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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這段隧道很長,四個牽引鋼炮的特種兵已經開始氣喘吁吁了。
  谷野與籐迦突然停了下來,一起盯著左上方的隧道頂,似乎有所發現。
  我猛跑了幾步,站到谷野身邊,也隨著向上看去。那個位置的鋼板護筒上出現了一幅簡筆畫,用極為粗硬的線條勾勒著一隻非牛非馬的動物。畫是黑色的,線條粗細約等於人的小拇指,至於繪畫的水平,只能用「兒童塗鴉」來形容。
  「畫,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上次來,我沒發現……」谷野喃喃說著,額角冒出閃亮的汗珠。自從接管營地以來,他每天要進出隧道不下二十次,對這裡的一切再熟悉不過。他說沒見過,就證明畫是剛剛出現的。
  籐迦從口袋裡取出一塊白色的手帕,用力一抖,空氣裡頓時又多添了法國香水的味道。
  谷野揮手示意,讓兩個特種兵搭成人梯,拿著那塊手絹,去擦拭這幅古怪的畫。
  其實,這個行動是每個人都會下意識去做的,或許只是想看一看,那畫是否是因為潮濕水氣自然凝結而成的無意識的圖案。
  「你們四個,繼續向前謹慎搜索。」谷野發出了第二次命令。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四個特種兵毫不猶豫地繼續拖著鋼炮前進。
  我本想跟著他們向前,因為在這種沙地隧道裡,盲目開炮的危險無異於自掘墳墓,但谷野拉住了我的手:「風,稍等一下,或者咱們該看看那壁畫到底是什麼人弄上去的?」
  他的手心裡已經滿是冷汗,臉色也忽青忽白,不是正色。
  特種兵行動很快,站在同伴肩膀上的那個,已經拿著手帕在洞頂擦了幾把,回頭報告:「擦不掉,就像蝕刻在上面的一樣!」他的聲音透著古怪和疑惑,因為沒有人會特意在這個高度弄一幅畫出來。
  洞頂距離地面接近三米,一個人的身高無法到達這個高度。真的,手帕在洞頂抹過時,對那幅畫絲毫無損。
  籐迦仰著臉向上看著,細緻的鼻子皺起來十幾道淺淺的紋路,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我不喜歡在公眾場合只講本土語言的人,只有自高自大的人才只顧以自我為中心,一看就沒什麼修養。我寧願大家都用英語交流,那樣更開誠佈公一些。
  籐迦垂下頭,用力捏著自己的指骨,發出「喀吧喀吧」的聲音。那麼白白嫩嫩的一雙手,竟然能像壯碩的男人一樣發出骨節響聲,我推測她的武功已經練到傳說中「精華內斂」的程度,絕不在我之下。
  「你,下來!」她指著那個站在高處的特種兵。
  「你、我,上去看看。」這次,她指著我,並且重新讓兩個特種兵靠牆蹲下。
  能被她如此賞識,我應該感到非常榮幸才對,但我不想領她的情,因為我既不是日本人,更不是日本人僱傭來的走狗特種兵。我倒背著手向後退了一步,搖著頭做了個「敬謝不敏」的表情。在這樣處處凶險的古墓裡,是不適合跟女孩子漫談風花雪月、聽她任意擺佈的,一切以大局為重、大事為重。
  她略有些驚愕,大眼睛狠狠地盯著我,良久,才仰著鼻孔哼了一聲:「懦夫!」
  這樣簡短的日文詞彙,我還是能聽懂的,馬上用中文回敬了一句:「悍婦!」這個詞,不屬於中文裡的常用詞彙,外國人一般不會聽懂。沒想到她瞪著我的臉氣咻咻地怒目相對——
  谷野苦笑著打圓場:「風,籐迦小姐是北京清華大學的高材生,中文水平稱得上是標準的『中國通』。」
  我的臉唰的紅了,沒料到這叫籐迦的女孩子背景竟然如此了得。本想用中文裡的半文言詞彙「刺」她一下,卻——幸好,我還算修養到家,沒用中文爆粗口。
  我尷尬地扭過頭,向隧道深處望著那四人的背影,裝作沒聽見谷野的話。
  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那四人向裡推進的速度太快了,彷彿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他們已經離開我站立之處超過五十米。要知道,鋼炮支架下的轱轆並不靈便,所以才派了四個人牽引。並且,剛剛我跟在隊伍後面,完全能步測出鋼炮的前進速度。
  要想走完五十米的距離,最少要耗時五分鐘以上。但這次,還沒過兩分鐘,他們的背影都看不太清楚了。
  「嗯,好像有什麼不對?」我自語著,可惜沒把望遠鏡帶在身邊,否則看他們邁步的頻率,便能發現些什麼。
  當然,地面、牆壁、隧道頂上,都沒什麼異樣。包括風聲、空氣也沒發生變化,可我的感覺卻變了,無論是頭頂的畫還是迅速遠去的四個特種兵,都似乎在給我某種危險的啟示。
  「什麼不對?」谷野的身手似乎並沒有傳說中那麼敏捷,正緩慢地踏上特種兵的肩頭,而籐迦已經利索地登上特種兵肩頭,隨著下面的人起身,她握著手帕的手,已經碰到洞頂。
  第六感的預測自古有之,而且靈驗率達到百分之七十以上,所以我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哪裡不對?我只是有了感覺——」沒法詳細回答谷野的話,因為就連我自己也沒發現危險會從何而來,只能再次把目光收回來,投向洞頂。
  那幅簡筆畫的內容,隨便搭眼一看,就會把它歸類到埃及金字塔最常見的壁刻中去。
  埃及人喜歡在壁畫裡表現人與動物的合體,比如著名的斯芬克司獅身人面像,就是一個人面獅身的怪物復合體。這幅畫表現出來的,應該是一匹長著牛角、馬臉、牛身的牛馬的組合動物。
  埃及金字塔壁畫裡,兩種或者兩種以上的人獸復合體比比皆是,一大部分,要比這牛馬合體更詭異一百倍,但以我們三個的知識分析,竟發現這樣的合體,從來沒在其餘壁畫裡發現過。
  籐迦連連「咦」了幾聲,擦拭洞頂的動作,不斷加快。
  我凝神向上看,只覺得那幅畫的筆畫似乎有漸漸膨脹的感覺,並且如水中漣漪一樣不斷地發生著彎彎曲曲的改變。一瞬間,我的頭,驟然天旋地轉般脹痛起來,眼睛也針扎般的疼,禁不住大叫一聲,向後連退四五步。
  眼前的一切,變得像鏡子裡的世界,距離我越來越遠。
  這種奇怪的變化讓我猛然吼叫起來,像是要把自己從噩夢裡喚醒。陡然間,我明白哪裡不對了?是空間、空間——空間距離在不知不覺拉長,無論是我跟籐迦、谷野之間的,還是我們與操縱鋼炮的四個特種兵之間的,距離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拉長……
  換句話說,有什麼力量使得隧道的長度慢慢拉長了數倍,但比例不變,所以我們只感覺到距離的縱深感在加劇,卻一時半會無法察覺。
  「谷野先生,谷野先生——」我大聲叫著。
  谷野的手向那幅畫伸過去,在我眼裡,他的動作變得遲緩而呆滯。這種奇異的景象,頗似在水族館裡隔著強化玻璃看水裡的訓鯊員表演,任何一個動作都因為水的阻力作用而變得慢半拍。
  猛然間,我發現洞頂那漸漸模糊的怪物活動起來,兩隻牛角向籐迦的身體俯衝,馬頭部分也張開血盆大口——
  整幅畫的面積,大約有中號洗衣盆那麼大,一旦那動物復活,肯定會傷及籐迦。
  我突然前衝,雙手伸向那特種兵胸前的輕機槍,像是做了一個標準的俯衝跳水動作般。實際在我的感覺中,自己的雙手真的產生了「劈波斬浪」的感覺,彷彿就是真的跳入了一大片看不見的靜止的水中。
  於是,我的動作也被那水波阻擋住,變得遲緩而古怪,但我的意識無比清醒,雙臂左右分開,像滑水一樣,在縱躍的動作裡,突破五米遠的距離,摸到了槍柄,同時扭動槍口向上,來不及瞄準,已經噠噠噠地射出了一串子彈。
  槍口冒出一陣燦爛的火花,子彈全部是貼著那特種兵的鼻尖飛出去的,射在那幅畫上。意料之中,那些子彈如泥牛入海般鑽入不銹鋼護筒,射入遙遠的虛空中去了,就跟我上次射中石碑一樣。幸好,子彈阻止了怪畫的繼續變形,它又重新靜止下來。
  「風,你幹什麼?你瘋了嗎?」
  谷野第一個反應過來,惡狠狠地訓斥著。
  他的臉色、動作、表情全部恢復原狀,又成了那個高傲不可一世的日本盜墓專家,並且同時指著洞頂的那幅畫叫著:「這種世上絕無僅有的怪畫,有可能將埃及人類的歷史再上推幾千年甚至幾萬年,考古價值無可估量。你這蠢……」
  他直著脖子把那個「豬」字嚥回去,臉漲得通紅,伸出左手,細細地撫摸著那些古拙更古怪的筆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