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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節

  我聽到顧知今頓足捶胸的動靜,夾雜在顧傾城的聲音裡,一併傳出來。
  這個價格,第二次超出了我的預想,從最初顧知今故作大方開出的十萬港幣,一直連環翻滾到八百萬英鎊,猶如變魔術一般。不過,顧傾城的坦率,還是給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與她的聲音給我的感覺完全一致。
  我伸手在琴弦上輕輕一拂,一陣激昂跌宕的錚錚聲隨之響起。
第209章 風林火山的剋星
  顧傾城立刻笑著讚歎:「唔,風先生真是調音的天才,據家兄說上午的時候,琴聲偏軟,似乎沒調到『外剛而內柔、激昂而深幽』的地步,但現在看來,你已經把這架琴調到了爐火純青的巔峰狀態。如果以它來演奏『高山流水』或者『百鳥朝鳳』,必定能發揮古調中的清遠高絕,但我仍要提醒一句,在北海道的酷寒氣候下,琴弦調得太緊,很容易造成拉伸過度而繃斷。這種弦,地球上已經沒人可以再配,只要斷掉一根,它的價值會銳減九成,所以,在沒賣出之前,風先生最好能小心善待它。」
  聽了她的聲音,我對她的人也產生了一絲好奇,希望能早日看到她的樣子,結識這個特立獨行於現代社會的古典女孩子。
  顧知今搶著插話:「喂,你武功那麼高,千萬別手指上迸發內力弄壞了它,那就根本不值錢了!」
  他只談錢,跟顧傾城真的沒什麼親兄妹的共通性。
  「明日中午之前,我會飛抵北海道會晤風先生,古琴驗證無誤的話,我會開一張美國花旗銀行的八百萬英鎊支票給你。二十四小時內,拜託風先生對它妥為保管,不勝感謝。」
  聽顧傾城說話,文縐縐的,像是老學究在給童生們上課,但聲音偏又那麼柔滑動聽,像是一首低音區裡演奏的小夜曲。
  她柔聲道了再見,之後便輕輕收線,動作溫和得像古畫裡停留在花蕊上的蝴蝶,絲毫沒有當下女孩子們固有的潑辣彪悍氣息。
  「八百萬英鎊?」我小心翼翼地在古琴朱印上摸了一下,看來之前對它的價值嚴重低估了,從現在開始,必須得重新衡量形勢才對。古琴屬於籐迦,在幽篁水郡裡,琴聲能跟幻覺裡的簫聲應和,應該能證明它的不凡。
  既然決定不再把它留給日本人,我肯定會有辦法運走。沿海港口的國際商船,有專門替人帶走私貨的地下通道,把一架古琴帶出日本領土絕非難事。
  我匆匆出門,關寶鈴不在院子裡,我不必費心思去想,腳下自然而然走向「亡靈之塔」的天井。她之所以停留在這裡,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來自上天的神諭,所以,塔和井是她最關心的,其餘只是消遣。
  一路上靜悄悄的,楓割寺彷彿陷入了空前的頹廢,沒有人誦經修行,也沒人隨意走動。
  像僧根本不懂管理,看來日本寺院管理委員會肯定會派新的主持過來,絕不會讓一片大好的旅遊資源就這麼敗落下去。
  北海道的冬日下午,似乎尤其短暫,我總覺得吃過午飯沒多長時間,夕陽就把各處飛簷的影子拖得狹長陰暗,投射在方磚地上。
  轉過月洞門,第一眼便看見關寶鈴站在塔前,仰著臉望著塔尖。
  我們是從那裡神奇逃生的,所以這個天井大有可紀念之處。地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塵土雜草,任何時候看,青石地面都好像是剛剛鋪砌而成,草根之類的還沒來得及從石縫裡爬出來,但我知道,這個天井至少有三年沒動過,就算每天打掃三次以上,都無法阻止雜草的湧現。
  「下面,就是大海、詭秘建築、古怪穹窿——」因為玻璃盒子事件和邵黑的遙感經歷,讓我任何時候都覺得腳下深藏著極度危險的誘因。
  「楓割寺建在一個架空的岩層上,一旦地下的水、空氣發生異變,岩層折斷,則整個寺院瞬間沉入無底深淵,一切不復存在了,真是……真是刀尖上跳舞一樣,危險透頂!」
  建築物整體塌陷的例子,近百年來不勝枚舉。最多的事故原因,是由於地下礦井的過度開採,無論是煤塊、鐵礦還是鋅礦、金礦,一旦挖掘規劃失去控制,那麼,地下採掘工們很可能掏空一切建築物下的填塞物,而不做任何防範措施。
  最極端的例子,莫斯科郊外的一座巨型煤礦宿舍區,竟然在一九八五年的冬天,十五秒鐘內下沉了七十米,並且伴隨著煤礦透水事故,樓裡的所有居民,共計四百三十五名,全部與大樓一道凍成了恐怖的冰雕。
  或許楓割寺裡的僧人並沒意識到自己的困境,很多人只是把出家為僧當作一種謀生的職業而已,每天混吃等死,從不做那些浪費腦力的勞動。
  如果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前一分鐘結束探索,後一分鐘就會踏上飛往埃及的班機,絕不會在日本這個海洋孤島上多停留十秒鐘。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此時我已經站在關寶鈴身後,聽著北風捲動她的衣袖,不斷發出「噗啦噗啦」的響聲。
  「風,我總覺得,上次在玻璃盒子裡的經歷,恍惚如夢,一覺醒來,什麼都沒有了,那些奇怪的紅光、那些齒輪,都是夢裡的東西。或者,某一天我們離開楓割寺,就會忘記一切,對不對?」
  她背對著我,但感覺到了我的存在。
  「如果葉先生中的『黑巫術』也是一場噩夢就好了,一醒過來,仍舊健康如初,精神奕奕,我也就不會那麼自責,然後一輩子都覺得欠他那麼多——」
  我聽出她的話裡似乎埋藏著另外的一段故事,卻不方便多問,免得勾動別人的傷心事。她欠大亨什麼?大亨中的詛咒,又跟她有什麼關係?
  寒風吹過對穿的塔門,發出忽高忽低的呼嘯聲,在夕陽暮色裡,不覺讓人更感到壓抑,「坐井觀天」的感覺尤其突兀。
  「其實,處在任何困境裡都不要太絕望,以大亨的能力,只要地球上存在破解『黑巫術』的可能,他就一定會做到。他從一個無名小卒一直躍升到睥睨天下的大亨,這段輝煌壯闊的發跡史,已經被江湖上的年輕人視為效仿的典範。他會沒事的,我保證……」
  這是我的真心話,如果我跟大亨之間沒有關寶鈴的芥蒂,他將是我最崇拜的前輩之一,無論膽識還是智慧,大亨都要超過手術刀數倍。
  關寶鈴低聲笑起來:「借你吉言,希望上天的神諭盡快出現,我也就不必整天都憂心忡忡了。嗯,怎麼?顧傾城小姐要來北海道?他們兄妹真的對那架古琴動了心?」她指向塔裡,憂容滿面地接下去:「可惜,神諭來自上天,捉摸不定,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重現——這一次,你會不會……」
  我搶著點頭:「如果犧牲尋福園能對大亨有幫助,我責無旁貸,一定做到!」
  拆掉尋福園的過程,其實也是尋找線索的過程,對於「九頭鳥掙命」的陰險佈局,很多相士會威懼得不敢出手破解,生怕惹禍上身,大哥那麼有錢,卻不明不白地給自己布設了死局,為什麼?
  關寶鈴滿意地歎了口氣:「謝謝,我們回去吧,我還想看看那架琴。八百萬英鎊,已經是個極其令人滿意的價格了。」
  我們剛剛轉身要向回走,冥想堂那邊有個人急促地走了出來,身上穿著一塵不染的雪白僧袍,一邊走一邊揚著手大叫:「風,等一下,等一下……」他的步子跨得很大,絲毫沒把物外的凶險佈局放在眼裡。
  我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擋在關寶鈴身前。來的人正是谷野神秀,經過了短暫的休整之後,他顯得格外精神抖擻。
  關寶鈴知趣地一個人向西北的月洞門走去,垂著頭,鬱鬱寡歡。
  「風,如果方便,請到我的冥想堂一敘。」谷野身上的袍子隨風亂飛著,回首指著依舊詭異古怪的冥想堂。
  我立刻搖頭:「不,我還有事,改天吧。」即使非常想瞭解冥想堂內部的情況,我還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肯輕易涉入險境。
  谷野的臉可能剛剛洗過,紅潤而白淨,與昨晚的樣子大不一樣,並且眼睛裡時不時閃過洞察一切的睿智光芒。
  「風,我覺得咱們之間需要更多的瞭解和溝通,其實在風林火山出現之前,我跟籐迦公主的關係一直是半師半友。對於她的離去,我也很難過,她從前生記憶裡帶來的學問,任何人都無法比擬,曾多次受過龜鑒川、布門履兩位大師的盛讚。如果沒有風林火山的出現,她一定能為探索『海底神墓』帶來無數啟迪。日本需要她那樣的天生奇才,她的離去,是日本皇室的損失……」
  谷野的哀悼詞並沒有引起我的共鳴,如果他和風林火山以及所有的忍者流派都是為了覬覦「海底神墓」而聚集在一起的,那麼所有的話都沒有任何可信度。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巨大的寶藏誘惑面前,一切道義、人格、佛性,都失去了原有的光輝。
  他痛心於失去籐迦,或許真正想法是痛心於失去了打開「海底神墓」的領路人。
  關寶鈴已經消失在月洞門那邊,我勉強笑著應付:「請一定節哀,以谷野先生在盜墓界的成就,必定能掃清進入神墓的障礙,大展宏圖,大顯神威。」
  谷野神秀的突兀出現,只是令楓割寺這邊關於「海底神墓」的勢力糾葛更錯綜複雜,並且逃走的風林火山絕對不會一蹶不振地就此罷手。
  寒風裡突然有了暖意,我注意到谷野的衣服非常單薄,但絲毫沒有寒冷瑟縮的意思,反而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光,很顯然,他的武功遠勝過死在埃及沙漠裡的弟弟,並且高深到了「返璞歸真、神光內斂」的境界,表面上絲毫看不出強悍霸道,骨子裡卻如大海怒濤一樣,隨時都能迸發出驚人的毀滅性力量。
  「如果跟他對敵,絕不是一件輕鬆容易的事?」我們的目光無意中相接在一起,剎那間像是無聲地過了交手幾百招一樣。他的眼珠是日本人特有的深褐色,帶著天生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