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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節

  他願意留在原地狙殺大巫師,給方純留出脫身的機會。留下的,有可能與敵人同歸於盡,爭取到的兩三秒時間,將是另外一個人最難得、最寶貴的一線生機。
  在山洞中,雪姬可以為他擋死,而他卻願意為方純擋死,這就是愛情的力量,也是人類精神境界中無可解釋、無需解釋的最複雜情感。
  大巫師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正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仰著頭慢慢地說:「我奶奶說過,日本人長期居住在海島上,以魚蝦海藻為主要食物,又採取了最能吸收食物營養的『生食』方式,所以他們的體能和智力都高於中國人。在兩軍交戰中,一個日本兵通常能單挑五到十名淘金幫兄弟而不落下風。在日本軍隊中,有大批的隨軍智囊團,學識淵博,精通兵法,是日軍在中國境內由北向南所向披靡的保證。我想,日本人完全有能力造出『掙脫時間束縛』的空間,讓人的壽命無限制延長,外表卻什麼都看不出。毫無疑問,你脫身的那個據點就是這種空間之一。」
  葉天把全身力氣貫注於右臂,臉上的表情卻依舊頹唐而痛苦,以此來麻痺大巫師。他學過幾百種不同場景下的最高明殺人技巧,此刻卻什麼都用不上,只能做「同歸於盡」的一擊。
  海豹突擊隊的教官們反覆教導過:「只有傻瓜才會跟敵人同歸於盡,你們到這裡來,唯一要記住的,就是『活下去』這一黃金原則。任何糟糕的狀況下、任何可怖的環境中、任何死亡的威脅下,我都要你們遵守這個原則。唯有活著,才能報仇、翻盤、獲勝,成為最堅強的鬥士。死是最容易的,凜然赴死者自以為偉大,其實他們是絕對的懦夫。如果你們抱有那種想法,就滾出海豹突擊隊,去做恐怖分子裡的『人肉炸彈』好了。」
  葉天曾是所有教官最欣賞的弟子,可他如今別無選擇,只能採取最低級、最原始的作戰方式。
  「我覺得,大竹直二也是個禍害,不如趁他現在羽翼還沒豐滿的時候,動手把他除了,免去所有後患。你覺得呢?」大巫師問。
  葉天低聲回答:「你到底要我們做什麼,痛快說吧。」
  大巫師合上日記本,走向葉天。
  一剎那,葉天的右半邊身子緊繃起來,屏住呼吸,強迫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探測著大巫師動作中的所有破綻。他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必須得殺了大巫師,為自己,更是為了方純。
  風似乎小了些,葉天的心思完全沉澱下來後,竟然能聽到近處的鳥巢裡雛鳥正在醒來的躁動聲。一瞬間,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記得。
  「黎明空照、日出之殺——臨兵斗者皆陣裂在前!」他記起了日裔教官豐臣鞠海傳授過的「忍道十二殺」。
  那種搏擊術的要點,就是排除腦子裡的一切雜念,讓眼睛獲得的圖像不進入大腦,只停留在自己的視網膜上。並且,目光穿透對手的身體,遠眺無極限的遠處,想像對方的背景是黎明前的茫茫大海。海上日出是世界上最震撼人心的場景之首,發動攻勢的剎那也就是意念中紅日躍出大海的那一瞬間。紅日射出的萬道霞光,就是攻擊時要模擬的線路——「從一萬條線路攻擊對方,用紅日掙脫大海束縛的巨力一舉格殺對方,你若能想像到日出東海的無敵盛況,你也就能變成無敵的勇士。」
  豐臣鞠海出身於日本伊賀忍者家族中的偏遠分支,祖上居於日本三重縣西北部的長野郡,即伊賀支派長野甲陽流的政權重地。他畢生醉心於忍術的研究,屬於「學院派」,曾是日本黑道組織山口組五代目最器重的搏擊術名譽顧問,後來被五角大樓設計陷害,最終在日本本土無法立足,秘密進入美國尋求政治庇護。實際上,近幾年在電影電視屆、電子遊戲屆廣受好評的《忍者刺客》系列,其男主角的塑造原型正是豐臣鞠海。
  葉天進入海豹突擊隊時,豐臣鞠海已經六十四歲,但他們的關係一直都是「半師半友」,經常在一起砥礪搏擊術。於是,葉天盡得長野甲陽流的武功奧義,但這種交流卻從未出現在他的個人檔案上,不為外人所知。
  「我覺得,我們是可以合作的。」大巫師說。
  「是嗎?」葉天淡淡地回應,同時默數著大巫師的腳步更迭。他計算過,大巫師是正常的「右撇子」,出手發力的一剎那,支撐腳為左腳。那麼,他反擊時要選定對方右腳落、左腳起之時。
  找到破綻有的放矢,攻擊時就如庖丁解牛;找不到破綻盲目進攻,攻擊時就是愚公移山。
  「這種合作對你是有好處的,因為在這片大山裡,只有借重於我,你才能擊敗大竹直二集團。我是一座橋,一座能載你飛渡彼岸的虹橋。」大巫師笑起來,撩開亂髮,展露風情。於是,她露出的破綻越來越多,兩肋、小腹門戶大開。
  「為什麼選我?」葉天問。
  此刻他與大巫師相隔五步半,正是一躍而起、斜刺裡由上向下決絕格殺的最佳距離。
  大巫師反問:「為什麼?你不知道嗎?」
  葉天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而是迫切希望以實力破繭而出,結束這一切。
  「昨晚我夜觀星象,驛馬、紅鸞兩星微動,也就是說,我的人生命運即將發生改變。我是一個女人,能夠最大限度改變女人命運的就是她一生的真命天子,於是我想,我的真命天子就要出現了。」大巫師站在葉天面前,直盯著他。
  「驛馬」是八字命理中的術語,如命中帶驛馬,則此人命多走動。馬為走動、奔馳之象。四柱逢之主人好動,必有走遍東西南北之行。故商人、軍人、外交人員經常出差,走動多者,遷居不止者,多帶驛馬星。
  「紅鸞」星屬陰水(癸水),主婚姻;天喜星屬陽水(壬水),主緣訂、喜慶、生育。紅鸞星與天喜星永遠相對,所以其所主導之事,亦互相影響。「紅鸞星動」是古代術士根據天象按命理推算而來,是星象學上的一種卦象,意思是「婚期臨近」。
  大巫師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即是表示她已經愛上了葉天,渴望自己的人生軌跡發生大變動。
  葉天的心底沒有一絲波瀾,只是用苦笑掩飾著滿懷的殺機。在他的視網膜上,除大巫師以外的所有場景都被過濾一空,絲毫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們也許可以有更美好的未來呢,你說呢——別動!」大巫師問。她頭髮裡的光斑無聲地遊走著,彷彿一窩被驚動了的綠色虱子,詭異駭然,令人不寒而慄。最後兩個字她是向著方純說的,只這一句,方純就頹然放棄了拔槍反抗的動作。
  葉天搖搖頭:「我不知道,也許你誤會了,對於西南大山來說,我只是個過客。其實我早就厭倦了黑白兩道上的仇恨與殺戮,只想過屬於自己的平靜日子。」如果有一天能夠歸隱,他的理想伴侶是方純,絕不會是眼前這個陰陽怪氣的淘金幫大巫師。在以上兩者之間,任何人都會選前者,而不是大巫師。
  大巫師一笑,霍地轉向方純:「那麼,殺了你,他就死心了對嗎?其實我們想到一起去了。只要拿到那些金子,我也會歸隱,不再回淘金幫去了。現在的中國,是沒有黑道幫派立足之地的,再留在淘金幫中,絕不會有前途。」
  方純忽然向右側急速翻滾出去,中途拔槍在手,但卻來不及扣動扳機,因為大巫師瞬間身體飛旋,甩出一條矯若游龍的灰色袋子,將方純的右手與槍柄牢牢地綁住,連纏了二十餘道,食指關節根本動都不能動。
  「你也不要——動……」葉天彈身而起,但大巫師同時發覺,扭頭向他大喝。
  葉天那一擊如箭在弦上,除了放手發射,絕沒有第二種選擇。可怕的是,大巫師左手一扯,鬆開了腰間的另一條帶子。立刻,她的胸口就出現了「第三隻手」,那隻手中握著一支一尺長的纖細峨眉刺,閃著藍光的尖刺正對著半空撲擊的葉天。究其實,她只是用「假臂」誘惑方純開槍,「真臂」仍舊完好無損,隱藏在衣服下面,隨時都能發出致命一擊。
  在葉天眼中,那支峨眉刺就是死神的勾鐮,他可以速退而後風一般遁逃,保全自己的性命,但也許方純就將成為這一戰的犧牲品。他不能那麼做,就算犧牲自己,也要保全方純。
  彼時葉天無法變招,只能硬著頭皮一掌劈下去,同時左手一晃,抓出了四把飛刀,手腕逆時針一旋,電射而出。
  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無法兩全的戰爭,四把飛刀齊刷刷地插進了大巫師的胸口,力道最大的一把,貫穿了大巫師的左胸,割裂心臟,鮮血四濺。葉天一招得手,右拳挾著風聲直搗大巫師左肋。只一拳,大巫師的肋骨就被打折了兩條,拳頭深陷入肉中,而白森森的斷骨則破體而出。
  他不敢出錯,務求一擊必殺,不能給大巫師留下反擊的機會。還好,他做到了,從死神手中救下了自己和方純的命。當然,這要感謝日記本裡帶著的「煉獄火」,毒藥侵入大巫師身體,降低了她的防禦能力,才會讓葉天得手。
  風停了,大巫師倒地的剎那,正是朝陽初升、萬道霞光穿透霧靄之時。
  葉天和方純都好好地活著,因為大巫師沒有用峨眉刺刺殺葉天,具體的原因是:「我知道你是個真正的好人,殺了你,我會良心不安,所以我選擇放棄最後一擊。這麼多年來,我已經厭倦了爭名逐利的生活,只想找個人嫁了,一棟房、一個家、一個男人、一個孩子、一條狗……過平民百姓的生活,忘掉淘金幫的大巫師,忘掉從二戰起就盤繞在大山上空的黃金堡壘魔影。我差一點就成功了,如果不是選擇了你的話。現在,金家最後一名傳人也要死了,淘金幫的根也就斷了……」
  大巫師的告白令方純變色,她默然起身向西面去,不再看懷抱大巫師的葉天。
  「方純。」葉天叫她。
  「你們慢慢說,我在西邊等你。昔日曹孟德說,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你不是他那樣的梟雄,做不到。所以,你能做的就是好好聽她說,說完最後一段話。」方純背對葉天,語氣淡淡的,無所謂喜悲。
  葉天苦笑連連,他的確不能推開大巫師,因為她已經手下留情,自己才能好好地活在這裡。一分鐘前,他們是拔刀相向的死敵;一分鐘後,他卻後悔無盡,歉疚莫名。
  「我好冷,抱緊我……」大巫師反覆地說同樣一句話。
  葉天解開衣扣,把大巫師擁在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
  「淘金幫積累的財富全都藏在總舵的後門旁邊,掀開那三塊刻著梅花紋標記的青石板就能拿到。現在,那些都屬於你了,還有地下據點裡的黃金,合起來你會擁有價值過億的財產。原本我想用那些換自己下半生的幸福,現在看來,一切都是畫餅了……我希望有了這些你能快樂,那麼我在九泉之下也為你高興……我一生沒信過任何人,只有你,也許這就是一見鍾情吧?可惜,它來得太晚太晚了……」大巫師斷斷續續地說著,雙手用力抓緊葉天的手指。
  葉天搖搖頭:「我不會碰那些東西,它們是屬於——」
  他忽然語塞,因為所有的黃金已經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主人。淘金幫當家人全部死亡,幫眾樹倒猢猻散,沒有人對幫中藏金擁有分配權;日本人在中國掠奪來的東西所有權是屬於國家的,必須上報政府,由他們接收。況且,他來雲南,根本就不是為了黃金,就算大巫師送他再多東西,也只是過眼雲煙,不留痕跡。
  「葉天,我現在只求你一件事,如果你能順利進入黃金堡壘,就……幫我看看,我爺爺是否在裡面,無論活著還是死了,都幫我看看,因為那是我奶奶的遺願……我爺爺是她愛過的唯一一個好男人,她為他守業半生,至死不能忘記他。大山暗流中,陸續收到過爺爺通過地下暗河送出來的消息,我們把消息賣給北狼司馬等江湖盜墓者,就是期望他們在黃金的誘惑下,排除萬難,打開黃金堡壘,救我爺爺脫困。」大巫師臉上忽然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