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蚩尤的面具 > 第264節 >

第264節

  「方純會怎麼樣?此時她已經發現我離奇失蹤了吧?她會不會為了援救我而順流直下——」葉天忍不住向水渠那邊眺望著,明知不可能卻又心懷期待。在他心中,方純與雪姬不同,一個是一見鍾情,唯一摯愛;一個是患難與共,日久生情。
  「她平安,我才放心。她若是跟我同困險地,我做起事來反而處處掣肘,不能揮灑自如。」他下意識地聯想到大熔爐一戰,當方純留在身邊時,他為了保護她,不敢遠離,更不敢孤身涉險,因為那時候他不是一個人,肩上要扛著兩個人的生死,累贅重重,尾大不掉。
  「等我回來,放心吧。」他在心底默默地說。
  從前,他為了「任務、使命」活著;現在,他為了她而活,發誓要活得萬分精彩,唯有如此才配得上她的風華絕代。
  在其他房間裡一無所獲,葉天又回到第一間裡來。經過小心翼翼的勘察,他在軍被下面發現了一個包在黃色防水油布裡的日記本,本子極厚,是用中文、日語、草圖混雜記錄的,已經使用過半。
  「武田信男臨終札記」——這就是封面上的標題。
  葉天撫摸著半舊的封面,心中有些激動,又有幾分忐忑,想不出這本子裡究竟埋藏著多少二戰秘辛。
  他翻開第一頁,上面寫的是——
  「我已經做了決定,以後不再出去,直至老死於此。多年前,我遇到了她,帶她回來,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可惜,太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得到又失去,還不如從未得到過。她的離去,是我的滅頂之災。從此以後,我將每一天都生活在追悔之中。修羅,這個讓我愛得發狂卻又痛不欲生的名字,我到死都會記得這個中國女人的名字。修羅,她肯定不會再回來了,從前的海誓山盟,都是騙我的。一旦有了逃走的機會,她就毫不猶豫地離開。可是,她不該帶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發誓,一年之內她回來,我將原諒她,並且滿足她的要求,帶上洞裡所有的黃金,隨她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一家三口,重新開始生活;過了一年,只要見到她,我就毫不猶豫地殺了她,剜她的心出來下酒。離開本土之前,總司令訓話時早就說過,永遠不要相信中國的男人和女人,只能把他們當奴隸看待。我錯了,悔不該忘記了總司令的訓誡。我應該接受懲罰,完成留守任務後,向著天皇宮殿的方向,切腹自盡,像一個真正的武士那樣死去。」
  翻開第二頁,是一張筆跡潦草的速寫,畫的是一個騎著馬的女人張開雙臂向後倒下,有顆子彈穿透她的胸口後飛向遠方。
  下面還有幾句注語,大意是:「我一個人殺死了半個連的土匪救了她,她中彈的樣子,像我在本土時養的知更鳥。這也許就是命運吧,早一秒鐘或是晚一秒鐘,都不會打動我。我已經殺了那麼多中國人,怎麼可能為了一個中國女人的死動心?可是,這一切偏偏發生了。我的知更鳥,我的最愛,我的生命中突然照進來的一道光輝。」
  再向後翻了幾頁,全都是武田信男對一個女人愛恨交加的思念,那女人就是玉修羅。這本札記即是武田信男的個人回憶錄,以追憶的敘述方法,斷斷續續地記下了他跟玉修羅的相識過程。
  葉天下意識地自問:「玉修羅為什麼逃走?既然她能給武田信男生孩子,想必已經接受了這個男人。出爾反爾,所為何事?她逃走之後又去了哪裡?會跟台灣『黑室』攪在一起?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出現在雷燕、武田信男到達瀘沽湖以後?」
  他閉上眼,試圖慢慢理清這幾個人之間的關係,最終焦點,又落在了大竹直二身上。一直以來,大竹直二就是低調而高效的勝利者,處處佔得先機,攫取一顆又一顆勝利果實,把同行者遠遠地甩在後面。
  「他可真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危險人物呵……」葉天徐徐地長歎。有了這種高智商、高執行力的對手,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既要文鬥鬥智,又要武鬥鬥力,步步小心,如履薄冰。
  葉天從雜亂的事件描述中歸納出了三點:其一、武田信男對玉修羅有救命之恩,然後玉修羅捨身下嫁,兩人在山洞中過了很長一段日子;其二、山洞中原先共有十二名日本兵,武田信男救回玉修羅後,所有的士兵控制不住自己的獸性,叫嚷著要把玉修羅當成慰安婦。結果,武田信男擋下了此事,並且趁士兵們沉睡時將這一票人全部殺死,永絕後患;其三、玉修羅毫無預兆地離去,還抱走了兩人生的兒子,讓他已經無法容忍。
  從武田信男的敘述風格中,葉天能看出他的思維極其混亂,回憶玉修羅時,忽而甜蜜溫柔,忽而粗暴狂躁,如同一名有著輕度神經病的患者。
  其實,長期的地底幽居生活,再堅強的人都會失去理智和耐性。從科學觀點分析,如果人類長時間得不到太陽紫外線的照射,身體的內分泌系統就會不斷地釋放出迷茫、悲觀的信號,令人患上不同種類、不同表現的憂鬱症。這種情況,往往發生在長期從事挖礦、開採工作的人員身上。
  在日記的某一部分中,武田信男如此說:「這中國女人是我帶回來的,按照部隊中的上下尊卑制度,只有我擁有處置權。第一戰鬥組的尾田小四郎、南勇司仁兩個混蛋竟然敢摸她的臉,嘴裡不乾不淨地猥褻她,他們真是該死。另外,第二戰鬥組的四個混蛋也趁我不在闖進來,企圖脫光她的衣服。這些人都要死。其他的人,明知這中國女人是屬於我的,卻不阻止那些混蛋的獸行,也該死。總之,在這個指揮所裡,我是唯一的領導者,不聽我命令的、不尊重我的、冒犯我的女人的,都得死。於是,我在晚飯裡放了毒藥,只一頓飯的工夫,所有人就都死光了。我做了一件愧對國家和民族的事,為了一個中國女人,殺死了自己的十一名同伴。這樣做,值得嗎?」
  在另一部分中,他溫情款款地說:「屠殺事件後,玉修羅明白我對她是真心的,終於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她是中國苗疆的煉蠱師,並且屬於雲貴川一百零八苗蠱山寨中最強悍、最有名的一族,她的姐姐名叫『玉羅剎』,是苗疆最厲害的大煉蠱師,已經死於中國內地的戰亂之中。我聽過『玉羅剎』的名字,軍中戰報裡也如實描述過發生在『吳之雪風號』戰艦上的詭異一戰,想不到她竟是敵人的妹妹。我對中國的『蠱』有所瞭解,可眼前的玉修羅只是個美麗端莊、溫柔體貼的中國女人,與傳說中『彈指間殺人於無形』的煉蠱師截然不同。我想過,刨除她的國籍不算,我們同是黑頭髮、黃皮膚、黑眼珠的亞洲人,只要改變語言和生活習慣,誰能認出她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我想過,戰爭結束後我就帶她走,回日本本土,做長久夫妻。修羅,我喜歡這個名字,日夜輕呼這個名字,寒冬裡可以取暖。戰爭是殘酷的,但我有了修羅,世界就變得與以往不同了……」
  再後一部分中,他又表達了徹徹底底的憤怒:「她騙了我,說是抱著孩子洗澡,要我先睡。等我醒來,山洞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不見她和孩子的蹤影。我找遍了任何一個角落,每一張床、每一張桌的下面,每一扇門、每一塊石頭後面。她不見了,而且她弄壞了所有的操控開關,包括關閉和開啟『生命線』的那個重要開關。我反覆關閉、開啟那些開關,卻得不到任何反饋。別的都好說,『生命線』關係到黃金堡壘裡面所有人的生死,如果打不開那裡,所有長官、科學家、教授們都會被困死,國家費了大力氣研究的『蚩尤的面具』就會夭折。天皇、陸軍部、全國民眾都對超級武器寄予了殷切期望,若是因為我的失誤導致研究夭折,那麼我的罪過就太大了。修羅,你不該走,不該抱著孩子走,更不該破壞了開關。那是我的任務,你害得我失去了報效國家的能力。所以,你是日本的敵人,是大和民族的敵人,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還有一些地方,武田信男陸陸續續說過一些「狠話」:「我能為你殺掉十一個同伴,就能殺光指使你潛入地下的那部分人,不管他們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都將一一死在我的槍下……你姐姐是日本的敵人,你也是。你用假象欺騙了我,打入據點內部來,並誘使我殺人,把我騙得團團轉。我出去後,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還有你生的那個孩子……『蚩尤的面具』是用來對付中國人的,是陸軍部最大的秘密,也是十九世紀人類最偉大的發現。它是屬於日本的,誰也奪不走,我要殺了你……」
  在日記本的末尾還有如下的一段話:「生命短暫如電光石火,個人痛苦算得了什麼?既然地下密室的開啟機關已經被毀,索性引爆炸藥,結束這段毫無希望的日子。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殺死了同僚,已經犯下了十惡不赦之罪,不祈求天皇的原諒。彌留之際,我不再咒罵她,希望她能有一個好結果,順利平安地把孩子養大。我死了,就到這裡吧,讓一切在大爆炸中結束,總勝過一直關在地下囚牢之內,直到老死。天皇陛下,願你的太陽旗插遍亞洲乃至全世界,建立新的大東亞共榮圈,讓優秀的大和民族血脈,流淌在全世界人的身體裡……」
  這種「豪言壯志」是二戰時日本陸軍部、宣傳部對士兵、平民洗腦後的結果,雖然現在看來是個大大的笑話,但當時進入中國大陸的日本兵都被這種美好的願望驅使著,以一敵百,勇猛衝鋒,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看完日記,葉天就明白了這個地底據點中發生的所有事情,也欣喜地覺察到了另一點,外人能進來,裡面的人就能出去,不過是要等待某種機緣。日記中提到的「生命線」,給了他很大的啟發,所以斷定,武田信男帶隊的據點駐軍,擔負的是「黃金堡壘」外圍的警戒工作,類似於某些大公司、大機構的前台服務生,負責對內、對外的系統對接工作。
  葉天起身,順時針探索了總共十四條甬道和六十五個房間,一邊走一邊驚歎於日本人為了達到目的而投入的大本錢。當然,建造這個地下石室的匠人,定是被日軍的狼狗和刺刀逼迫而來的中國老百姓。石室建好,那些人也會無聲無息地「消失」,成為「殺人滅口」這句名言下的犧牲品。
  搜索中,他發現一個房間內堆放著十六隻軍用鐵箱,規格同為長四尺、寬兩尺、高一尺,裡面裝滿了各種形狀的黃金製品。有金佛頭、金鐲子、金門環、金木魚、金項鏈、金冠、金盃、金碗……不必細細推論,就能明白這些東西的來路,絕對是日本兵從中國民間搜刮而來的。
  箱蓋上,全都標著「運送至大角司令官處」的日語記號。這些黃金與黃金堡壘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但也足夠引發黑道勢力火拚的了。由此可見,黃金對人的誘惑力真的是無窮大,從古至今,一直不變。
  葉天不禁感慨:「戰爭中最受傷害的就是老百姓,窮人流離失所,最後凍餒而死;富人飽受搜刮,最終也陷入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的窘境。國家無能,任由侵略者踐踏,舉國之財富,都落入了日本人之手。」
  他把箱子蓋好,慢慢退出石室,暗自發誓:「這一次,只要有一線生機,就絕不讓大竹直二得逞。」
  最後,在大廳西北角的甬道盡頭,葉天發現了一面長方形石壁,上面嵌著四個下拉臂式開關,開關是用上好的黃銅鑄成,拂去浮塵,便散發出黃澄澄的油光。
  左側兩個開關上用日語標示著「開啟生命線」和「關閉生命線」,右側兩個上方則標示著「開啟階梯通道」和「關閉階梯通道」。同時,兩個開關中間刻著線條簡潔的路線指示圖。
  葉天在石壁前站了近一個小時,把兩張地圖全都準確無誤地記在腦子裡。
  按地圖推算,所謂的「生命線」是一條由鞋帶洞涉過大溪後先向西北、再向西南的長路。路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漩渦,那裡就是「黃金堡壘」。不知道日本人是怎麼進行動能傳遞的,竟然可以在此地操控極遙遠處的門戶啟閉。
  「除了電力控制,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做到遠距離遙控?」葉天窮盡腦子裡所有的物理學知識,也猜不出兩大開關的工作原理。
  另一幅指示圖則是指向了水渠的位置,如果開關有效的話,只要向下一拉,水渠將變成一道六十度傾角的階梯,通向鞋帶洞的中段門戶。
  從武田信男的日記中,葉天知道開關已然失效,但他還是上前反覆拉了十幾下,以證實此事。他隨即想到:「既然開關失效,武田信男怎麼離開的?如果玉修羅是有意遁逃,她為什麼要弄壞開關?難道她不希望找到黃金堡壘嗎?不希望一鳴驚人嗎?」
  葉天停下來,腦子裡劃過一道靈感的閃電,將「大爆炸」和「機關開啟」這兩件事情聯繫起來。
  幾小時前,正是由於方純在另一個洞內引爆炸藥,才導致了流水和秘渠的出現。由此推算,地下密室的通道有了大問題,進出非常麻煩抑或是根本無法出入。當時,武田信男突然出現在鞋帶洞裡的雷燕身邊,是因為某種巨大的震動造成了門戶突然開啟。
  「換句話說,只要有大震動,門戶就會自動打開。」葉天盤膝坐下,面向石壁苦苦思索著。
  這種「面壁」姿勢能夠幫助他集中思想,將此前得到的訊息融會貫通,迸發出全新的智慧閃光點。歷史上的達摩祖師也是通過「面壁」而頓悟,由此可知,世界上真正的智者思考問題的方式方法,都是殊途同歸的。可惜,葉天的全部思想都關注於「逃生通道」,無暇將自己與達摩祖師扯上關係。
  「倉庫中的炸藥可以輕易地製造爆炸和震動——」葉天想通了這一點,立刻跳起來,轉身去倉庫。他找到了一束雷管、一大包炸藥再加上一大捆電線和引爆器,帶著這些東西走到距離水渠最遠的房間裡,先把裡面的東西都扔出去,然後才坐下來,安心地接好電線,製造出了第一個小型的炸藥包。
  這種組合技能是海豹突擊隊隊員們人人必修的,唯一不同的是,葉天在炸藥的用量方面小心拿捏,唯恐爆炸威力太大,引起內部大坍塌。
第四章 黑道巫師
  在時時處處講究科學的二十一世紀,葉天要用「碰」的方式引發山洞內的結構突變,把握實在小之又小。可是,意外狀況下必須靈活應對,這亦是海豹突擊隊教官們的訓誡。
  「轟」,他第一次引爆炸藥,地下密室的地面倏地一晃,令他眩暈起來。很可惜,水渠仍是水渠,流水不斷,水聲嘩嘩。
  他默默地逐次加大炸藥量,終於在第九次試驗過後,水渠裡的流水漸漸終止了。
  「不錯,我的行動方向選對了!」他欣喜地奔向水渠,隨即再次大失所望,因為水渠紋絲不動,依舊陡直而光滑,無法徒手攀登。近旁所有的石壁都散發出微微的白光,那是因為石頭表面附著著一種能夠自動發光的苔蘚所致。
  「難道還得繼續增加炸藥用量嗎?」他心裡實在沒底。無限制地提高爆炸威力,對地底空間的結構將造成無法估計的結果,最嚴重的,就是石室坍塌,永遠地葬身於此。
  葉天在水池邊坐了許久,直到發現水池露底,他才猛然醒悟,原來爆炸引發的震動沒有影響到洞頂,而是震壞了池底,水流的宣洩口增大,快速地放干了滿池塘的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