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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節

  那幾個幫派都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黑道下三濫組織,向來以無信無義、殺人越貨著稱。
  「怕什麼?」葉天微笑起來,替方純撫平耳朵邊上的亂髮。
  「是呀,怕什麼呢?」方純也微笑著。
  「哎哎,你們不怕?咱們分分秒秒都可能喪命在這座大山裡——反正我是不怕,大不了一走了之,這次賠了本,下次再賺就是了。」司空摘星一邊團團亂轉,一邊低聲嘟囔。
  「我出去一下,蹚蹚路,馬上回來。」葉天在方純耳邊說。
  「小心,那些人不是好對付的,千萬別手下留情。」方純回答。
  葉天向前走出一段,然後沿著石壁向上攀爬,很快便到了崖頂。出乎意料的是,崖頂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人影。
  憑著他在血與火的戰場上培養起來的靈敏嗅覺,很快就聞到了槍油、火藥、銅頭子彈的特殊味道,從而做出了最精準的判斷:「三點鐘方向、五點鐘方向的灌木叢後面埋伏著兩幫人馬,分別是美式槍械和俄制武器。雙方互為制約,誰都沒有率先發難的意思。」
  他覺得心情有些矛盾,畢竟跟這些黑幫人物從未有過過節,迄今為止,那些人也沒有不利於他的跡象。若是貿然大開殺戒,總是於心不忍。畢竟黑幫成員良莠不齊,有些罪大惡極,有些則罪不至死。
  「撲稜稜、撲稜稜」兩隻體型巨大的褐色山鷹從正南方十幾步的地處飛起來,翼展超過六米,鋒利的爪子和尖銳的喙上閃著森森然的耀目白光。
  山鷹盤旋了一個大圈,唳叫數聲,然後向著正西方撲落。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女人飄然現身,駐足在一棵五米多高的野核桃樹頂端。她展開雙臂,兩隻山鷹就落在她的小臂上。山風輕撫著她的長袍末端,紛紛揚揚,猶如一面詭譎無比的灰色旗幟。
  葉天一見到那女人,頭腦中忽然浮現起飄著乳香的奶瓶、搖搖晃晃的搖籃車以及一隻關在竹籠裡的巨大鸚鵡。他恍惚覺得,那五彩斑斕的鸚鵡就在自己頭頂上跳來跳去,一邊吃著谷粒,一邊嘟嘟噥噥地學說話。那是一隻失去了半邊翅膀的金剛虎皮鸚鵡,它會說很多話,會說很多藥的名字,他很願意聽它說話,而它總是把「枸杞」說成是「高級」。那鸚鵡就掛在沃夫子的藥房裡……
  他有些精神恍惚,不知道那女人是何來歷,怎麼會令自己胡思亂想到那些。
  潛伏的兩幫人馬同時現身,成兩段扇面形向那女人衝過去,總數約有七十人以上,全都平端著現代化槍械。
  女人打了聲忽哨,兩隻山鷹振翼飛去,而她也輕飄飄地冉冉上升,如一朵山坳裡飄起的自在灰雲。
  潛伏者並非烏合之眾,因為他們在第一波攻擊的背後,各自埋伏了十名以上狙擊手,依托山石構成的自然工事,同時向天空中瞄準。
  葉天提前洞悉了這些,畢竟他是運動戰、狙擊戰中的大行家,就在敵人第一波攻擊發起時,他已經沿著亂石間的一條淺溝逆時針繞行,趕到了五分鐘方向那幾名狙擊手後面,凌厲地徒手攻擊,結束了五個人的性命。他不敢有絲毫的耽擱,馬上抄起一支長槍,臥倒在兩塊大青石之間,向東南面的狙擊手連續扣動扳機,爆頭四人,射傷一人,瞬間瓦解了敵人的偷襲攻勢。
  那女人在半空中飄然旋身,兩蓬銀雨從她掌心裡炸開,飄忽閃爍的銀色粉末從半空灑落。攻擊者來不及開槍,全都嘶吼著丟棄槍械,雙手捂臉,滿地翻滾。
  葉天鬆了口氣,卸掉空了的彈匣,從身邊的屍體口袋裡找到新彈匣,重新裝在長槍上。
  嘩地一聲,那女人落在葉天身前十步之外。她的臉上罩著一層灰色面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冷冷地望著葉天。
  「你是誰?為什麼要殺他們?」她問。
  葉天渾身一顫,感覺那女人的聲音陌生又熟悉,喚醒了自己心底最深處的記憶。
  「你又是誰?」他站起來,迎著對方冷漠的目光。
  嗖地一聲,一條銀灰色的軟鞭從女人袖子裡飛出來,準確地繞上了葉天的脖子,連繞三匝,猛地收緊。
  葉天踉蹌向前跑了兩步,氣息一窒,幾乎喘不過氣來。
  「金剛鸚鵡……背得出一長串藥名的鸚鵡……在鞦韆架下,你用這樣的軟鞭捲住了一個穿紅色衣服的人……的脖子……我認識你……我真的認識你……」葉天艱難地吐出這段話,太多太多話一起湧上來,卻全都堵在喉嚨口裡。
  「什麼?」女人手腕一振,放鬆了軟鞭,倏地收回到袖子裡。
  「那時候,我聽見你在背詩,背的是李太白的《長干行》。鸚鵡在籠子裡跳來跳去,等著買菜歸來的張嬤嬤從青菜裡挑蟲子給它吃。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突然出現在鋪著青石板的院子裡,雙手舉著連環弩,對著……對著我。我站在一個竹編的搖籃車裡,雙手抓著小車的圍欄,對著她笑。她說了很長的一段話,我聽不懂,回過頭去叫『娘』……」葉天的眼睛突然間濕潤,雙膝一軟,向前踉蹌跪倒。他的心疼得厲害,身體也因心疼而抽搐蜷縮成一張彎曲的弓。
  有些事,不是記不起,而是深埋在心底,用其它雜事壓住,刻意忘卻。事實上,那口記憶深井裡的泉並未乾涸,會在某些時刻驟然噴湧,無法抑制。那些記憶溫暖而遙遠,他以為終此一生都不會重現眼前了,但在遇到這女人的一刻,所有冰凍的畫面立即變得鮮活而閃亮起來。
  「娘,娘——」多年的心理克制訓練失去了作用,「娘」這個字不受控制地從他唇邊爆發出來。
  「你到底是……你到底是誰?」那女人半跪在葉天面前,面紗簌簌顫抖。
  「我最早的名字……是葉神州,那是我父親和娘一道起的名字……娘離開後,我父親給我改名葉天,『葉』是姓氏,『天』是我娘名字中第一個字……」葉天的視線被淚雨模糊,他看不清面紗後的那張臉,但他知道,近在咫尺的這女人與自己有至親的關係。
  「你父親的名字是……你娘的名字是……」那女人的聲音亦顫抖起來。
  「哈哈哈哈,這一次收穫真是不小!苗疆一代神人天魔女再加上海豹突擊隊第一高手海東青都被咱一鍋燉了,進山六個月來,總算沒有白熬了。他媽的,能抓到這兩個人,犧牲再多兄弟咱也認了。放信號彈,要所有人馬向這邊收網,順便把海東青身邊的人全抓了,免得走漏消息!」
  五個人鬼魅般衝進了葉天和女人所處的這個半圓形平台,帶頭的黑臉瘦子率先用兩桿霰彈槍,分別頂在女人和葉天的頭上。其餘四人環狀站立,各自用長槍指著兩個人的頭。
  「總算熬到頭了,今晚大家可以好好喝一杯慶祝慶祝了!」有人附和著說。
  「我爸爸……是葉沃師。」葉天呻吟著回答。他抬起頭,只看那女人,對頂在身上的槍管渾然不覺。
  「很好,很好……很好……」女人連說了三個「很好」,驀地聲色俱厲,「無論你們是從哪裡來的,看在我兒子面上,現在退出,可以保全性命。這裡是苗疆聖地,容不得外人亂闖,滾吧!」
  她稍稍起身,黑臉瘦子便貼著她的太陽穴開了一槍,子彈斜射在側面的石壁上,怪嘯著彈開,崩起無數碎片。
  「聽好了,槍在誰手裡誰就說了算。」黑臉瘦子大笑,「都什麼時候了,兩個人還在這裡你一言我一語地演苦情戲。好了好了,等到回了俄羅斯,各路大買家們都到了,你就該知道所謂的苗疆聖地、蠱苗守護神不過是櫃檯上的一包貨物,開什麼價錢都是我們說了算!海東青,你是明白人,最好勸勸這瘋女人別亂說亂動,我們可都是俄羅斯大毒梟馬洛科夫的人,連美軍海豹突擊隊都要給點面子……」
  葉天轉過臉,看著黑臉瘦子那雙鬼火一樣的亮藍色眼睛。
  馬洛科夫是東歐最大的毒販子、軍火販子之一,手下黨羽眾多,以貪婪、瘋狂著稱。葉天最早接到的情報中,便明確地指出,馬洛科夫安排了大量線人搜羅與黃金堡壘有關的情報,野心勃勃,必定會插手此事。
  「我們需要一些單獨的空間和時間,可以行個方便嗎?」葉天淡淡地說。山風吹過,他眼中的淚痕慢慢干了,混亂狂熱的頭腦也突然清醒,記起了自己肩膀上背負的巍巍重擔。
  「不可能,別做夢了——」黑臉瘦子手上的霰彈槍抵住女人的後腦,用力向下壓了壓,但只說了大半截話,鼻樑就遭了致命一擊。
  葉天暴起,一拳打翻對手,雙腕後面各自彈出一柄尖刀,側旋割斷了黑臉瘦子左右兩側敵人的咽喉。接著,他同時翻起手腕,尖刀如高速工作的鑽頭一般逆時針旋轉著,插入剩餘兩人的眉心,又從後腦貫通出去,在敵人頭上留下一個古怪的菱形小洞。
  黑臉瘦子對那女人的粗魯行為,徹底激發了葉天心底的野性。他可以屈膝受辱,但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受辱。
  危機暫時消失,那女人一下子揭掉了面紗,露出一張五官精緻、風華絕代的臉來。那張臉曾無數次出現在葉天少年時的夢境中,他也曾追著她喊啞了嗓子,直到冷汗涔涔、熱淚滿眶地醒來。
  「我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到你……我的兒子,我唯一牽掛的兒子……我以為自己會在大山裡孤獨終老,沒想到上天仍然無比眷顧我,又把你送到這裡來……」那女人雙手托住了葉天的臉,輕輕笑著,但臉上分明流著淚。
  葉天還來不及說什麼做什麼,驟然間閃現的危機又把他推向了死亡的淵藪,因為十點鐘、十二點鐘方向又有狙擊手閃出來。他看到了偽裝不善的狙擊步槍瞄準鏡上閃出的眩光,敏銳地察覺到了子彈射出槍膛穿破空氣後的沉悶嘯音,並且不僅僅是一人一槍一彈,而是四方向、四人四槍四彈,全都瞄準了那女人。
  他倏地抓住女人的雙臂,一扭一甩,兩人瞬間交換了位置,也就等於他把自己的後背變成了盾牌,完全遮住那女人。那是他的娘,一個孕育了他的、此生無可替代的人,他寧願獻出寶貴的生命,也要全力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