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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節

  「這裡面,有沒有大竹直二的號碼?」葉天站在車下問。
  「怎麼可能有?我們是敵人,我存他號碼幹什麼?我……」司空摘星忙著為自己辯解,但葉天翻到電話的通訊錄,從數百個電話號碼裡迅速找到了一個標注為「大二」的號碼,並立即撥了過去。
  「你打給誰?連我都不知道那日本人的號碼,我跟他又不熟!」司空摘星仍在抵賴。他這種人實在是屬鴨子的,肉爛嘴不爛。
  葉天一直都知道,司空摘星奉行「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這一處世原則。在他的潛意識中,任何敵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下一個客戶,他可以向任何人兜售可供販賣的東西,包括寶藏、古董、情報等等等等。
  「喂?」電話彼端傳來的,果真是大竹直二的聲音。
  葉天笑了,輕輕地、極有禮貌地回應:「喂,是大竹先生嗎?我是葉天。」
  大竹直二並未驚詫出聲,語調平靜地說:「哦,你從那地方出來了?恭喜恭喜。海東青,我相信全天下沒有一處藩籬、一隻牢籠能囚禁得住你,可你能從那裡全身而退,也讓我真正地刮目相看。打電話過來,是想跟方純小姐通電話嗎?她就在隔壁,我可以幫你叫她。」
  葉天低頭看著腳下鋪著的水泥方磚,腦子裡急速品讀著大竹直二話中的每一個字。他當然想跟方純通話,但他不想上敵人主動遞送過來的圈套,被敵人牽著脖子走。
  「呵呵。」葉天笑了。
  隔著擋風玻璃,司空摘星也尷尬地對著他笑。
  葉天緩步繞過車頭,走到司空摘星那一邊,突然伸手,捏住了對方的脖子。
  司空摘星心中有愧,假裝掙扎了兩下,便任由葉天發力,整張臉都被摁到了方向盤上。
  「笑什麼?分開了那麼久,難道你不思念方小姐?據我觀察,她每日都心事重重的,還偷偷地以淚洗面,就連睡夢中,也經常提到你的名字。海東青,如果有方小姐這樣優秀的女孩子如此對我,我寧願為她退出江湖,退隱於野。」大竹直二發出連聲長歎,彷彿為葉、方之間的脈脈深情所感動。
  葉天放開司空摘星,從車子的反光鏡裡無聲地審視自己的臉。鏡中的他,嘴唇、下巴、兩腮都冒出了短短的青色胡茬,下眼皮因熬夜少睡而有些浮腫,眼珠表面也凌亂地爬滿了彎彎曲曲的血絲。這副模樣走進餐廳,服務生肯定只把他當做開大貨車的長途司機,沒有人會將他與昔日名震海豹突擊隊的「海東青」聯繫起來。
  「大竹先生,方純不在你手上,對嗎?」他突然說。
  「什麼?」大竹直二有些意外,發出一連串日本男人特有的乾笑,「海東青,你是什麼意思?方小姐就在隔壁,只要你肯等兩三分鐘,她就能趕過來跟你通話——」
  葉天不容對方說下完,立即截斷話頭:「大竹先生,我打這個電話給你,其實是一道海豹突擊隊訓練課上的高等級心理測試題。人在你手裡,你的態度、語調、思路、措辭是一個樣;不在你手裡,會是另外一個樣。很抱歉,這個測試,你沒有通過。」
  大竹直二語塞,稍後用一連串冷森森、陰沉沉的短促笑聲作為回應。
  「時間緊,就不麻煩你用電話變聲器騙我了,那樣對大家都是一種折磨。浪費自己的時間等於慢性自殺,浪費別人的時間等於謀財害命。你說呢?」葉天毫不停頓地說。
  一個抱著一本大相冊的年輕人向這邊走來,邊走邊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人。
  「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海東青,我們畢竟也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老朋友了。」大竹直二迂迴試探,避開有關方純下落的問題。
  葉天肯定了自己的判斷,確知方純沒有跟大竹直二的團隊在一起,但同時又開始擔心:「她是逃脫了?還是……」
  「先生先生,要不要買張畫?很好的畫,物美價廉,買到就賺到了……」年輕人湊上來,把相冊遞給車裡的司空摘星。相冊裡插滿了藝術無框畫的照片,有大有小,風格各異。在其它城市的很多地方,早就有沿街兜售的例子了,但往往只是由年老體弱的老婦人擔負著這項工作,毫無前途,也沒賺頭。
  葉天盯了年輕人的牛仔褲和黑筒靴一眼,轉過頭冷靜地打電話:「大竹先生,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青龍已經出動,身在雲南、四川等地的江湖朋友人人自危,你最好也多加小心。」
  大竹直二又是一陣乾笑,但這一次,聽筒裡傳來另外的聲音,那是尖銳的鑿子仔細地鏨刻石頭時所發出的「鏘鏘」聲。
  葉天摀住另一隻耳朵,仔細辨析聽筒裡的動靜。那種「鏘鏘」聲就在大竹直二身邊,每一聲都帶起一陣遲緩的回聲。於是,他判斷此刻大竹直二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並很容易地聯想到「地下墓室」之類的場所。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跟青龍並無衝突。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追尋的跟他要的截然不同。再說,山口組是亞洲黑道第一幫派,而他則是滅國失家、奔走他鄉的喪家之犬,誰怕誰還不一定呢!」大竹直二底氣十足地說。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葉天簡要地說。
  聰明人之間的談話,只需點到即止,無需囉嗦贅述。寥寥數語,雙方就能明白各自的意思。
  葉天話裡的「璧」指的就是大熔爐中就上來的半石半人鬼門十兵衛,大竹直二當然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即刻回答:「鬼武前輩是日本人,與他相關的秘密、淵藪都是屬於大和民族的,其他人無權過問。」
  這十幾秒鐘內,葉天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聽筒上,猶如一張高速工作的雷達網,捕捉著來自大竹直二一方的動靜。
  「密室,濕度偏高,所以聲波的傳輸受干擾,鑿尖也出現了輕微的打滑跡象。大竹直二近旁至少有五個人,因為現場有六個人的呼吸聲,再加上戰術電筒偶爾開合的『嗒』聲。地面是石質的,六人全部穿著帶防滑鉤的一級作戰靴,鉤尖與地上鋪著的石頭接觸時,發出的聲音並不特別清脆,這也印證了該環境比較濕滑的真相。」葉天在沉思中做出了完整的判斷,沉甸甸的心情慢慢地有了好轉。
  方純在大竹直二手上,他便投鼠忌器,不敢採取過激行動。現在,這層顧忌沒有了,就可以長驅直入,直搗黃龍。事已至此,還不值得高興嗎?
第九章 龍虎鎮內
  「如果我是青龍,就不會跟你講道理。如果紅龍肯講道理,就不會有巴格達之戰。大竹先生,你是個博學多才的文明人,但現在的亞洲黑道,『弱肉強食』才是唯一的真理。不想橫屍三星堆地下古墓的話,就從現在開始防火防盜防青龍吧!」葉天大笑。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了開玩笑的心情。這是一種好現象,證明從離開瀘沽湖起就壓在他心頭的大石頭終於徹底搬掉了。
  大竹直二沉默了一陣,無聲地掛斷了電話。
  任何事情都是此消彼長的,當葉天感覺到「舒適、游刃有餘」時,就該敵人不痛快了。他很滿意自己這個「打電話」的靈感和效果,把電話丟還給司空摘星,準備進商店去。
  賣畫的年輕人還在,可能是把司空摘星當成了識貨的大主顧,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推銷著自己的產品。
  葉天在不經意的一瞥當中,發現畫冊的其中一張,其描繪內容竟然是滔滔長江。他有點吃驚,但表面不動聲色,離開車子走向商店。會聚雲南的勢力中,代表白道力量的長江矩陣是無法被人忽視的,假如畫中的長江與現實中的長江矩陣部隊有什麼聯繫的話,北上過程中,就又有麻煩了。
  等他拎著一大包食物、兩箱礦泉水回來時,賣畫的年輕人已經走了,司空摘星正趴在方向盤上休息。
  「希望那只是個巧合吧?」一去一回這十五分鐘內,他始終不願把司空摘星跟「長江矩陣」部隊聯繫起來,而寧願相信畫是畫、他是他。
  「走吧。」葉天上車關門,然後遞給每人一瓶礦泉水。
  司空摘星手邊的操控台上,扔著幾張無框畫的小樣,規格大概在長七英吋、寬四英吋的樣子。還好,裡面並沒有「長江」那幅。
  車子出了服務區,繼續疾馳北上。
  葉天手中端著一盒米飯,飯粒頂上胡亂堆著幾片蘿蔔、幾條菠菜,還有就是兩三塊肥膩膩、白花花的豬肉。他毫無食慾,心不在焉地用筷子尖在菜裡扒來扒去。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思我,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他忽而想到《詩經·鄭風·褰裳》裡的句子。當然,這又是因思念方純而起的。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海東青了,不會再把「完成任務」當做唯一目標,對阻礙者毫不留情地實施摧枯拉朽式的打擊。現在,他是葉天,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愛心的正常人。
  龍虎鎮距離三星堆遺址不遠,如果方純從大竹直二手中逃脫,必定也不會遠離。那麼,抵達那裡,就有機會與方純會合了。
  「喂,葉天,按照里程計算,咱們晚上十點鐘左右能夠進入龍虎鎮。」司空摘星說。
  「嗯。」葉天的心還沒收回來,悶悶地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