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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節

  太陽明晃晃的,曬得我仰面打了個噴嚏,奶瓶也滾落到一邊去了,但大哥一邊敘述一邊陷入了沉思,根本沒注意到我。他的身材那麼高大,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把全部的陽光都遮住了,讓我覺得天地之間,只有他是唯一主宰。
  我不知道時間是如何流逝的,當陽光不再晃眼,微涼的山風呼嘯而來,天色漸漸昏黃,然後是一閃一閃的星星次第出現。我無助地躺著,等待大哥的再次出現。那個時候的我,其實什麼都不懂,沒有任何思想意識,處於完全的懵懂狀態……
  手心裡的暖流消失了,男孩子瞇起眼睛,審度著我的臉,良久才發出一聲帶著無限神往的驚歎:「你的腦細胞竟然……竟然窮極分化到如此高深的地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低下頭仔細看著自己的掌心,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已經有了極度受挫的尷尬。
  我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找到思想深處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記憶——「大……大師,告訴我,大哥去了哪裡?」
  既然張百森都稱他為「大師」,這個稱呼總是不會錯的。
  男孩子笑了笑,雙手在額頭那些堆疊的皺紋上狠狠一抹,黯然回答:「很多問題,答案都在你心裡。如果可以調動湧泉之下五行之水,上升至天靈蓋、大小腦,自然可以找到解釋一切的答案。你找的東西,往往就握在自己的掌心,人的生命存在於世間,造物主已經將所有未來的軌跡寫在每一個個體的掌紋裡,解讀它們——你可以自己試著解讀它們,我相信你一定能……」
  我看過無數次自己的掌紋,十字交叉、三路交叉極多,一般算命師會把這個現象解釋為「一生操勞煩憂,永無止息」——這樣的話聽多了根本不得要領,徒增煩惱。
  「我只想知道,剛才的記憶裡,大哥要去哪裡?是不是他這一去就再沒回來?」我苦笑著,如果不能知道全部答案,至少解開一條疑問也好。
  男孩子仰面歎息著:「楚人一炬,可憐焦土。他要去的,就是那裡……」
  這八個字是古人一篇辭賦裡的名句,任何人只要聽到它們,便知道代指何處,我當然也不例外。
  得到有關大哥的記憶之後,我腦子裡極深地鐫刻上了他的慈祥的笑容。特別是想到一個江湖大俠一路背著吃奶的孩子在荒山野嶺中行進時,一股「相依為命」的滄桑落拓感油然而生。以他畢生的財力,可以輕鬆地僱傭奴僕、找幾個保姆來照顧我,自己盡情地縱橫江湖,但他卻一直把我帶在身邊,一刻不離。
  「那麼,他會回來嗎?他現在在何處?」我繼續追問。
  男孩子連歎三聲,才悵然回答:「我不知道,你的腦細胞羅列方式超乎尋常,根本無法探測。或許以後等待機緣,有人會幫你解讀它們吧。不過,做人,最重要的是靠自己,相信自己心中的靈鏡終有一日會自動打開,才能遨遊時空,真正獲得自由……」
  他的話玄虛奧妙之極,竟然讓我一時間無法完全領會。
  我不知道他是誰,是「轉世靈童」也好,是另外一位特異功能大師也罷,只是覺得能跟這樣的江湖異人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幾分鐘的時間,也會受益非淺。
  「我覺得,似乎有必要在這裡留宿一晚,你說呢?」他回頭,看著張百森。
  張百森微微躬身,恭敬地答應:「是,我會讓寺裡安排。」
  他剛剛力戰眾僧,雙方劍拔弩張,真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辦法迫使楓割寺留客。
  被擊倒飛出的神壁大師呻吟著坐起來,伸手扶著一棵粗大的樹幹,艱難地起身。他跌出去的地方,其實是另外一間光線幽暗的廳室,尺寸大小跟這間相同,並且兩間屋子使用了同一面牆做為隔斷。
  巨樹共有兩棵,直徑兩米有餘,相隔三米距離並排栽著,樹皮黝黑皸裂,顯然有相當長的年歲。神壁大師扶著的是西面那棵,應該是某個種類的楸樹,另一棵則是普通的日本槐樹。這間屋子建造得也極為古怪,從屋頂上開了兩個洞任巨樹昂揚生長出去——或者是先有了兩棵巨樹,後來才依照樹幹的粗細程度,建造了這間樹屋。
  張百森向神壁大師揮了揮手:「主持,我們希望今晚留宿貴寺,不知道歡不歡迎?」
  日本男人天生具有凶悍霸氣,雖然被打得狼狽倒地,這股戾氣仍舊不改,即使神壁大師身為名寺主持也不例外:「恕不留客,閣下請自便,至於風先生,是敝寺的無上貴賓,不要說是留宿,就算長住幾月幾年,都沒有問題。」
  我剛才曾經幫他發力助拳,看來這份情他是欠定我了。
  耳中突然聽到隱隱約約的水聲,彷彿有洶湧之極的泉水正從細微的石縫裡噴湧上來。我看看腳下,又用力摳摳耳朵,確定不是「幻聽」現象。這可奇怪了,因為這次聽到的不是尋福園那種水泡聲,而是真實清晰的水流聲。
  張百森的臉色也變了,從他低頭的動作上,我判斷出他也聽到了那種聲音。
  門外打坐的僧人們陡然全體起立,發出一聲悲壯之極的佛號。這種奇怪的動作與聲音,只有在面臨極大的災難時才可能出現,但我看不出目前有什麼未知的危險可以傷害到這麼多人。
  「我,是你們發出腦電波請來參悟轉生人奧妙的,遠來是客,客不壓主,對不對?龜鑒大師?」
  男孩子提高了聲音,向兩棵巨樹的方向叫著。
  失去了玻璃蓋子的屏蔽後,籐迦身上的黃金套子開始散發著冷冽的金色寒光。她的身上並沒有罩著另外的衣服,裸露出來的肌膚部分,白到極點,體表的毛細血管也清晰可見。
  我猶豫了一下,彎腰拾起棺材蓋子,輕輕扣好,並且揮動衣袖擦掉了棺蓋上的幾絲浮塵。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裡——「死者為大」,她雖然沒死,但這植物人的身份,也跟「提早死了」沒有分別。所以,我不肯冒犯她,無論她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男孩子的話越來越玄妙,竟然向神壁大師提到什麼「腦電波的邀請」,令我心裡困惑不解。
  暮色漸漸濃重起來,沒有人開燈,並且我剛才觀察過,這間客廳裡也根本沒有燈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陣低沉的咳嗽聲響起來,驟然將外面的哀號聲壓了下去。
  我能聽到有兩個僧人在竊竊私語:「什麼,是真師要出世了嗎?快聽、快聽……」
  四面的聲音全部靜謐下來,汩汩的水聲越來越響,仔細辨別,應該來自寶塔方向。剛剛兵見曾經提到「神之潮汐又出現了」的話,難道這水聲是來自寶塔下的?
  我的雙拳不由自主地緊攥了起來,世人都知道「亡靈之塔」下埋藏著「海底神墓」的入口,若是海底下的神墓,肯定會與水有關。那麼這突然出現的水聲,是不是代表塔下有直通海底的秘道?
  日本本來就是亞洲大陸架延伸後孤立於大海中的海島國家,地基結構一切都是以海底礁石為基礎,根本沒有牢固可言。甚至很多地理科學家都放言在未來一千年內,日本將分崩離析於碧藍的大海中,扶桑之國將不復存在。
  既然是棲身於礁石上,當然會隨時隨地有海水氾濫上來,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此刻心裡的念頭只有一個,便是飛奔到「亡靈之塔」下面去,看看到底有什麼樣的奇怪水勢?
  那麼,沉重的咳嗽聲來自何處?是出於神壁大師之口嗎?剛剛男孩子提到「龜鑒大師」四個字,應該代指的是楓割寺裡兩大高僧之一的龜鑒川大師——談到這個名字,另外一個「布門履大師」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世人提起楓割寺兩大高僧,向來都會滿懷崇敬之情不約而同地提起他們兩位,這也是日本的兩位「國寶」級人物。
  男孩子大笑起來,笑聲毫無稚嫩感,滿含老氣橫秋的悒鬱:「我來了,兩位還是吝惜賜見,太說不過去了吧?」
第132章 大師會大師
  一柄折扇伸出來,在神壁大師頭頂上「篤篤篤」地連敲三下,扇子以及握著扇子的手、手臂上的衣服都是跟樹皮相同的黝黑顏色,如果不是有響聲,真的看不出剛才發生的動作。
  「神壁,你根本不適合做主持,唉,楓割寺傳到這一代,沒落已成定局。」說話的人聲音蒼老之至,但內力渾厚,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到我的耳朵裡。
  神壁大師退了一步,摸著被打的頭頂發愣。
  「你,天龍僧——」那人又發話了。
  衣服上繡著金龍的老僧掙扎著站起來,無言地合掌向著巨樹。
  「龍是中國人的象徵,特別是中國藏密裡的高手對龍、象雙形裡的功夫已經研究到出神入化的程度,你們以自己的短處抗擊別人長處,怎麼可能取勝?唉,過了今天的劫難,你的使命完成,劫難消盡,可以涅槃歸隱了……」
  我仔細向黑黝黝的樹身望去,等到視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漸漸看到,原來那兩棵巨樹上各有一個凹洞。說話的人站在楸樹身上一個不到兩米高的樹洞裡,側身向東,雙手握著折扇,渾身環繞著一股冷氣森森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