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說完，他和郎浩忙著簡單的洗涮上床睡覺，雖然他們都不願意睡在這裡，但因為是奶奶的意見，所以也不會拂長輩的意，郭子蕭是徹底沒有話語權的，連郎浩都要擠，他要是提議一個人到外面住的話，可能會被郎浩停職查看，所以只好作罷。一覺醒來，郎浩覺得自己腰酸背痛，看到空蕩蕩的椅子，忙踢了郭子蕭一腳，睡夢中的郭子蕭驚醒的坐了起來，看著郎浩。
　　「怎麼了？老闆。」
　　「看到阿冬了嗎？」
　　「阿冬不是在……」郭子蕭用手一指，發現椅子空著，於是手停在了半空，他自己睡得死死的，哪兒知道阿冬人去了哪裡。
　　郎浩愣了，只希望阿冬不要去跟奶奶告狀，結果證明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比他們早醒的阿冬是上街給他們買豆漿油條去了，吃完阿冬的溫情早餐，讓郭子蕭忍不住與阿冬稱兄道弟。因為上午跟那個姓焦的客戶約好，所以他們吃了早飯就急沖沖的叫上汪筱惠開車去了重慶江北區的化龍橋，路上汪筱惠還在奇怪為什麼會約在那裡，因為據她所知化龍橋應該在搞拆遷，沒有什麼人居住。見了面之後，一切的困惑都迎刃而解，那個姓焦的客戶是個拆遷公司的老闆，而他遇到的事情也與拆遷有關。他們站在幾幢已經沒有門沒有窗戶的拆遷房面前，姓焦的人指著靠下面的一幢房子對汪筱惠他們說：「你們說邪不邪，我拆了啷個多房子都沒事，就是那幢拆不了。」
　　「啷個回事也？」汪筱惠用了一口純熟的重慶話。
　　聽到重慶話，那個老闆來了精神，不鬱悶反而很高興的說：「哇，你是重慶妹兒呀？幸會幸會，早曉得你是重慶人嘛，我早就找你了嘛，看嘛，現在為了這個房子搞得我們進行不下去，拖延了工期，你想嘛，好黑人喲，房地產老闆的時間都是用錢來計算，我們也不好交差，這不是，我豆只有找到起你們了啥。」
　　「你在網上說你見了鬼了，豆是跟這個房子有關嘛？」汪筱惠繼續問。
　　焦志強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表情有些扭曲，好像覺得很痛苦。「就是啊，發生了那件事之後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你想嘛，說有好黑人就有好黑人，像這種房子嘛我們一般都是挖挖機作業嘛，那天又還碰巧，工人請假，我沒得法就只有自己上了啥，哪個曉得我把那個挖挖機一碰到那個房子，我坐的那個挖挖機就開始發抖，就像地震一樣，一開始我是說地下面可能不平，那些爛石頭下面是空的嘛，就一晃一晃的嘛，後頭……哎呀……」
　　「後頭啷個了也？」
　　「後頭，到了晚上，我喝了兩瓶酒，我想嘛，白天震了晚上總不震了啥，結果，你們猜我看到了啥子？」焦志強可憐巴巴的盯著郭子蕭和郎浩，也不管這兩個外地人能不能聽懂重慶話，自顧自說：「我的媽呀，我當時魂差點兒著嚇落了，一個老頭兒用手把我的挖挖機舉起在搖啊，豆像是玩具一樣！」
　　郭子蕭聽了這麼久，沒聽懂幾句，於是小聲的問郎浩：「老闆，你聽懂他在說什麼了嗎？」
　　「沒，不過他好像很害怕。」郎浩自認為已經在很努力的聽了，作為重慶女婿，到目前為止，他除了能聽懂『要得』『吃飯』『好嘛』，基本其他的聽不懂。
第3章 那首民謠
　　汪筱惠想笑又不方便笑，只好用普通話把焦志強的話又說了一次，郭子蕭和郎浩這才弄明白發生在焦志強身上的事情。焦志強在一邊看著，見他們半天沒表態，當即懂了，從黑色公文包裡掏出十扎現金，一扎一萬，剛好十萬，交到汪筱惠的手裡，很客氣的說：「汪小姐，你也是重慶人，我們說起來是老鄉，這個忙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知道你們Ed社的名氣和事跡，我相信你們的辦事能力，這是十萬，算是訂金，只要這個事情一解決，我馬上付另外的十萬，我當著這個房子，我發誓，哪個不給餘下的十萬哪個就是龜兒子，出門就讓車撞死！」
　　「焦老闆，你嚴重了，這個錢我們先收下，事情能不能辦成我們試了之後再說，如果不行，這個錢我們還給你。」汪筱惠不敢滿口答應的原因是她聽了焦志強的講述後覺得如果真有那樣的事，搞不好其中有什麼冤屈，幫助壞人的事她不想做，怕過不了自己良心這一關。
　　焦志強一聽，急了，擺著手說：「這個錢我給了你們，我絕對不會要回來，汪小姐，這件事豆拜託你們了。」說完，像怕誰抓住他不讓他走一樣，跑得非快。
　　郭子蕭拿過錢，聞了一下，搖頭晃耳的說：「錢啊錢，是個好東西，不過有錢的就未必是個好東西了。」
　　「大師，你說誰呢？」郎浩笑著把手壓到郭子蕭肩上。
　　郭子蕭才沒那麼笨，當然見風轉舵的回答：「老闆，你不要誤會，我保證我是在說剛才那個姓焦的。」
　　「這事怎麼辦？」
　　「看著辦唄，拿人錢財，替人……」
　　「我們晚上來看看再說吧，先弄清楚情況。」汪筱惠搶著說是因為心裡的直覺告訴她，也許這個錢不能收。
　　拿到錢後，郭子蕭就不顧汪筱惠的反對給汪筱惠的奶奶買了一大堆東西，補品日用品家電，全是好的，問急了他，他張口就是如果那人的錢不能收，這些買東西的錢都算在他的帳上，他自己掏腰包，這讓汪筱惠哭笑不得。晚上在家裡吃過晚飯，汪筱惠跟奶奶打過招呼後，他們三個人就再次來到了化龍橋，把車停在路邊，三個人像做賊一樣潛伏在一片廢墟中。白天依稀可見的鍋碗瓢盆都在夜色中被隱藏，三個人隱匿在拆造房中也沒那麼容易被人發現，他們守著那幢房子，一直到半夜。過了晚上十二點，那房子還沒有什麼動靜，郭子蕭有些心浮氣躁的開始嘮叨：「他不會不出來吧？」
　　「噓……」汪筱惠小聲的提醒。
　　郎浩忙摀住郭子蕭的嘴，三個人一言不發的看著這靜悄悄的夜，到了凌晨兩點時才有異象發生，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老人從那幢已經沒人的老房子飄出來，手裡還拿著個煙桿，看不到煙霧，只聽到吧嘰吧嘰的聲音。老人不說話，坐到石堆中，看著長江的方向，汪筱惠剛想上前的時候，就聽到了老人的歌聲。
　　「太陽出來囉咧，喜洋洋咧，啷囉，挑起扁擔匡匡則，啷則，上山崗咧，啷囉……」
　　這是首重慶的民謠，講的是勞動人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汪筱惠的爺爺還在世的時候就唱過這歌，對這歌的印象，汪筱惠記憶猶新，那樣的老人那樣的背影，不管是不是陰靈，都讓她想到了和藹可親的爺爺，於是忍不住跟著哼了起來：「太陽出來囉咧，喜洋洋咧，啷囉，挑起扁擔匡匡則，啷則……」
　　那個老人聽到有人和他的歌，於是朝這個方向看，當他看到汪筱惠走出來時，好像一點兒也不怕，反而問道：「小姑娘，你不怕啊？」
　　汪筱惠搖頭，停止了腳步，郎浩和郭子蕭跟在她的身後，看到老人的臉突然一下變綠了，很恐怖的樣子，那個老人在笑，笑得讓人有些發麻，但是當他見到汪筱惠和郎浩他們都不怕時，綠光就消失了，他恢復了正常，抽著水煙問：「小姑娘，大半夜的不要到處亂走，不安全。」
　　「爺爺，這是你的家嗎？」汪筱惠指著旁邊的那幢拆遷房。
　　老人點了點頭，回答：「是哦，是我的家，住了幾十年了。」
　　「可是，爺爺你已經死了，而且這裡的房子也要拆了……」汪筱惠的聲音很小。
　　「老頭子沒得用了，死了，但是房子不能拆啊！」
　　「為什麼？舊城改造不是好事嗎？」郎浩是聽懂了剛才老人的那句話，所以才這麼問。
　　老人哈哈笑了起來，語氣中透著悲傷，看著長江的方向回答：「你們年青人哦，是不懂的，人老了沒得用會死，城老了有故事不能忘啊，想當年新四軍打江山走了好多的地方，要建個啥子從來都捨不得去破壞，不會破壞村民的一磚一瓦，為的就是保留那些故事，人之所以叫人，是因為根據時間，一代一代的傳下來的不只是血緣，還是祖祖輩輩的故事。」
　　「爺爺，你以前當過兵？」
　　「當過，還穿開襠褲的時候就是娃娃兵了，跟著部隊走南撞北，小日本的炸彈沒把我炸得死，掉到山下沒摔得死，結果老死了。」
　　郭子蕭聽了這個老人的話，頓時對他產生了崇敬之情，忍不住好奇的問：「老爺爺，你一直守著這幢房子，難道這幢房子也有什麼樣的故事嗎？」
　　「你們想聽？」老人回頭看著這三個突然冒出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青人。
　　郎浩，郭子蕭，汪筱惠三個人異口同聲回答：「想！」
　　「好，聽我給你們擺故事……」老人興致勃勃的講起了那段紅色的歲月，重慶作為陪都時的紙醉金迷，重慶遭遇的大轟炸，在那樣的歷史背景下，老人也遇到了自己的紅色愛情。一九四九年前，快要解放的時候，那個時候國民黨一些官兵要逃到台灣，拖家帶口的，妻兒傭人丫環，跟了一大群。是那個時候，老人遇上了一個叫素貞的女孩子，一開始他不知道素貞是國民黨大官的丫頭，只是單純的小伙愛上了大姑娘。當兩顆年青的心就要碰到一起的時候，國民黨大官要走了，素貞也要走了，含著眼淚素貞跟老人道別。在那個時候，老人才知道素貞的身份，是先抓大官還是？年青的小伙子出現了迷茫，一顆沒有動搖的紅心為他作出了決定，他決定把這個事情上報上去，然後去抓那個大官。當素貞知道老人要這麼做時，突然哭了，抱著老人的大腿求他，希望他不要上報不要抓國民黨的大官，因為素貞從小是個孤兒沒人憐沒人愛，在吃不飽飯的年代裡，是那個國民黨大官收留了她，作為一個丫頭，大官對她很是寬容，連太太對她也很好。老人聽後明白，素貞這是要報恩，然而年代背景下的選擇又怎麼會給人太多的兒女私情，不管素貞怎麼求怎麼哭，老人就是不同意。素貞見沒有其他的辦法，竟然走到了以死相逼，是一個女人把一個男人往愛國熱情和兒女私情的夾縫中推。
第4章 破碎的塗山氏
　　「後來呢？」郭子蕭著急的問。
　　老人望著長江歎氣：「後來素貞死了，全身都是血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血讓我覺得怕，當時就是在這裡，她對我說，讓我好好的活著，如果有來生，她會來找我。」
　　「然後你就真抓了那個國民黨的大官？」汪筱惠緊密的接連著整個故事，重慶的紅色歲月她還是在白公館和渣滓洞等故事中讀取過，這些事她卻從來沒有真正的接觸，那些歷史那些故事彷彿都隨著城市的變遷走遠了，讓新一代的人漸漸的忘記那些驚心動魄。
　　老人吧嘰吧嘰的又抽著空煙斗，滿天的星辰彷彿在偷換人間的年輪，讓人看到以前的歲月，在老人的記憶裡那些曾經說有多麼揮之不去就有多麼刻骨銘心。「抓！當然抓！我為革命貢獻了一輩子，從來沒有後悔過，以前還活著的時候我就一天天的等和盼，我知道這是封建迷信，但是我心裡有悔，我不該看著她去死，當我四五十歲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她要是投胎做人的話也該有十七八歲了，我天天在這裡等在這裡看，我看那些長得像她的姑娘從這裡經過，就會多看兩眼。」
　　「但是你等到死，她也沒有回來，對嗎？」汪筱惠的眼中含滿了眼淚，老人的故事讓她感動得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在心裡想，如果她是那個素貞的話一定會來找老人的，因為她相信他們兩個人是真心相愛，為什麼那個素貞沒有出現，誰也弄不清楚。
　　老人搖頭，指著長江的方向說：「她死前說不要立墳，不想老呆在一個地方，想到處走走看看，我就把她送到了長江裡，也不知道江水把她帶到哪兒去了，可能是走得太遠，走不回來了，也有可能是變成了水大棒（被水泡脹的屍體）然後被魚吃了。」
　　「不會的，像素貞這麼善良的姑娘，一定會有一個好去處。」郎浩寬慰老人，好像面前的老人不是陰靈，只是一個帶著追憶的普通老人，那種期盼和守望，讓人能想像到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眼裡帶著渾濁不清的眼淚走完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