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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節

  這應該是在楓割寺的客房裡,因為我鼻子裡聞到了無處不在的香火氣息,並且對面的牆上掛著佛門大師的日文緋句,刻在深邃的紫檀木板上。風從窗外掠過,不時地吹動簷下的一串風鈴,發出散碎的叮噹聲,一直縈繞不去。
  「蘇倫,你瘦了,是不是在那邊的搜索工作很辛苦?」我從來沒像現在一樣笨嘴拙腮,明明盼著蘇倫前來,腦子裡卻再也想不出什麼甜蜜的詞句。
  「不,那邊還順利。你失蹤後,小蕭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我就帶席勒直飛過來,希望能找到你,可惜兩周來,我們搜索『亡靈之塔』和整個楓割寺幾百遍,一無所獲。還好,你自動出現,所有人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蘇倫平靜下來,抽出了被我握住的手,擦掉眼淚。
  經歷的一切恍如一夢,我苦笑著摸著自己的下巴:「怎麼?我消失了兩周?有那麼久嗎?」下巴上的胡茬硬硬地扎手,這種情況一般出現在四天以上不刮鬍子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消失不過是五六天的時間,絕對沒有蘇倫說得那麼長。
  身子下面鋪著柔軟的純棉床單,身上蓋著的也是同樣質地的棉被,我不由地大聲感歎:「能回來真好!我以為自己要葬身在那個神秘空間裡呢——」
  側面的花梨木小桌上整齊地放著鉛筆與白紙,蘇倫困惑地笑著:「風哥哥,暫且不討論這個時間問題了——你在昏迷中一直在叫著『齒輪』和『海底基地』這兩個詞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曾去過海底?」
  她取過那疊白紙,上面潦草地記著很多莫名其妙的短句,我大略看了看,這些記錄應該是我昏迷中的夢囈,的確有很多地方重複記著「齒輪」這兩個字。
  「對,我去過海底,而且我想趁腦子還清醒,把自己的經歷複述描繪出來。蘇倫,你絕不會想到我的經歷有多奇怪……」
  我接過紙筆,從自己在塔頂看到「神之潮汐」出現開始描述,採用文字加上簡筆畫的方式。蘇倫取了一架微型錄音機出來,按下錄音鍵,放在我的枕頭旁邊。我不知道自己的敘述有沒有人會相信,但我固執地要把它畫下來,做為今後探索「亡靈之塔」和「海底神墓」的重要參照。
  三小時後,我的描述告一段落,扔下鉛筆,用力活動著倍感酸澀的右手。這得謝謝蕭可冷送來的參湯,日本飲食文化的精髓——鮮牡蠣配參湯果然是最美味的補品,我足足喝下了兩大碗,在她和蘇倫看來,猶如牛嚼牡丹一般。
  白紙已經用掉二十幾張,但我畫那個巨大的海底建築時,蘇倫牙縫裡一直在「絲絲絲絲」地吸氣,以此來表達出她的萬分驚駭。
  「一個可以釋放出紅光的建築?在不知多少米深度的海底?風哥哥,要知道在日本近海是不可能有俄羅斯人的水下基地的。日本海軍的水下超聲波探測技術跟美國不相上下,那麼龐大的基地,怎麼可能逃過他們的搜索?」
  蘇倫輕拍著那張紙,透露出百分之百的不相信。
  我苦笑著點頭:「對,我知道日本海軍的實力,並且我還要補充一點,規模如此巨大的水下基地,沒有二十年以上的建造過程,是根本無法成形的。如果俄羅斯方面有大規模的水下營造工程,消息不可能封鎖到滴水不漏的地步,那麼五角大樓方面的間諜會有足夠的時間把它挖掘出來。我們誰都不要輕易否定一件事,請趕緊聯絡小燕,我希望得到俄羅斯軍方的內部資料,以確定水下的建築物是什麼。」
  耳聽是虛,眼見為實。蘇倫只是聽我的個人轉述,當然不可能盲從盲信,真要那樣,她就不是我喜歡並且欽佩的蘇倫了。
  蘇倫翻閱著我的記錄,眉頭越皺越緊。她的左臉頰上有道新添的血痕,兩厘米長,剛剛結痂,看上去分外刺眼,雖然不算是破相,卻也令人心疼無比。
  「蘇倫——」我輕輕叫了一聲,聲音盡量變得溫柔。
  「嗯。」她答應著,視線並沒離開紙上的文字。
  「尋找阿房宮的事,是否可以暫時告一段落,咱們全力發掘『亡靈之塔』的秘密?我覺得塔上肯定存在突破空間的秘密通道。不管那水下建築是什麼,一定跟傳說中的『海底神墓』有關,你說呢?」
  我希望蘇倫能留下來,跟我聯手破解「亡靈之塔」的秘密。
  蘇倫笑起來,那道細小的血痕也顫顫地抖動著:「好吧,假定你的敘述全部可信,我們或許可以用同樣的方式突破空間束縛,進入那裡。關鍵是,那個水下建築如果是軍方的設施,咱們再次下去,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她拿過桌上的一個檯曆,指著無數被紅筆圈住的數字:「風哥哥,你看一下,這十五個被圈住的日子,就是你從塔頂消失直到前天神奇出現之間的時間間隔。十五天,已經超出了人類脫離食物和飲用水之後所能生存的極限,你能不能解釋一下,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我無法解釋,但是我相信事實,我還活著就是最好的解釋。」對於所經歷的一切,我需要更長時間的思索,才能解開所有的謎題,現在根本是滿頭霧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蘇倫丟開檯曆,用鉛筆在記錄紙的最後一頁上添加了這樣的句子:「失蹤十五天,靠什麼渡過人類生存的極限?是否可以對失蹤者的消化系統、供氧系統做進一步的透視檢查?」
  當蘇倫做這個動作時,我望著她的頭髮,忽然有一陣重重的悵惘:「或許她根本不瞭解我喜歡長髮的女孩子?或許只是為了在川藏邊界的深山老林裡行走方便?」
  總之,短髮的蘇倫破壞了之前我對她所有的美好印象,甚至恍惚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愛過她。
  我的兩側太陽穴忽然一陣鑽心的刺痛,並且渾身冒出冷汗,心情煩躁無比,迅速掀起被子下床,走近門口,用力呼吸著來自門外的新鮮空氣。
  「風哥哥,還有一件事,嗯……我與大亨通過電話,他要我好好照看關小姐,並且昨天已經撥了一大筆款項到小蕭的賬戶上,做為關小姐在本地的起居費用。另外,有一筆三千萬美元的獎金,是送給你個人的,能找回關小姐,大亨對你,非常感激。」
  蘇倫的話,帶著明顯的醋意。
  風那麼冷,但一想到關寶鈴,我心裡忽然有了某種竊竊的暖意。
  「要不要現在過去看看她?就在隔壁,十步之內——」醋意更明顯了,小蕭向蘇倫的報告細節備至,應該是如實地把在北海道的行蹤做了翔實之極的描述。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關寶鈴又豈只是「芳草」那麼簡單?
  我用力搖頭:「蘇倫,你誤會了,我跟關小姐只是一同落難而已,並非有意闖入那個神秘空間裡去救她,一切只是誤打誤撞。」的確,如果知道被困的情況糟糕至此,我才不會輕舉妄動。
  蘇倫起身,快步向外走,匆匆丟下一句:「不必解釋了,既然大亨都那麼放心,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院子裡的枯草瑟瑟地在風中抖著,這個狹長的院落是為前來楓割寺進香的遊客們準備的,半年閒置,我跟關寶鈴差不多是今年的第一批住客。
  風鈴又在叮咚響著,風也越來越冷。
  蘇倫肯定是生氣了,她把我的失蹤當成了一次捨生忘死的營救行動。換了是我,也會滿肚子氣不知向誰撒。
  院子左側的月洞門邊有人影一閃,聽對方的腳步聲,我已經猜出他是誰,並且大聲叫出來:「小來,是你嗎?」
  小來大步走過來,手插在口袋裡,滿臉警覺,邊走邊四下張望著。
  「風先生,您身體怎麼樣?失蹤這麼多天,把霍克先生、張先生他們急壞了,並且孫龍先生也幾次打電話過來詢問情況。按照十三哥的安排,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您的貼身保鏢,寸步不離。」
  想起進退維谷、無比尷尬的王江南,我忍不住大笑。跟大亨相比,王江南之流不過是卑微的螻蟻,不自量力的結果,就是將自己置於刀山火海之中,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在楓割寺門前的那場僵局,如果不是我挺身而出,還不知道會發展到什麼結果呢?
  小來誤會了我的大笑,露出扭捏的神態:「風先生,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而且做事不夠聰明,但只要您說一句話,赴湯蹈火,小來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
  我拍著他的肩:「小來,我不是笑你,能有你這樣的兄弟,我很榮幸。」
  隔壁的門「吱呀」一響,有人急步走了出來,我聽到風吹動這人手裡握著的冊子的「嘩啦」聲。
  「小蕭——」我試著叫了聲,風大,聽力受到了極大干擾。
  「是我,風先生,有事嗎?」蕭可冷的回應聲有些猶豫,並沒有立刻走過來。夕陽把她的影子投射在我面前的門檻上,那冊子已經被她藏在背後。
  蘇倫說過,隔壁住的是關寶鈴,我想知道她的恢復情況,但蕭可冷的怪異舉動讓我起了疑心:「小蕭,你拿的是什麼?不會又有秘密瞞著我吧?」
  我一直覺得,蕭可冷跟蘇倫的關係非常密切,很多時候,她會事無鉅細地向蘇倫匯報,不加絲毫隱瞞,但現在她在瞞我,我當然要問個明白。如果秘密跟關寶鈴相關,我更要知道真相。
  蕭可冷踱過來,無奈地亮出手裡的一疊白紙。紙上,竟然是清晰工整的圖畫,第一眼,我便看到了那些巨大古怪的齒輪,一個一個順序排列著,並且精心地用細密的筆觸給它們描繪上了精緻的陰影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