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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節

  寒風捲動了地上的殘雪,在陽光下紛紛揚揚地幻化出一道道七彩的「雪虹」。遠處的松林裡,倏的飛起兩隻受驚的白鷺,唳叫著直飛天空,在越來越耀眼的陽光裡化為兩道白影——如果放在平時,我會很安心受用地欣賞這些屬於只屬於北海道才有的動人風景,就像世界上每一個熱愛生命的男人一樣。
  我攥住了關寶鈴冰冷的手腕,斬釘截鐵地說:「不行,這一次,你不能去。」
  關寶鈴迷惘地用力仰起頭,彷彿在虛無縹緲的空氣中朝拜著什麼。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亡靈之塔」聳立在藍天背景裡,並沒有什麼異樣。
  台階上的僧人交頭接耳起來,黑瘦矮小的寒石庵大聲問:「風先生,要不要幫忙?」
  我揚聲大叫:「快去召集所有僧人,去『亡靈之塔』的天井,看有沒有什麼怪事發生!快去!」事態緊急,這或許是唯一的處理辦法。如果不能阻止關寶鈴的行動,至少要在那天井裡站滿僧人,在幾百人的眼睛注視下,看看那種神秘的消失事件是如何發生的。
  寒石庵帶頭衝進寺門,十幾秒鐘後,寺裡的大鐘「叮叮噹噹」地急遽敲響起來。
  蕭可冷此時才覺出大事不好,跳下車跑上台階,緊張地問:「風先生,到底……出了什麼事?」她的雙手習慣性地插向褲袋裡,但在這種詭異事件裡,槍械基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關小姐聽到了召喚聲,就在塔裡——」我急促地解釋。
  蕭可冷眨了眨眼,猛的跳起來,飛奔向寺門,大聲地丟下一句:「我去看看!」
  小來從另一邊車門跳出來,已經短槍在手,來不及繞過車子,直接做了個「鷂子翻身」的動作,從車頂上翻滾過來,悶聲不響地緊追蕭可冷。
  從關寶鈴的異樣到小來消失在寺門口,僅有一分半鐘的間隔,但我的內衣已經被冷汗浸透了,潮濕冰冷,像是貼身穿了一層冷硬的鐵甲。
  「讓我去吧……如果真的是最後的機會,對他很重要……」她的眼神越發迷惘如夢遊的病人,幾綹髮絲被冷汗緊貼在臉頰上,讓我心驚、心疼互相混合著。
  「等一下,小蕭和小來會給我們帶回消息,如果沒什麼危險,我自然會讓你去。」我的手稍微放鬆了一點,生怕弄傷了她。以我的武功,情急之下發力,只怕會捏斷了她的腕骨。對於「亡靈之塔」裡傳出來的神諭,我絲毫沒有感覺,不像是埃及沙漠時自己聆聽到的來自土裂汗大神的召喚。
  當然,我明白,既然是「神諭」,就只有思想能跟神靈溝通的特殊人物,才能順利接收到。
  我很欣慰有蕭可冷跟小來這樣的幫手,不管前面有多危險,他們能義無反顧地衝進去,或許每個成名於江湖的大俠,身邊都得有這種志同道合的貼心戰友,才能順利地實現自己的目標。同樣,當他們有難時,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拔刀相助,不惜熱血犧牲。
  寺院裡喧鬧起來,腳步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著,讓我有一點點分心失神:「發生了什麼事?」
  關寶鈴突然掙脫了我的手腕,她胳膊上發出的巨大力道,猶如太極拳高手的「雲手」,潛力無窮,灌入我的胳膊,並且是一股類似於「龍門三鼓浪」的發力方式,一道比一道更洶湧奔放。我猝不及防,身子後仰,化解了前兩道力量,卻不得不以後空翻的動作,避開第三道大力,身子落下時,已經離開她足有十步。
  我驚訝地低叫了一聲:「你?你竟然會武功?」
  這一次的變化幾乎讓我一瞬間崩潰,從見面起,我就知道她不懂武功,並且幾次緊急事件裡,也反覆說明了這個問題。只是以「太極雲手」發出「龍門三鼓浪」的力量,沒有二十年以上的內家太極拳修煉,絕對無法做到。過度的驚駭,耽誤了我再次靠近她的時機,她開始發力奔跑,兩步便躍上了台階,長髮在身後直飄起來,只有兩秒鐘時間,便閃進了寺門。
  這種如同鬼魅一般的妖異輕功,徹底粉碎了我的判斷能力,再次提氣追趕過去的時候,心裡已經亂成一團:「她懂武功,輕功又這麼精妙,難道從前都是在刻意隱瞞著嗎?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女孩子,整日暴露在媒體的咄咄關注下,是什麼時候練成了這種武功?她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練武,就算天賦異稟,也沒法做到那麼乾淨的保密工作——」
  闖進寺門的剎那,我甚至記起了籐迦的例子:「難道又是某個飄蕩人間的亡靈附著在了她的身體上?既然籐迦可以成為千年靈魂的載體,關寶鈴又為什麼不能?」
第217章 水幻
  這種詭異的想法盤旋在腦子裡,讓我突然覺得滿地陽光也變得黯淡起來。
  關寶鈴的輕功那麼高明,以至於我進入「通靈之井」的院子時,她已經從月洞門穿了出去,奔向「亡靈之塔」的天井。
  僧侶們的嘈雜呼叫聲越來越響,我聽到他們嘴裡吐出最多的就是日文的「神之潮汐」這個詞彙——「是塔下又開始湧出水來了?」這一刻,我渾身的汗毛全部驚駭得倒豎起來,腳下加緊,將輕功發揮到極限,腦子裡一直都在回想著進入玻璃盒子那一次的詭譎遭遇。
  「神之潮汐」出現的時候,似乎就是那個神秘空間入口打開之時,如果關寶鈴盲目地進入塔裡,弄不好又是一次神秘的失蹤。
  轉過月洞門,眼前已經人頭攢動,很多衣衫不整的僧人擠在一起,指指劃劃地向前張望。四周的牆頭上,也騎著不少僧人,大家的目光焦點一致對準了寶塔。地面上的確又出現了不斷翻湧的清水,只是並沒有洶湧地漫到天井的四邊,而只是圍繞著寶塔基座直徑五米左右的一圈地面,最深的地方大約有半米。
  沒有人敢越過月洞門再向前走,大家都清楚那些水最後將淹沒整個天井,而且將會有怪異的事情發生。
  蕭可冷跟小來已經混雜在人群裡,我根本找不到他們,只看見關寶鈴正踉蹌著向前跑,但卻沒有發揮輕功,否則此刻早就進入塔裡了。
  我楞了一下:「她的輕功呢?難道在這天井裡不能施展?」
  她那麼急著進入塔裡禱告,應該分秒必爭才對,絕不會故意浪費時間。除了莫名其妙的水之外,寶塔本身並沒有什麼異樣,在陽光下的投影斜著向北,落在幾條長廊頂上的爬山虎枯籐裡。
  水、消失、異度空間、玻璃盒子、水底建築——這一連串的詞彙在我腦子裡跳躍著,並且關寶鈴在寺門前的怪異表現,像一柄怪刀狠狠地刺中了我,讓我的思想有些混亂,所以需要用不斷的深呼吸來控制自己的情緒,遲滯了足有半分鐘,才做出衝過去的決定。
  我的手在前面一個僧人的肩頭一按,一躍而起,接連越過了六個人的頭頂,落在天井裡,隨即發力向前猛追。
  地面很乾燥,或者這一次的「神之潮汐」並沒用從前那麼大的水勢,至少不像兵見僧被燒死的那次一樣。
  「風先生,小心,快回來——」小來跟蕭可冷同時在我身後大叫著。
  周圍僧人的叫嚷聲一下子安靜下來,他們大概都是親眼目睹過有人被突然出現的火焰燒死的情景,所以對「神之潮汐」充滿了畏懼。
  我不能停,因為關寶鈴就在前面,或許每踉蹌著向前一步,就會接近那神秘空間更近一尺。
  終於,我攔住了她,從寺門前到這裡,距離雖近、時間也短暫,但我在心理上的激烈變化卻是一波接著一波。
  「關小姐,不能過去。」我極力抑制著自己的緊張。那些不知來自何處的清水就在我身後一米之外,隨時都會漫過來。
  關寶鈴喘息急促,長髮披散,跑得非常辛苦,但按照常理來說,憑她在寺門前擺脫我的那種輕功,應該毫不費力地幾秒鐘便能躍進塔裡。
  「我必須去……你也看到了,寶塔是最靈驗的,它一定與某種神秘的力量相關聯。所以,祈求它,心意能直達上天,然後在『通靈之井』裡得到啟迪。風,求你,讓我過去,那些水隨時都會消失,上天的神諭也會隨之消失,求求你……」
  她的聲音焦灼而無奈,我卻絲毫不敢大意,寺門前的一幕讓我起了足夠的戒心。
  「關小姐,如果你執意要去,只怕又是上次失蹤的翻版,讓我們怎麼向大亨交代?而且我不可能愚蠢到明知會出事,還放你過去的地步,所以,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可能讓開。」
  蕭可冷與小來越眾而出,向這邊趕過來,他們惦記著我,才不理會僧人們的莫名恐懼。巨大空曠的天井裡,人會顯得特別渺小,就像古羅馬鬥獸場裡的奴隸一樣,接受著看客們的悠閒漠視。每個人都會對外族的信仰嗤之以鼻,只相信本族的真神,所以我們才能對日本人恐懼的事漠然視之。
  突然之間,我的腳踝、小腿被涼意包圍,低頭一看,水已經直漫過來,瞬間便到達了我跟關寶鈴的膝蓋位置。這是冷水,不是溫泉,所以從腳掌到膝蓋,瞬間浸泡在刺骨的冷水裡,寒意直衝到腰間。
  在僧人們的驚叫聲裡,蕭可冷和小來急速後退,一秒鐘都不到的時間裡,水便像從前那樣沒到了天井的邊緣,把所有人向外逼出去。
  「你怎麼樣?」我抓住關寶鈴的腕子,一扯一帶,把她抱在臂彎裡。
  她掙扎了一下,水流已經急速升高到了我的胸口,即使用力將她舉高,也已經有大半個身子浸在水裡了。我立刻使出「千斤墜」的下盤站樁功,緩緩移動腳步向月洞門方向前進。
  「風,讓我去,否則你我都會後悔一輩子,我會恨你……一直恨你……」她的頭髮泡在水裡,像是一大叢詭異的水草。水那麼冷,我覺得自己從胸口以下,已經全部凍僵了,只能全力發功,護住心脈,用內力逼迫血液流淌。從沒試過浸泡在冷水裡的感覺,原來沒結冰的水,也會冷到這種寒意徹骨的地步。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她閉著眼睛,喃喃地復誦著這四句經文,忽然睫毛一顫,兩顆晶瑩的淚從眼窩裡滑落出來。這是「金剛經」上的句子,中國僧人經常用以破除詭異幻像、清除內心恐懼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