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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節

  東偏北方向,就是籐迦修行的幽篁水郡,我惦記著那塊「海神銘牌」,毫不停頓地穿過四五條橫巷,過了竹林,踏上竹橋。
  竹門虛掩著,輕輕一推,竹牆內的一切景物都盡收眼底。從前到這裡時,雖然是嚴冬酷寒,所有的竹子卻都青蔥翠綠,枝繁葉茂。這一次,滿眼的竹葉都枯黃了,無精打采地低垂著。橋下的水也淺了很多,大部分地方都露出水底的青石來。
  整個院子靜悄悄的,只有腳下的竹橋偶爾發出「咯吱咯吱」的動靜。
  竹亭裡,仍是竹榻古琴,依稀是籐迦在這裡修煉時的擺放位置,可惜她已經死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發生無數變故,生死亡敗,離合聚散,永遠比電影裡的橋段更加百轉千回。
  我在竹榻上坐下來,並不急於去找那塊牌子。正如《碧落黃泉經》的結局一樣,離開籐迦的破解參悟,經書與牌子都是死的,無人可以領會它們的意思,只是毫無意義的廢物。
  一陣風吹過,殘石剩水,微波粼粼,不過一條魚都不見了,似乎隨著籐迦的離去,幽篁水郡突然失去了生機。
  驀的,我面前的琴弦被風吹動,發出「叮叮咚咚」的琴聲。這是晚冬最寒冷的時候,冷風割面如刀,本來明媚怡人的陽光,似乎被寒風一吹,也變得陰柔無力,照不進這個遍地潮氣的小院裡來了。
  琴身的長度約為一米,通體紫黑色,左側末端,刻著一個朱紅色的篆印。我有一個朋友是港島最著名的樂器收藏家,曾經說過「古琴朱印、絕非凡品」的話,如果不是絕世名器,制做者肯定不敢刻以朱印。
  「琴聲通鬼神,真正癡迷於琴的人,會把自己的心血化為指尖上的音符,才會彈奏出『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的絕唱。大概古人伯牙與子期,正是在琴聲裡賦予了自己的心情,才會有高山流水的酬唱吧?」——這是他的原話,並且是在他的銅鑼灣豪宅的古琴收藏室裡說的,至今令我記憶猶新。
  篆印刻的是「五湖」兩個字,或許是因為年代久遠,邊緣已經磨損,但那種發自木質本身的朱紅色,卻是鮮艷無比。
  琴聲一直在響,令我感到奇怪的同時,耳朵裡忽然傳入了另一種清越的洞簫聲。
  日本人對洞簫的喜愛可以一直追溯到唐宋,並且歷代皇室中,都專門設有洞簫歌伎。時至今日,日本人的洞簫演奏技藝,冠絕全球。
  簫聲如果來自竹牆外或者更遠的地方,根本無可厚非,但很明顯,聲音就在這座竹亭裡,就在我的身邊。
  我身邊沒有人,只有一架被風吹動的古琴,那是籐迦的遺物。
  簫聲和琴聲應和著,忽而高亢穿雲,忽而嗚咽婉轉,極其合拍悅耳,竟然像是經過多年合作的夥伴一樣。
  視線裡的確沒有人出現,我知道又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籐迦臨死前,也聽到過簫聲——「或者是她的靈魂不死,又重新回來撥弄琴弦了。既然上一個千年不死,下一次呢?下一個輪迴,她會進入哪裡?」
  我沒感到恐懼,只是對她的結局唏噓不已。相信宿命的人,自然可以輕鬆地面對一切生老病死,但她的靈魂被拘禁千年之後,這次轉世投胎的過程,也太短暫了,竟然是在年華最燦爛的日子終止的。
  一個黑衣的瘦削女人躑躅地出現在了竹橋彼端,木然向我走過來,一直到了竹亭前,幾乎不在意我的存在,在古琴上掃了兩眼,轉身向左,右臂裡突然射出一道紅色的鋼索,直鑽入一堆露出水面大半的亂石裡。
  鋼索收回時,那塊巨大的鐵牌赫然被拉了上來,落在她的左手裡。
  我們已經見過幾次,她就是數次出現在幽篁水郡裡的女忍者,並且也曾出現在冥想堂外,向我發出旗語。
  她把鐵牌舉起來,迎向太陽。陽光穿透了那些軌跡紛亂的小孔,在她臉上、身上形成了斑駁的花紋。
  「谷野先生派你來的?」我並沒有離開竹榻,幻覺裡的琴聲、簫聲仍然持續響著。
  女忍者沉思著,忽然長歎一聲,轉身大步走進亭子裡,把鐵牌輕輕放在竹榻一側,取出一塊黑色的手帕,慢慢擦拭著它上面的水滴。我無意中把它從玻璃盒子裡帶回來時,並沒意識到它的重要性。
  從鐵牌本身,我無法不記起神秘消失的瑞茜卡。她到底要做什麼?輾轉數次來到北海道,在毫無做為的情況下,竟然先是進入玻璃盒子,與我和關寶鈴一樣有神奇的際遇,然後就無聲地消失了,像一篇攔腰斬斷的懸疑小說,留下了巨大空茫的問號。
  「籐迦小姐不在了,這牌子也已經失去了作用。」我原諒了她的漠然,或者每一個成為忍者的男女,都有自己不得不遵守的信條。
  牌子左邊的圖形不再是六條胳膊的怪人,而是一條體型頎長的怪魚,有鰭有尾,但分明生長著人頭、手臂、雙腿。這是一個人與魚的結合體,絕不是神話傳說中魚的進化體——美人魚,樣子顯得笨拙而古怪,完全沒有漫畫家筆下的美人魚的灑脫靈動。
  牌子右上角,仍舊是看不出天體方位的雲團。很可惜,沒有預先將牌子的奇怪變化拍下圖片,因為這畢竟是非常寶貴的資料。
  「谷野先生說,它對您有用。」女忍者抬起頭,狹長的雙眼瞪著我,滿臉都是戾氣。
  我冷笑一聲:「替我謝謝谷野先生的好意,有用無用,不是他說了算。」谷野剛剛脫離別人的挾持,關心的事情倒是不少,竟然立刻派人跟蹤我。
  女忍者已經擦乾了牌子,卻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垂手站在旁邊。多事的象僧,不早不晚也出現在竹橋盡頭。籐迦的死並沒給大家帶來震動,而是恰恰相反,幽篁水郡的禁制令解除,每個人都可以大搖大擺地進來走走。
  像僧手裡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膠袋子,剛剛過了竹門就報功一樣的高舉著:「風先生,這是您需要的衣服。」
  簫聲停了,琴聲也隨著風勢減弱,不再鳴響。
  我向女忍者揮揮手:「你可以走了。」
  女忍者固執地搖搖頭:「不,谷野先生說,幽篁水郡陰森古怪,或許您需要我的保護。」如此熱情動聽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冷澀如冰。
  我再次重複:「你可以走了,回復谷野先生,籐迦小姐死了,我這邊沒有他感興趣的任何題材,死心好了。」
  以谷野的身法,向我屈尊就教,並且把他探測穹窿的結果毫不保留地說出來——如果不是有求於我,他根本就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女忍者轉身向外走,她沒有谷野那樣的謙忍胸懷,當然不會把我放在眼裡。與迎面趕過來的象僧擦肩而過時,她斜著身子向外讓了讓,隨後緩緩地走過竹橋。長刀斜插在她背後,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的神情看起來非常古怪,情緒極其低落,絲毫沒有前幾次見面時的囂張。
  像僧跨進竹亭,迷惑地笑了笑:「風先生,您在看什麼?」
  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沉思著打開塑膠袋,那是一套嶄新的灰色西裝,還有襪子和皮鞋。
  「風先生,昨晚寺裡發生的事實在是太讓人驚駭了,不過幸好谷野先生破關出來,以他的面子,只要他說一句話,任何事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嗯,他已經通知了東京方面,皇室很快便有人過來,畢竟籐迦公主的死,會引起不小的震動……」
  他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讓我心裡起了短暫的厭倦。
  我起身走出竹亭,踏在一塊突出水面的石頭上,彎下腰,先洗去了雙手上的血跡,然後捧水洗臉。之所以沒急於回小院去,就是怕關寶鈴看見我身上的血會擔心害怕。腳下的水,瞬間染紅,再緩緩地蕩漾開去,並且顏色逐漸加深。
  「大人物肯定還會過來,谷野神芝死前說的話,有幾分可信?他曾說籐迦是大人物與天象十兵衛的後代,但目前看不出來大人物與籐迦之間有什麼異常親密的關係——」
  像僧無聊地撥動了琴弦,發出「叮咚」一聲。
  我剛想回頭斥責他,眼前一花,紅彤彤的水面竟然出現了十幾行清晰的漢隸大字:「自『通靈之井』潛入,游三十五日,穿過犬嘴豁口,轉折向上,進入另外的空間。『海底神墓』入口就在空間的正東石壁上,高幾百丈,無法攀緣,只能等待水面上升的時候。水面起伏與海潮漲落無關?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為何獨獨此處不同?」
  字,浮在水面上,極具立體感,清晰無比。
  我長吸了一口氣,把每個字、每一比劃都記在腦子裡,下面還有幾行:「六臂天神與『日神之怒』不屬於這個世界,然則,《碧落黃泉經》上因何能夠記錄它們的存在?並且知道,『日神之怒』終有一天會爆發,烤乾大海。羿射九日、誇父追日、精衛填海,難道以上三個傳說,皆與『日神之怒』有關?萬全之策,唯有破壞它,以水克之。」
  字跡停留了五分鐘之久,隨著血水的逐漸減淡,所有的字也緩緩消失了。
  我脫下被血浸透的上衣沒進水裡,雖然水面又一次被染紅,卻沒有再次出現字符。我聽到向西的水面上,遠遠傳來低沉的歎息聲,似乎就是籐迦的聲音,裊裊不絕如風裡的琴聲。等我站起身向西面搜索時,除了水波、枯竹、怪石,什麼都看不見。
  「是籐迦留下的密語嗎?」我閉目沉思了幾秒鐘,驀的感到身後的象僧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我,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如芒在背,殊為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