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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節

  籐迦的焚化工作肯定不會在這裡進行,日本有屬於皇室專用的殮葬機構,禮儀極其複雜繁瑣,幾乎是常人無法想像的。
  我明白,張百森的北海道之行到此就要結束了,受了這麼大的挫折,葬送了邵家兄弟之後,他應該明白,單人匹馬挑戰「天忍聯盟」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像僧最先靠近火堆,手裡提著一張巨大的鐵掀,要將柴灰與骨灰一起鏟到旁邊的鐵盒子裡。按常理來看,這種工作似乎不該他來做,而屬於那群專管誦經煉化工作的僧人們。他的疑點越來越多,簡直到了破綻百出的地步。
  張百森陡然大吼一聲,雙掌一圈一捺,平地捲起一陣怒嘯的狂風。
  我站立的位置與他至少相距二十五步,但狂風一起,鼓動了火焰的餘溫,直接撲到我的臉上,頓時覺得眉目一燙,忍不住向後仰頭躲避,砰的一聲撞在蕭可冷的額頭上。如果不是正在分心思考「隱宗」與西藏密宗的關聯,這種猝不及防的變化,肯定能輕鬆應對,但現在蕭可冷「呀」的一聲低叫,雙手摀住頭頂,咬著牙絲絲吸氣。
  與張百森近在咫尺的象僧被狂風直拋起來,向西面跌出去,噗通一聲落在西屋頂上,稀里嘩啦地踩碎了十幾塊青瓦,隨即翻滾著落地。其餘僧人還沒來得及靠近火堆,便無法自控地後退跌倒,嘴裡「哎呀哎呀」地亂叫著。
  滿地帶著火炭的灰燼猛然間飛上半空,在張百森雙臂急速揮動之下,拉伸成一條來勢洶洶的怒龍,足有七米多長,以昏暗迷濛的夜色為背景,景象蔚為壯觀。
  「去——吧……」張百森扭腰旋身,騰身而起,雙臂向北推送,這怒龍也隨即高飛,越過北屋頂上,遠遠地衝向茫茫夜空,一直逆風飛出三十幾米,才嘩的散開,紛紛揚揚落下懸崖。
  像僧小聲呻吟著,他這種偽裝出來的疲態,只會更明白地告訴我,他是「假的」象僧。很明顯,他在半空下墜的過程中,使用了很絕妙的「凌空千斤墜」的滑步動作,卸去了張百森的掌力,才輕飄飄落在屋頂。踩碎屋瓦的動作,更是他故意做出來掩人耳目的。
  蕭可冷放開雙手,也意識到了象僧的怪異,低聲問:「風先生,你在懷疑他是誰?」
  「一個輕功非常高明的人,在你之上。如果不動用槍械,只怕留不住他。」我回答的同時,蕭可冷已經預先挑開了手槍的保險栓,發出「卡嗒、卡嗒」的兩聲輕響。
  楓割寺房舍連綿,黑暗的角落極多,只要對方存心逃跑,幾秒鐘內便能消失在茫茫黑夜裡。蕭可冷從我背後閃出來,裝作滿臉驚駭的樣子,悄悄向西移動位置,從另一個角度,對像僧形成合圍之勢。
  青磚地上一乾二淨,張百森的劈空掌功夫十分高明,即使在受傷之餘,掌力還是雄渾之極。
  他整了整衣服,向著骨灰消失的方向合掌深深一拜,然後大步向我走過來。
  「風,邵家兄弟一走,我也該離開這裡了。」他的國字臉上滿是滄桑,再也沒有了剛到楓割寺時的意氣風發。當時力敵神壁大師和龍、象、獅、虎五大高手的時候,應該沒想到會是今天這種頹唐結局吧?
  「回尼泊爾去?」我試探著問。
  「對,閒雲大師告訴我,人世如棋,劫盡棋亡。這盤棋,我已經徹底認輸,連可供打劫的劫材都沒有,再留下去,就永遠是江湖的笑柄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向北屋屋頂上望著,連連苦笑,眉心深深地皺起來,紋路深陷,像是高懸著的十幾把緬刀。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能戰勝楓割寺的高手,卻找不出暗殺邵白的兇手,甚至一點線索都沒有。
  「代我向巴奈杜大師問好,幾年前路過尼泊爾時,曾在萬人從中,聽他宣講雪域奧義,受益非淺。希望下次有機會再到阿布熱宮拜訪他——」我向張百森伸出手,對這個結局也感到無可奈何。
  張百森沒跟我握手,而是雙掌豎在胸前,屈起食指、中指,拇指、無名指、小指彎曲向上,合成一朵盛開的雪蓮的樣子,向我彎腰鞠躬。這種禮節,是「隱宗」中弟子離開師尊時的告別大禮,尼泊爾語中稱為「安苦傑西刻苦」,譯成漢語叫做「蓮拜」。
  我大吃一驚,側身閃開,急忙彎腰鞠躬還禮。不管怎麼說,我的年齡跟輩分,都不足於承受任何人的「蓮拜」,更何況是號稱「大陸第一特異功能大師」的張百森?
  「風,閒雲大師到北海道來,除了尋找龜鑒川大師一起回雪域去參悟上天降下的聖諭,另一方面,他告訴我,與佛有緣的人就在楓割寺裡——就是你。他在七世輪迴裡等待重新投胎時,便已經感知到了你的存在,從降生到能坐、能言、能走之後,始終用『潛聽大法』探測你的下落,最後終於在這裡相遇了。」
  張百森的臉上顯出前所未有的虔誠,蕭可冷在側面已經聽得愣怔住了,一會兒看著我的臉,一會兒目光又落在張百森身上。
  「我『隱宗』門下,所有的弟子以悟性分等級,而不像凡塵俗世裡那些按出生年齡、入門先後論資排輩的門派。閒雲大師曾說,從天山以北到雪山之南,說到悟性、靈氣,可能再也不會有人超過你,所以,要我以後有機會一定請你去阿布熱宮的『鏡台』參悟,極有可能對『隱宗』日後的成長壯大,有無法估價的好處。在此,我代表巴奈杜大師向你——我們最尊貴的客人發出邀請,完成了北海道的事之後,千萬請來赴約,那是我們『隱宗』的榮幸。」
  張百森又深深鞠躬,我急忙雙手托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的大禮。
  閒雲大師來得快,去得也快,我連請教的機會都沒有,倍感遺憾,以後真的有機會再去西藏雪山之南,一定要想辦法拜訪的。
  我很想對他說些安慰的話,可惜邵家兄弟的死,無論多漂亮的場面話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張大師,你是異能界的高手,必定也看破了生死,所以,還是把邵家兄弟的結局,當作上天安排的宿命好了,一路保重。」
  直到告別離開,張百森再沒握過我的手,臉上也不再有笑容。
  蕭可冷楞楞地看著他出了輪迴院,驀的驚歎:「風先生,你到底是不是地球人?我問的是『標準意義上的地球人』?」
  我是什麼人,自己清清楚楚,別人怎麼說都只是虛幻的理論定義,不能改變事情的本質。
  像僧爬起來,雙手用力捂著頭頂,愁眉苦臉、一步三搖地走了過來。
  我微笑著望著他:「像大師,這次邵家兄弟煉化的事,你太費心了。我會簽張支票給你,在場的幾位大師,見者有份,絕不食言。當然,這是我們的私人酬謝,今晚的事,最好不必讓其他人知道,怎麼樣?」
  有錢拿,僧人們當然高興,畢竟就算出家入寺,也得處處花錢,有人大把撒錢,他們當然求之不得,個個面帶喜色,連連點頭。
  我帶蕭可冷出了輪迴院,只走了一百多步,在一個閣樓的陰影裡停下了腳步。
  蕭可冷看了看腕表,若有所思:「就快到十一點了,風先生,要不要去監視象僧的舉動?他露出的破綻極多,被別人假冒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了!」
  遠遠的,我聽到輪迴院的門被「光當」關閉的聲音,僧人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向右側的幾個院子裡走。像僧住的地方,是在洗髓堂北面,從我們站的位置出發,還要向東、向南四排房子。
  我冷靜地笑了笑:「不急,至少一個小時後,夜深人靜,他才會有什麼詭秘活動。這段時間,我們不如討論一下風林火山的事。」以谷野的功力,還能被風林火山控制住,可見後者似乎才是我們最危險的威脅。
  蕭可冷向後縮了縮,緊貼石牆,將自己完全隱藏在暗影裡。她看起來心事重重,不停地抬手撫摸著自己的短髮,一陣一陣發愣。
  「不知道關寶鈴睡了沒有?」無意中向南遠眺的時候,我心裡掠過這樣的念頭。楓割寺似乎是個不祥之地,風波不斷,接連有人被殺,而且谷野與風林火山的忍者內部之爭頻發,如果關寶鈴渴望的「上天神諭」再不出現,我們真的有必要先退回尋福園才對。
  「風先生,我想請教一下,關於『大殺器』和赤焰部隊的事,您怎麼看?」蕭可冷突然開口,並沒有理會我剛剛提到的話題。
  這個問題,敏感地跟她的朝鮮人身世緊密相關,我以前就想過,卻不好亂加猜測。
  蕭可冷反手從口袋裡取出一件東西,捏在指尖上:「風先生,請看——」
  那是一枚閃閃發光的純銅子彈,外殼上好像刻著什麼圖案。我不必接過來,就能想像出上面刻的應該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並且下面刻著一顆裹在圓圈中的五角星。
  「我知道,這是赤焰部隊的聯絡徽章,他們找過你?」我的腦子裡迅速勾勒出了蕭可冷的心事——赤焰部隊為了在北海道順利展開行動,以身在平壤的金純熙要挾蕭可冷,讓她乖乖地為朝鮮人服務。
  「對。」蕭可冷仰天長歎。
  「他們要什麼?」對於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我應該能找到答案,但仍想得到最後的確認。
  「大殺器,伊拉克來的絕世寶物。」這是預想中的答案,但我並不看好朝鮮人能在這場掠奪大殺器的戰鬥中取勝。他們插手太晚了,畢竟這是日本人的地盤,只要大人物一聲令下,封鎖整個北海道海岸線,任何人只怕都插翅難飛。
  「唉,我以為輾轉幾個國家,隱姓埋名,遠在他鄉,肯定已經沒人留意到我的存在了。到頭來,仍然難逃赤焰部隊的搜羅。這個地球實在是太小了,每個人的背景幾乎是透明存在的,而間諜機關的觸手卻是無處不在,從一片殘破的指甲就能邏輯推理,然後做最縝密的邏輯推理,最終查找出猛犸像這樣的龐然大物來。我每次看到這枚子彈,都會覺得自己永遠無處藏身——」
  她凝視著這枚不到一寸長的子彈,眼神漸漸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