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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節

  坐進車裡,才發現他準備的東西出乎意料地齊全,包括紅外線夜視儀、潛水鏡、潛水衣、潛水專用氧氣瓶、水下射擊弩、強力電筒……我捏著下巴,沉下臉問:「小來,你是早有預謀的?對不對?」
  倉猝之間,誰能把一應工具準備得如此齊全?除非有人早就想到我要出發去楓割寺。再說,這麼多潛水方面的用具,難道小來明白我一直對「通靈之井」有所懷疑?他能猜到我的心事?
  小來猛的踩下油門,吉普車引擎轟鳴著飛出莊園大門。
  「風先生,這些都是霍克先生到達後,列了詳細的購物單才置辦齊全的,幾乎每輛車上都載著四套,並不是特別為某個人準備的。只有這柄手槍,是我特意按照您的回憶錄上購買的,幾乎跟您進入沙漠金字塔內部時使用的一模一樣,包括重量、彈道與子彈規格、擊發後坐力……您掂量一下,絕對得心應手……」
  小來把油門踩到底,汽車以一百六十公里的時速向前飛奔著。
  「我還有回憶錄?天!鐵娜真是無所不能……」
  只要有錢,鐵娜想要任何版本的英雄回憶錄都沒問題,就算把我描述成鐵血無敵的「藍波」或者一隻手端著重機槍掃射的「舒華辛力加」都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我沉默地卸下彈夾,一絲不苟地檢查著每一顆子彈,並且舉起空槍,向著遠處的路碑瞄準。有槍在手,殺人很容易,但要給自己找出一個殺人的理由,卻是最最困難的。
  小來開了唱機,是一首輕快的藍調爵士樂,一個黑人女歌手用甜得發膩的英語低吟淺唱著,與我們此刻心急火燎趕往楓割寺的心情實在是不搭調。
  我扭了一下開關,轉入短波調頻收音的狀態,聽到的恰好是美聯社廣播頻道的最新消息——
  「埃及沙漠發生毫無預兆的地震,震中在胡夫金字塔南面的另一處新開發的旅遊景點,名稱為『土裂汗地下神殿』。強烈的地震將這座土裂汗金字塔直接夷為平地,原址被流沙掩埋。所幸現場並沒有大的人員傷亡,請等待進一步的相關報道……」
  我吁了一口氣,看來鐵娜沒事,終於放心了,自己的拖延戰術總算奏效。憑心而論,我希望與鐵娜成為並肩作戰的朋友,愛不愛我是她的事,接不接受權力在我,如此而已。
  經過漆黑的神頭鎮時,夕陽已經堪堪落山,海風陣陣夾帶著海鷗淒厲的唳叫聲,益發讓人感到北海道的冬天真是能一直寒冷到人的心底裡去。
  一路上空曠無人,小來把車子的速度提到極限,時速表指針直接貼到了紅線區的最頂點。
  我逐漸開始信任眼前這個精幹的年輕人了,放心地將目光遙遙指向亡靈之塔的方向。
  其實全世界每一個探險家都清楚「海底神墓就在亡靈之塔下面」,但如何進入、從哪裡著手進入卻一直成了不可解的謎題。以至於有個別極端的探險家,竟然商議著要向日本政府申請,把木碗舟山全部買下來,進行破壞性的開發。
  一想起這個愚公移山般的偉大計劃,我就忍不住在心底裡笑個不停。
  所謂「愚公移山」,向好處說是胸無大志、不怕困難、踏踏實實、穩步前進;向壞處說,這種「壯舉」簡直就是「愚蠢到家」的代名詞。
  拿日本政府為木碗舟山開出的天價「十五億美金」來說,這一點倒是難不倒歐洲和北美那幾個對於「海底神墓」覬覦已久的實力雄厚的文物收藏家,但每一隊人馬經過實地勘測考察之後,都無可奈何地宣佈放手了。
  我看過勘測專家提交給幾大財團的最終報告,移走整座木碗舟山容易,只要四噸TNT炸藥和七個月的時間就足夠了,炸掉山體,向西北海岸線直接傾倒下去,省時又省力。但是,木碗舟山一帶四周都是大海,從楓割寺到山腳,垂直高度為三百二十米,進入地平面以下後,防水工程是最大問題。
  挖掘深度二十米與挖掘深度二百米的單位防水造價,相差接近一百倍,況且,誰都不能保證海底神墓就在地平面以下二百米之內。誇張一些說,五百米甚至一千米之內,都不一定能發現海底神墓的影子。
  所以,購買木碗舟山的整體開發權,是一項拿幾十億美金打水漂的辛苦工程,誰都不敢貿然嘗試。
  車子駛上盤山公路,更顯出小來的高明駕駛技術,每次過彎的時速都不低於六十公里。如果我不是同樣的駕駛高手的話,早就被他嚇得尖叫無數次了。
  當然,這也不排除小來故意要在我面前表現的可能,任何人只要得到出頭的機會,都會不遺餘力地表現自己的專長,但我不能肯定自己會給小來帶來美好的前程,因為自己實在沒有鐵娜在報章上吹捧的那麼厲害。
  遠遠的,已經看到楓割寺的冷清正門,門外的台階前,停著四輛屬於神槍會方面的汽車。
  「關寶鈴會去了哪裡呢?難道會像上一次失蹤於洗手間的情形一樣?」車子停了,我一邊開門跳下來,一邊用力捏著自己的下巴,思考著這個纏人的問題。
  真的很不喜歡眼前冷清的寺門,給人一種孤淒無比的滄桑感,特別是黃昏暮色漸漸圍攏過來之後,一群又一群暮歸的白鴉呱呱叫著繞著楓割寺院牆外的古樹盤旋著,更是令人心情沉鬱。
  另外四輛車子裡空無一人,想必大家都一起進寺裡尋找關寶鈴去了。
  「風先生,要不要抽支煙考慮考慮?」小來取出煙盒,恭敬地遞過來。
  我搖搖頭,從小來驚詫的目光裡,忍不住又想:「鐵娜不會在自傳裡把我寫成煙、酒、槍、賭、嫖樣樣精通的江洋大盜吧?」
  就在最靠近台階的那輛車輪下,我發現了一個黃銅彈殼,六厘米長,應該是改造過的信號槍子彈。
  小來始終盯著我的一舉一動,搶著說:「這是會裡的特製信號彈,看來十三哥的告警信號就是站在這裡發出的。當時我正在屋頂警戒,絕不會看錯——不過,按照時間順序推斷,十三哥發出信號的時間應該是他上午離開尋福園五個小時之後的事。風先生,五個小時可以發生很多事,十三哥怎麼會拖到那時候才發信號?」
  能發現這個問題,足以證明小來是個有腦子也願意動腦子的人。
  我可以想像出王江南的思想波動過程,在發現關寶鈴失蹤後,他的第一反應是向寺僧要人,並且準備挨間房子搜索。像他那樣剛愎自用的人,是絕不會相信「憑空失蹤」這樣的事情,所以一直浪費了至少兩個小時後才無可奈何地求援。
  其實上次關寶鈴在別墅裡失蹤後,我也是徒勞地忙碌了大半夜,才不得不接受了這個既定的奇怪結果。
  王江南和霍克找不到關寶鈴,再加上我們兩個,只怕也是白費。
  我坐在車頭前,面向西南的大海,忽然發現自己正坐在「一箭穿心局」的射擊直線上,馬上跳下來,向旁邊閃開五步。陰陽格局的變化,絕不是僅憑肉眼、肉身就能感知的,一切都在悄無聲息的潛移默化之中,防不勝防。
  小來不安地伸腳踢著腳下的落葉,時不時地抬頭向亡靈之塔望上幾眼。
  山中的暮色似乎格外沉鬱濃重,壓得人心裡沉甸甸的,呼吸也似乎不再輕鬆自如。
  「小來,如果換了是你,發現同伴失蹤,你會怎麼做?」我希望聽到不同的意見。
  「我會——」小來握著雙手,目光瞄向靜悄悄的寺門之內。沒有人進出,也沒有人聲,彷彿整座寺院都在山風海風裡沉睡了一般。
  「我會按照同伴進寺的路線,走上十幾遍,盡可能地設想出可能發生的狀況,以此為主線,向四面輻射出去尋找線索。別人說的話,或有心、或無意,都會產生誤導作用,所以在實地尋找之前,最好不要聽任何人的經過敘述……」
  他的想法,與我在某些方面不謀而合,我也在揣摩關寶鈴的心思,準備依照她的進行步驟實地重演一遍。可是,她留給我的資料太少了,或許……或許王江南能知道更多她與楓割寺的關係?
  喜歡賣力表現的王江南,又一次在神槍會兄弟面前丟了面子,讓我在鬱悶之餘,心裡會偶爾掠過幾聲偷笑。
  我帶著小來轉過寺門,進入了「通靈之井」所在的天井。這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只有池子裡的水蕩漾著,在暮色裡閃爍著閃閃的水光,並且不斷地散發出浸人肌骨的寒氣。不知怎的,我心裡忽然記起在別墅時,總喜歡坐在乾涸的水亭裡的片斷——
  「她一定是個喜歡親近水的女孩子,那麼到楓割寺之後,會不會對這口『通靈之井』情有獨鍾?」
  我向前走了十幾步,在池邊停住,凝視著深不可測的井水。寒氣洶湧撲面,身上穿的衣服根本無法抵擋這種冷冽,小來本來跟在我後面的,馬上繞到一邊,站在月洞門邊。
  水面動盪著,像是一顆永遠不願安寧平靜的靈魂。
  無論關於「通靈之井」的傳說有多麼動人,我仍舊不相信它能照出人的未來。比如,它知道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我打了個響指,小來心領神會地把一隻近四十厘米長的電筒拋了過來,不過隨即不無遺憾地提醒說:「風先生,沒用的,就算用超強探照燈向井裡望,都不可能發現什麼異常。只是水,清澈無比,深不見底,其它什麼都發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