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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節

  「生死都不重要了,當我發現,畢生追尋的理想盡頭,竟然是毫無意義的一個零,那麼活著也就沒意義了。可我依舊活著,活在這裡,就是為了告訴那些後來人,終止追尋,免於像我一樣,墜入這一困境。每一個人、每一代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從二十歲的少壯到三十歲的精悍,再到四十歲的沉穩、五十歲的睿智、六十歲的豁達、七十歲的通神……再能幹、再卓爾不群,也不過奮鬥五十年。五十年,比起人類漫長悠遠的歷史長河而言,僅僅彈指一瞬。所以,我用自己的存在證明這是一條歧途,我活著,即是路標,提醒你們,不要重複前輩們的錯誤。明白嗎?所謂『超級武器』,其實是個美麗的錯誤,猶如月夜星光,只會將人引入泥沼,要振興大和民族還有很多種其它方法,唉……」
  有人低聲歎息著、述說著,每一個字都浸潤著愁苦、悲哀、淒涼、後悔。
  「前輩是誰?」葉天情不自禁地大叫。
  「我是誰?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大竹家族怎麼會有如此癡愚的後代?」那人換了一種嚴厲的口吻,大聲苛責。
  「前輩是——」葉天腦子裡湧起太多話,到了嘴邊,卻又一起堵住。他模模糊糊地判斷出發聲的是誰,但卻無法解釋,自己怎麼有機會跟對方溝通。
  「這是個錯誤!這是個錯誤!」那人大聲重複,回聲在山洞中蕩來蕩去,久久迴響著。
  「為什麼是錯誤?多少人渴望擁有它,並為之前仆後繼,不懼生死。前輩,你究竟還知道些什麼?」葉天甚至來不及理順思路,只是爭分奪秒地連連發問。
  「在這件事上,越瞭解,就越後悔。超級武器、蚩尤的面具只不過是一個劃地為牢的毀滅過程,猶如海上人耗盡畢生之力學習屠龍絕技,學成返鄉,卻無龍可屠,虛耗了百年人生。告訴大和民族所有的年輕人,不要再尋找黃金堡壘了,忘掉它,忘掉它吧,調整人生目標,去走更快捷、更有效的成功道路,倣傚那些改變了日本戰國歷史的大人物——武田信玄、織田信長、毛利元就、德川家康,用智慧與勇氣拯救大和民族,而不僅僅將希望寄托於一件無法掌控的武器上。智與勇,才是……」
  那聲音忽然近了,彷彿就響在葉天耳邊。他向左面轉頭,竟然看見一張死氣沉沉、遍佈皺紋的老年男人的瘦臉。在那張老臉上,生著一雙眼鏡王蛇般精悍、銳利、殺氣騰騰的三角蛇眼,死死地逼視葉天,彷彿隨時都會張開兩片枯乾皸裂的嘴唇,吐出鮮艷奪命的紅色蛇信來。
  「大和民族浴火永生,擋路者死!」老男人鬼氣森森地低叫著。
  葉天別無選擇,猛烈吐氣,微微啟唇,兩枚短刀同時一閃,射入那雙既像鬼眼,又像蛇眼的眼睛裡。
  幻象突然消失,短刀射中的原來是那條狂舞的忍蛇。蛇眼中刀,痛得連聲怪叫,翻滾舞動之勢更加狂野。
  「北島之忍、東海之怒、南天之守、西關之鎮,八方鬼雨伶仃之陣……」阮琴聲嘶力竭地狂叫著忍術咒語,但忍蛇已經徹底失控,從她身體中騰躍出來,放棄了對兩人的纏繞攻擊,一直向前奔竄。
  「我的任務失敗了。」阮琴努力站穩,已經變成了一個渾身浴血的血人。此刻的她與曾經的美麗優雅絕緣,而是一具奄奄一息的半人半屍。
  「你應該知道,忍術並非是萬能的。」葉天後退,不敢大意,因為他面對的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良家女子,而是青龍麾下的「十二星座」殺手。稍有大意,就會被對方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沒有一種武功是萬能的,我從修行忍術起,就明瞭這一點。忍術,是戰鬥技藝,而不是瞞天過海的魔術。但我是一名戰士,戰士的使命,就是聽從召喚,一往無前地……衝鋒殺敵,直到流乾鮮血,伏屍沙場。我以為……能做到,能打開通向黃金堡壘的那扇門,看到超級武器帶來的……一統全球的最終結局。不過我等不到了,因為那條忍蛇掏空了我的身體,以身體五臟六腑、血肉汁液供養它,讓它具有人的靈性,這是修煉忍蛇的必經之路。」阮琴搖搖晃晃了幾次,慢慢地向前跪倒,終於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還有什麼我能幫你做的嗎?」基於人道主義,葉天仍然願意送阮琴最後一程。
  「告訴……青龍,我透過忍蛇與山底的人交流過,對方說,超級武器將是全人類的噩夢,一旦重現人間,會連地球一起毀滅,無論是釋放者還是承受者,都一同粉身碎骨。它之所以被稱為『超級』武器,就是因為其殺傷力超出人類的想像力。告訴他,也許我們追求的方向是錯誤的,但我不後悔……不後悔追隨於他的麾下……」阮琴的七竅之內同時滴血,漸漸的在她膝蓋下形成一大片血窪。
  「我會告訴他的。」葉天點點頭。
  遠方暗處,有人淒厲慘叫,並且伴隨著槍聲。
  「好,你走吧,快走,忍蛇暴怒,將引發一場不死不休的大規模殺戮。它是有人類思想的,能夠避開任何槍械攻擊……」阮琴向前一撲,雙手撐地,仍在盡最大努力,不讓自己徹底倒下。當她肩部的傷口向前傾斜時,一大灘血水碎肉從中湧出,彷彿她的身體只不過是一個飼養忍蛇的容器。忍蛇離去,容器就空了,只是徒有其表的一副人形皮囊。
  黑暗中,有人狂奔而來,距離葉天、阮琴還有二十步時突然止步,胸口炸開一個直徑半尺的血洞。
  「蛇,蛇,蛇……」那人慘嚎著倒下。
  「走吧,告訴青龍,我不後悔跟了他!」阮琴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大聲疾呼。
  葉天速退,返回之前的房間,沒想到大竹直二已經在那裡,正倚著窗子向外眺望。
  「我原先的計劃,是想捕捉阮琴,然後想盡辦法策反她,實在不行就用移魂術之類的非常規手段控制她,使她成為反攻青龍的橋頭堡。現在看來,這計劃已經行不通了。真不知道青龍用了什麼方法,會讓這些人對他如此忠心?」大竹直二的鼻尖抵在玻璃上,鼻子被壓成了奇怪的扁平狀。他手裡握著一隻黑色的長條形遙控器,不停地由左手到右手、由右手到左手來回顛倒著。
  「當然,阮琴一死,忍蛇的生命就結束了,這才是最可惜的。」他鬱悶地歎了口氣,用遙控器在窗玻璃上輕輕敲擊,打著拍子吹口哨,吹的卻是《西班牙鬥牛士》的經典曲子。
  葉天不想接話,只是冷靜地坐下來,靜觀大竹直二的動作。
  「沒辦法,在這場戰鬥中,意外變化太多,任何計劃都難免會出紕漏。幸好,我比較明智地把握住了大局,處處棋高一著,連一口氣都不敢鬆懈。於是,我終於站在了勝利者的舞台上,把其它競爭者通通掃入深淵。」大竹直二對著麥克風下達命令,「各通風口、注油口準備好,等我一聲令下,就放油焚燒,把忍蛇烤來吃。」
  有十幾人同時回話:「已經準備好。」
  大竹直二凝視窗外,按了一下遙控器,一條雪白的光柱從空中射下,打在阮琴身上。她比剛才伏得更低,無法用手支撐,而是以肘部撐地,艱難而緩慢地向前蠕動爬行。
  「如果能策反她的話,將獲得一條最快抵達黃金堡壘的捷徑,對不對?」他躊躇滿志地問。
  「你應當看得出,她已經是個死人了,只不過在苟延殘喘而已。」葉天回答。
  大竹直二彈指一笑:「對,她是個死人,但托你的福,忍蛇已經從她體內逃出來。只要找到合適的寄宿體,將忍蛇植入其體內,就等於生成了第二個阮琴。這個寄宿體我已經找到了,而且不止一個,他們就是方純和司空摘星,哈哈哈哈……」
  葉天渾身一震,脫口而出:「不要碰方純,不准你碰她!」
  兩人的目光針鋒相對,大竹直二的眼神冷漠如兩柄早就磨快亮了的分水峨眉刺,迅猛無比地直刺過來:「為什麼?你自己想想,在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你和方純都是我砧板上的魚,清蒸還是切片、紅燒還是白灼……都是我一個人說了算。至於你,還是多想想怎麼樣活得更長久一些吧。」
  葉天沒再開口,只報以冷笑。
  「現在,還要等一個人出現。阮琴還沒死,這個活著的誘餌一定能引敵人出現。」大竹直二捏著下巴,在窗前來回踱了幾步,猛地揮手,「葉天,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挽回方純的性命,你要嗎?」
  葉天冷靜地想了想,輕輕點頭。他明白「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無論如何,現在大竹直二搶佔了先機,自己要想翻盤,就要繼續隱忍下去,尋找合適的時機。
  「十二星座殺手連續陣亡,青龍即將被逼出手。你去,斬青龍的人頭回來,把方純換出去。」大竹直二微笑起來,斜睨著葉天,彷彿對自己出的這道難題非常滿意。
  葉天望向窗外,光柱籠罩中的阮琴越爬越慢,體內流出的血越來越少,用身體畫出的那條直線也越來越窄。血盡燈枯之時,她就會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始終不願與紅龍和青龍正面對抗,他是阿拉伯世界裡的梟雄,我一直以來都很欽佩他們。不過,現在形勢變了,我必須拿走他們手上的東西,然後徹底消滅他們。其實不僅僅是他們,任何擋我去路的人,都必須去死。葉天,拜託你了。」大竹直二優雅地彎了彎腰,滿臉都是謙和的笑意,如同在大型商業會議上剛剛發言結束的行業大亨。
  他放下遙控器,拉開了側面桌下的櫥門,拎出一隻兩尺長、一尺寬的黑色皮箱,隨意地向桌上一丟,然後掀開箱蓋,露出了滿滿一箱黑沉沉的現代化槍械。
  「這裡有最好最新的美式單兵槍械,希望你仍然習慣這些殺人武器。」大竹直二的笑容變得無比狡黠而奸詐。他隨手抄起一柄大口徑軍用手槍,向著窗外做了個瞄準射擊的姿勢,然後哈哈大笑,「也許我該離開一會兒,給你一個單獨做事的空間。我知道,海東青是萬鷹之王,不屑於跟其它飛禽一起圍獵。好了,我先失陪一會兒,看看慶功宴準備得怎麼樣了。」
  他慢慢地後退出門,然後反手關門,一路大笑著離開。
  葉天感覺胸口的怒氣正在積聚翻湧,需要找一個發洩口釋放出來。他不想任由大竹直二擺佈,但偏偏無法擺脫。
  嗡地一聲,整個房間猛地震動了一下,桌椅、地圖一起彈跳起來。
  「不敬青龍者死!」葉天聽到了一句阿拉伯語的詛咒聲,緊接著,一柄阿拉伯彎刀橫切到了他的脖頸。
  他本來就沒打算用槍,身子一縮,貼著桌沿滑了出去,避開快刀一斬,然後屈膝彎腰,倏地向前突進,一拳打在襲擊者的小腹上。這一拳,是他百分之百發力後,怒氣與武功混雜交織而成的,打得對方橫飛五步,頭下腳上,重重地撞在西牆上。
  倒地的是一名豹頭環眼的阿拉比年輕人,從他剛剛說的那句話,就知道他是青龍的忠實追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