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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節

  「大亨的女人」這五個字像是一句無法破解的詛咒,又一次重重地橫在我腦海裡。
  猛然間,我聽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並且伴著只有在深邃的巖洞裡才會出現的悠悠回聲。潮氣無處不在,水聲從四面八方一起彙集到耳邊來。我從酸澀的回憶裡清醒過來,向門邊望去。那一大塊淺灰色的木桑紙屏幕恍惚動盪起來,顯現出了一幅巨大的圖像。
  那是一柄古戰刀,刀柄上嵌著的白牙極具立體感,刀身上的骷髏頭圖案更帶著無盡的怨殺之氣。
  「牙神流忍者的刀?」我與屠龍刀的對話驟然閃現出來。
  猶如觀看一部鏡頭不斷移動的紀錄片電影一樣,我看到了挎刀的神像,但嚴格來說,那不是神像,而是一個沉靜打坐著的士兵,並且是完全浸泡在水中的,隨著看不見的暗流,他的衣角、袖口微微起伏。
  不知不覺中,我放開了邵黑的手,屏幕瞬間放大,直逼到我面前。
  我的本能反應,便是雙手推出,想把它推開出手的一剎那,我感覺到了水流的阻力,士兵雙眉上附著的水草一陣急促的動盪,其中幾根墨綠色的海藻脫落下來,慢悠悠地向上飄去。我的視線追逐著海藻與一串不知來自何處的水泡,一直向上。
  極遙遠處,有一隻模糊的光圈,像是冬天時清冷孤高的月亮。
  我明白,自己看到的,是冥想堂下面那個無底怪井裡的情況,讓我最吃驚的是面前這士兵的軍銜、帽徽、肩章,表明他的國籍屬於日本,並且是二戰中期的標準軍服。他腳下的黑色長靴,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斷。
  「牙神流忍者?日本軍官?」只是他現在的樣子,像是浸泡在福爾馬林藥水裡的動物標本,膚色慘白並且五官栩栩如生。
  他是端坐在一個長方形的神龕裡的,我轉臉向左側望去,一個挨一個的神龕順序排列著,全部是從一大片黑色的石壁上開鑿出來的,尺寸完全相同。其它神龕裡端坐著的人,與這一個完全相同,無論是服飾還是戰刀,這就怪不得關寶鈴筆下只出現了一柄戰刀的特寫了。
  這片石壁似乎無限廣闊,不像是在深井一樣的圓形洞穴裡,可惜沒有足夠的光線,能讓我看清背後的地形環境。
  如果能弄清牙神流忍者的身份就好了,十個一模一樣的複製品,會代表什麼意思?
  我突然醒悟過來,如果已經進入了邵黑的遙感境界,最急於弄清的是那兩扇門的情況,因為我一直懷疑有人先我一步到過那個地方,並且不知什麼原因,將一枚鑰匙落在了鎖孔裡。
  一大堆碩大如臉盆的水泡從遙遠的腳下泛上來,掠過我身邊時,發出巨大的呼嘯聲,扭曲翻滾著,急速上升。身邊的水流澎湃動盪著,像是即將煮沸的水鍋。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下落,像是進入了一架高空觀光電梯,黑黝黝的石壁在眼前無聲地快速閃過,浮光掠影一樣,令我頭暈目眩。
  我轉動著身子,視線裡曾經出現過一艘鐵灰色的微型潛艇,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視覺暫留給我造成了錯覺,彷彿它正筆直地向水面上直衝上去。
  下落的狀態驟然停止,我不得不向前一撲,企圖抓住什麼來穩定住自己的身體,天旋地轉的感覺幾乎讓我開始嘔吐起來。不過還好,我握住了一個——旋轉輪,確確實實是它,因為我就站在關寶鈴筆下的兩扇門外。
  門緊閉著,我發現了一枚粉紅色的蓮花鑰匙,立刻伸手去抓。鑰匙緊緊地嵌在鎖孔裡,紋絲不動,冰冷徹骨。另一扇門上,留著一個細小的鎖孔,裡面已經被紫黑色的深海藻類塞滿。
  兩扇門安裝的位置與石壁表面剛好持平,我一直都是懸空站在門外的,腳下仍舊是望不到底的黑色深淵。沒有任何光源的情況下,只有銀灰色的門泛著詭譎的鐵青色光芒。
  孤零零嵌在上面的蓮花鑰匙,使我自然而然地聯想到藏邊雪山頂上的血蓮——做為雪蓮的一個變異品種,血蓮的數量極其稀少,身價更是昂貴到要用同體積的千足黃金來交換。
  這枚鑰匙,與鼠疫手臂上紋著的圖案百分之百相同,那麼鼠疫與這兩扇門到底有什麼關係?
  世間存在很多巧合,當我跟蕭可冷第一次看到鼠疫的手臂時,曾以為那會是紋身師從某些畫冊圖庫裡找到的蓮花圖形,無意中與座鐘裡的鑰匙巧合。那麼,這一次,在幽深的海底,再看到同樣的圖案,就絕不是用「巧合」能解釋過去的事了。
  「鼠疫到過這裡?或者鼠疫知道某些關於蓮花的鑰匙?」
  這種問題,可以有無數個假設答案,但我知道,標準答案只有一種,那要從鼠疫嘴裡,親口說出來。
  我試著轉動輪子,它也彷彿被凍結了似的,一動不動。已經到了門外,我很不甘心就在這裡止步,用力在門上推了幾次,結果可想而知,門緊閉著——「門裡,會不會也是一個水中的世界?」
  在這種深度的水裡,只要打開一條門縫,強勁的水壓將會瞬間把門撞開,直到裡面的每一寸空間都被水灌滿為止。這麼一想,我突然洩氣了,原先一廂情願設想過的「門後有人、可能是大哥楊天」如肥皂泡一樣破滅了。
  即使大哥已經練成了「鮫人雙肺」,也不會長時期將自己藏在陰暗的深海裡。他那樣胸懷天下的大英雄,任何時候都不會把自己幽閉起來,變成海底默默無聞的小丑。
  我失望地放開了旋轉輪,後退一步,打量著兩扇門與石壁的接縫處。
  門的寬度大約在六米左右,高度三米,與石壁的結合嚴絲合縫,就像是某種神奇的力量硬生生地把門框塞進了石壁中一樣,看不出一點人工鑿刻的痕跡。這一點,跟我曾經參觀過的前蘇聯水下軍火庫的入口有本質的不同,與眼前的門口相比,後者簡直是拙劣之極的兒童手工課作品。
  上面、下面、後面都是廣闊無邊的茫茫海水,此刻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停留在這裡。如果不能進入門裡搜索一番,邵黑的「傳心術」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荒誕無聊的鬧劇,沒有絲毫實用價值。
  「你想……穿過門扇嗎?」邵黑微弱的喘息聲響在我耳邊。
  「對,門後面有什麼?來這裡一次,如果只是潦潦草草、走馬觀花地看,沒有任何價值,對於揭示冥想堂下的怪井也沒有幫助,我們忙碌了一整天,豈不都成了無用功?」氣可鼓不可洩,當我想通了門內是另一個水中世界時,焦灼迫切的心情已經消退了一大半。
  其實,我來北海道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尋找跟大哥楊天下落有關的線索,包括刻意地留在楓割寺裡救醒籐迦這件事,也不過是為了弄清楚《碧落黃泉經》上的內容,為搜索大哥搭建可能的行動網絡。
  與大哥有關的事,我會不遺餘力去做,當作生命裡的第一等大事。
  「我會再試一試……目前你所處的深度,已經超出了我的遙感極限,張老大,我們……一起倒計時,這畢竟……是……是一次突破性的嘗試……十、九、八、七、六……」
  邵黑的身體工作狀況,完全取決於張百森灌輸過去的內力強弱急緩。我再次靠近大門,雙手握住蓮花鑰匙,喜歡能有奇跡發生,可以把它帶走。不管兩柄鑰匙到底如何使用,我都想把它們湊在一起,全部掌握在手裡。
  或者我的身體裡,也流淌著大哥「盜墓之王」的那種天性,對於精緻華美的古物有與生俱來的偏好。我連續兩次發力,緊握著鑰匙往外拔,卻仍然沒有結果,只能頹然長歎:「或許真的需要一把強力的老虎鉗子,才能拔出這柄鑰匙吧?」
  我的歎息陡然出現了回聲,因為剎那之間,我的身子已經進入了門裡,後背緊貼著冷冰冰的大門。
  門裡沒有一滴水,空氣乾燥純淨,腳下是堅硬平整的黑色石頭地面。視線所及,一條與大門等寬、等高的扁平甬道,一直向前延伸著。沒有燈光,只有石壁表面放射著微弱的白光。
  我在石壁上輕輕摸了一把,憑手感可以得知,這座甬道是開鑿在普普通通的火山岩山體裡。站在這裡,我忽然覺得有希望大大落空的悵惘,原先以為鐵門後面會是外星人的地球基地、大國的隱密武器設計工廠或者是近代海盜的藏寶庫。
  「竟然什麼都沒有,甬道會通向哪裡呢?」我試著向前邁步,手指再次按向石壁時,突然發現上面刻著一行橫平豎直的大字。
  此時我手掌下按的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漢隸體「楊」字,之所以一瞬間就能辨別出來,是因為自己識字以來,認得最早、寫得最多的就是它。在我學習古代中國文字的幾年裡,已經把「楊」字的四十五種寫法全部記得爛熟,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此時此刻,我是站在一個幾千米深的海底石洞裡,並且是在日本的北海道,似乎不該有中國的古文字出現,並且偏偏是一個「楊」字。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給自己壯膽的同時,也吸氣吐納,讓怦怦直跳的心迅速歸於平靜。「楊」後面的字,兩橫、一撇、一捺,那是一個明白無誤的「天」字,合起來便是「楊天」——我「啊」的一聲狂叫起來,身子猛然空翻後撤,忘記了自己所處的環境,先是頭頂,接著是肩頭、後背、腰、膝蓋撞上了石壁,砰然落地。
  字是刻在石壁上的,筆畫沒有被其它顏色填充過,完全跟背景融為一體,又缺乏強光的照射,除非是親手摸上去,否則很難察覺。
  我楞了至多有五秒鐘,猛然放聲大叫:「大哥——大哥,是你在裡面嗎?是你嗎?我是風,你的親弟弟!」冷汗涔涔地從額頭上落下來,拳頭緊攥,指甲一直掐進肉裡,我根本分不清現在是處於幻覺還是現實之中。
  石壁上既然刻著大哥的名字,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這個神秘的水下建築跟他有關。
  狂喜、困惑、緊張、壓抑……我的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渾身的血液也加快了汩汩流淌的速度,心跳頻率至少加快了一倍以上。
  甬道裡非常寂靜,極限視野裡是一片昏暗模糊,像一個走不完的迷離夢境。
  沒有人應聲,我看看身後,鐵青色的門上安裝著兩個旋轉輪,與門外相對應。穿過這道門,就是上不著頂、下不到底的深海,而我一個人站在這裡,前面還有什麼等待著我?會是失蹤了十五年的大哥「盜墓之王」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