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節

　　「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天，四娘指著山那邊問我，山那一邊是什麼，那時候，我和她一樣，也不知道。我就告訴她，山的另一邊也是山。」陳四說到這裡，眼裡一亮，嘴角似乎還有著一絲的笑容，「四娘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她對我的答案很不滿意，就繼續追問下去，最後我告訴她，我也不知道山那一邊是什麼，但是我卻願意，陪著她走到那山的盡頭，看看那山的盡頭是什麼。」陳四眼裡含著一絲的淚水，繼續說道：「但是到了後來，四娘終究沒有知道，山的那一邊是什麼，而山那一邊是什麼，對我來說，也沒有了意義。」
　　聽到陳四的話，古風淳頓時就覺得鼻子有點酸溜溜的感覺。
第752章 黃昏
　　古風淳心裡同時也閃現了一絲的凜然，這陳四在這個時候，說些這麼傷感的話，卻是為何？陳四感慨完後，也不再說話，而是抬頭呆呆地看著正在慢慢西沉下去的太陽。只是陽光依舊毒辣，陳四在仰望的時候，兩隻眼睛都是瞇著的。
　　氣氛變得有點尷尬。古風淳有點琢磨不透陳四心裡的感想。這個老傢伙在這時候跟他說上一堆令人捉摸不透的話，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不過從陳四的話裡頭，他聽出了無限的感慨。
　　古風淳吁出了一口氣，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陳四的嘴唇卻是動了一下，他又說道：「在一千多年來，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子，竟然會想找個地方來看日落。」他自嘲般笑了一下，說道：「自從我吃了不死藥之後，時間這個概念，在我身上已經很難找得到痕跡了。所以從那時候起，我才真正錯過了很多東西，我以為我的時間足夠多，我可以等我忙完了一些自己認為是必須完成的事情之後，再騰出時間來慢慢把握，但是實際情況是，等我想起我最愛喝的美酒『杏花香』的時候。『杏花香』都已經失傳了一百多年了。這一千多年來，我都執著追求著輪迴印的下落和其中的力量，可是當我把它捧在手裡的時候，卻發現它根本就不能為我改變什麼，因為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就要不回來了。」
　　陳四說到這裡，又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道：「就像當年的我，想利用輪迴印的力量，找回四娘，可是我卻忘記了一樣東西，那就是時間，這個被我忽略了的東西，用事實告訴我，人是會變的。人的容貌會變，思想也會變，現在就算我找到了四娘，這個四娘也不會是當年我所喜歡的那一個了。我記得那時候，秦川跟我說過，我在堅持著一件很無意義的事情，他覺得我是在浪費時間，可是那時候的我卻覺得很重要，實際上，在一年前，我還是認為它很重要。可是，實際情況告訴我，其實並沒有那麼的重要，這不過是我自己的一個借口，讓自己打發這一千多年時光的最合理的借口而已。」
　　古風淳依舊沒有說話。他很清楚，陳四此時不是想找個人來聊天，這個寂寞的男人，只想找一個人一起寂寞而已。他最好的回應，就是靜靜地傾聽著陳四的傾訴，那就足夠了。
　　黃昏時分的陽光終於沒有那麼猛烈，柔和的陽光照落在兩人的身上，古風淳看到陳四的身上好像鍍上了一層金光，看上去很有神聖的味道。陳四的眼睛卻從天邊的太陽漸漸朝著地平線看去。
　　遠處是廣袤的沙漠，沙丘起伏，染上了一層金黃的陽光，看上去也有著一層聖潔。只是這沙漠給人的荒涼蕭索感覺，是怎麼看都是揮之不去的。
　　陳四又清了清嗓子說道：「進去神殿之後，所有的風險都是不可控制的，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和……和身邊的人。」說道這裡，陳四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古風淳點了點頭，說道：「放心，我能夠照顧好自己的，你還當我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古風淳麼？要是咱們兩個對打，你都未必是我的對手了。」
　　陳四嘴角微微動了一下，良久才應道：「不錯，的確是這樣。」說完，陳四笑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漸漸嚴肅了起來，他說道：「想來你也明白，這史前人類會想辦法奪取我這類人的軀體，這個你千萬要小心，如果隊伍裡有人被奪取了軀殼，你就要快速把他們給消滅了。」
　　古風淳一呆，動武的事情，從來就不需要他去做，這陳四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陳四話裡的意思已經包含了陳四本人在內了。「我怕我下不了手。」古風淳苦笑著說道。
　　「下不了手也得下，不然到時候你被他們控制住了，那整個行動就完了，你要清楚一點，軍方有三枚核彈瞄準著那個區域，一旦出現什麼意外，他們就會想通過核平那裡來緩衝時間，尋求新的辦法克制那神殿。這個構思是不錯的，但是軍方卻不瞭解，如果我們失敗了，那一切就結束了。到了那時候，史前人類就已經集中了所有必須的條件，他們就可以離開這裡地方，而他們離開時候所引發的災難，足以把這個地球毀滅好幾遍。這個代價，你承受得起麼？」
　　古風淳胸口一滯，又聽陳四繼續說道：「史前人類，是名副其實的文明終結者，他們可以創造出一個個文明世界來，然後又可以隨意的將其毀去，在他們的觀點裡面，這一切都是它締造的，為他們所服務的，所以就算他們毀去了這些，也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他們卻從來沒有理解過，一旦一個生命被創造之後，她就擁有生存於這個世界的權力，任何力量都不應該強行將其抹去。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生命，也不應該忽視這一點。」
　　古風淳點了點頭，苦笑著說道；「其實這一點上，人類跟史前人類並無不同。人類作為這個世界的萬物之靈，也同樣盤踞在食物鏈的頂端，對這個世界上的其他生命，甚至對待同種類別的生命都一樣採取野蠻的屠殺，比起史前人類來也好不到哪裡去，只不過，在史前人類，我們是弱者，所以我們覺得他們是邪惡的生靈，可是在其他的物種裡面，我們何嘗不是一種邪惡的生命？」
　　陳四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們和史前人類本來沒有太大的區別，唯一的區別是，我們在學著如何於自然和平相處，我們需要於自然協調之下才能生存，可是史前人類卻是盡其所能去破壞其他生命的生存基礎，我想這種行為，不僅僅是在地球上，我想在宇宙的任何角落，它們也是一樣做著這樣的事情。」
第753章 美酒
　　古風淳見陳四談起史前人類來，神采上就恢復了正常。他不由地苦笑了起來，在關於史前人類的觀點上，兩人都是一致的，就是不能讓史前人類得逞，引發巨大的災難。只是古風淳也很清楚，想阻擋史前人類的腳步，那也是非常艱難的事情，史前人類的智慧比起人類來，高出多少，古風淳無法想像，但是他卻是很清楚，這樣的一個高級別文明的物種，想消滅一群試圖冒犯他們人類，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古風淳甚至想像出了一個這樣的圖像，一群古猿手中拿著石器和木棒，闖進人類的軍事基地裡鬧事，而這些人類本來就計劃滅絕這些古猿，這些古猿的命運是可想而知的。在古風淳的想像圖裡，古猿就是現在的人類，那些人就是史前人類。古風淳很明白他們與史前人類之間的差距。
　　兩人又聊了一會，太陽在地平線上又徘徊了許久，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悠長。最後，陳四從身上拿出一個優盤，交給了古風淳，讓古風淳幫他保管著，並且叮囑古風淳，不許偷看裡面的內容，等離開了神殿之後，還得交回他———除非他在裡面出事了，回不來了，那才可以看裡面的內容。
　　聽了陳四的話，古風淳心裡隱隱有點發慌，總覺得陳四這話好像是在交代遺囑似的。不過他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點了點頭，把優盤貼身藏好。最當太陽從地平線上消失了影蹤之後，兩人才從沙丘裡走了下來。
　　看著沉下去的太陽，陳四心裡又一聲歎息，心裡想道：「這大概是我陳子雲這一千五百年以來，最後一次看著這夕陽了。」他回頭凝望，太陽落山之後，天邊殘留的一抹晚霞，殷紅如血。
　　短暫的休息很快就結束了。隊伍趁著夜色開始了最後的一段征途。陳四招呼古風淳和他留在隊伍的末端，慢慢地跟隨著大隊前進著。這最後的一段路程，他只想讓古風淳好好陪著他。
　　陳四突然就覺得自己有點悲哀，他活了一千多年，但是到頭來，卻只有一個朋友陪著他走這一程。而他的眼光也不時打量羅小丹的背影，只是他總是假裝不經意地用餘光打量一下，羅小丹也不時回頭看著隊伍末端，只是她卻是在看古風淳，偶爾也會微微赧然地對著陳四微微一笑。
　　秦川一直都在閉目養神。包括在駝背之上，他的眼睛也沒有睜開。他要蓄養著精力來應付即將出現的一系列事情。雖然他的精力永遠是充足的，他仍然貪婪地利用每一秒可以利用的時間。
　　神殿裡面的各種危險，身邊的陳四和邱暉燕都是極其難纏的角色，都得打起精神來對付。秦川心裡也很是激動。但是他卻找不到人來分享心裡的那一份激動和喜悅。看著古風淳和陳四兩人在沙丘上喝著啤酒聊天，他心裡一陣感慨，他有著很多忠心耿耿的下屬，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有資格傾聽他的心聲。他的眼光逐一在單子楓、金銀花和青銅的臉上掃過，單子楓永遠保持著一股諂媚的笑容，而金銀花和青銅卻是面無表情，彷彿機器一般。單子楓歎了一口氣。勒住了駱駝，等待著陳四和古風淳的前來。
　　在秦川眼裡，只有陳四這個老冤家能夠有資格與他平等地相處，實際上，秦川也很清楚，最瞭解他的人，實際上也是陳四。因為陳四是一個很合格的敵人。他對陳四的性格瞭如指掌，陳四也同樣對他的習性一目瞭然。
　　「喝一點？」秦川等著兩人的過來，從掛駝背上的一個冰鎮箱子裡拿出了一個酒囊，朝著陳四扔了過來。也只有秦川才這麼奢侈，在沙漠深處也依舊能夠用得上冰塊。
　　酒是上好的杏花香。打開瓶塞，陳四就聞到這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他知道，這酒應該是上次黑豹帶進大禁地裡面的那些，想不到秦川的手頭上還有存貨，而且用冰水鎮過，味道更別有一番風味。
　　「好酒。」陳四灌了一口，就把酒囊遞給古風淳，說道：「你也試一下這一千兩百年前的杏花香，喝一口，你就會知道，這世上絕大多數的酒都是馬尿。」
　　古風淳微微一笑，接過酒囊來，輕輕地抿了一口。酒香裡帶著一股甜甜的味道，似乎還真伴有一股花香的味道，很是淳洌。不過勁頭也很足，喝了一口他就覺得頭有點暈乎乎的。
　　秦川微微一笑，與兩人並排一塊，驅趕著駱駝前進著。他從箱子裡又拿出了一壺酒，不過這壺酒他卻不給陳四，拔開酒壺，一股濃郁的酒香就瀰漫了開來，他灌了一口，說道：「我還是喜歡喝鳳酒。味道辛辣，勁頭足，喝了讓人熱血沸騰。」古風淳聞著酒味，就苦笑了一下。陳四喝的酒的年代他品嚐了出來，的確有一千兩百到一千三百年的歷史，這樣古老的酒已經讓古風淳嚇了一跳，一口喝下的不是酒，而是一段歷史了。可是鳳酒的酒味，古風淳已經從中感覺到了那股濃烈的酒香裡面的歷史，秦川喝的這一壺酒，起碼已經超過了兩千年，古風淳真不明白，秦川是用什麼辦法，保存得了這酒如此之久？
　　秦川好像注意到了古風淳的驚訝，他笑了笑，說道：「小孩子不用大驚小怪，在我的墳墓裡面，起碼還貯藏著三千壇這樣的好酒呢，一壇兩擔，夠我再喝幾百年的了。」古風淳一聽，臉上就又抽搐了一下。古風淳知道秦川所說的墳墓，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陵了。史記裡記載了裡面極其富麗奢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古風淳很想跟就這個學術問題跟秦川好好探討一番，但是從秦川的眼神裡，他發現秦川顯然不願意與自己多說話。
　　秦川又喝了一口酒，才對著陳四說道：「子雲，進去之後，你有何打算？」
　　陳四笑了一下，說道：「你又有何打算？」
　　秦川的鷹目閃現一抹精光，看了陳四一眼，說道：「我只想做一件事情。我希望你不要阻擾我。」
第754章 那一刻
　　「何事？」陳四聽得出來，秦川的話很是誠懇。
　　「清在裡面，我要找到她。」秦川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溫柔了起來。
　　「然後呢？」陳四的眉毛一下子就擰了起來。
　　「然後我會跟她在一起，以後我們就再無瓜葛了。」秦川的聲音裡面帶有一絲的愉悅，彷彿已經看到琴清已經在向他招手了一般。
　　「你要留下來？」陳四的臉色終於變得難看了。
　　「不錯。有她的地方，就是淨土。」秦川又喝了一口酒，臉上顯露出一抹紅暈，他繼續說道：「宏圖霸業，盡歸黃土。這塵世間的一切，我已經看得很透徹了。在兩千年前，我沒有把握好她，如今，我不能再錯過了。」秦川苦笑了一下，說道：「你知道我這輩子最遺憾的是什麼麼？不是我親手締造的帝國被毀於一旦，而是在這青史之上，嬴政的皇后這個位置，是一個空白的記載。那時候，我就想，或許有一天，她會回心轉意，回到我的身邊，那皇后的位置一直給她留著，可是兩千年過去了，那個位置也一直是空空如也。」
　　說到這裡，秦川噓唏了一下，古風淳的心頭卻狂跳不已。秦川隨意的一句話，實際上是困擾了無數史學家們的一個巨大難題，只是沒有想到，秦始皇沒有立皇后，其中竟然有著這麼一段故事。
　　秦川繼續說道：「你要做什麼，我不管，但是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到清，我以前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我想你是明白的。」
　　良久，陳四才苦澀地笑了一下，說道：「我明白。」他怎麼會不明白呢。他不也一直在孜孜尋找著他的四娘麼？只是有一句話，陳四沒有說出口，那就是，你歷盡千辛萬苦尋找的那個人，或許已經不是你當年心頭上的那一個了。
　　秦川看了在一旁很認真傾聽著兩人對話的古風淳，他歎了一聲，說道：「小子，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誰？」古風淳嚇了一跳。跟秦川說話，他還是有著一定的精神壓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