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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節

  孔雀應聲而倒,但她的十指突然交叉握緊,大聲念誦著一種誰都聽不懂的咒語。
  「葉天,你也有伏兵?」那人伏下身子,如一隻蜥蜴般貼著瓦面快速後退,在廊頂上留下一行觸目驚心的粗重血跡。
  葉天無法追上去,重傷和流血,正在快速消耗著他的精力。能夠在這場意外迭起的戰鬥中活下來,他已經很開心了。
  「反噬其主者,死……我用畢生心血飼養你們……現在就各自散去吧,永遠不要再回來……」孔雀一邊吐血,一邊疾聲高呼。
  葉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因為他發現所有的毒蟲正在慢慢聚集,並沒有像孔雀說的那樣「各自散去」,而是向廊頂匯攏過來。那是蠱蟲反噬的前兆,他跟孔雀站在一起,再加上鮮血能夠激發蠱蟲的凶性,這次只怕要做「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裡的「池魚」了。
  「孔雀,快想辦法,快想想辦法!」葉天踉蹌前撲,抓住孔雀的右手。
  「天要下雨娘要改嫁,那都是沒辦法的事……煉蠱師臨終前的蠱蟲反噬都是很正常的……那麼多前輩都解決不了的事,我也無計可施。抱歉啊葉天,沒想到臨死之前,我又做了一件錯事,寫下了一個不光彩的人生結尾……」孔雀臉上的皮膚快速地萎縮老化,皺紋迅速堆疊,整個人看起來像突然間老了三十歲。
  「葉叔叔,走啊,走啊——」小彩在竹林裡狂叫。她沒有遵守約定,數完一百個數字再睜眼,而是提前看到了這慘烈的一幕。
  「孔雀,站起來,我帶你走。」葉天說,可他低頭看看自己胸膛上的血窟窿,無奈地搖頭苦笑,「對不起,我還以為自己的傷沒事呢,看起來比你中的那一槍還重。你到底還能不能走?我們必須得離開這鬼地方,別忘了,段承德還在龍虎鎮等你呢!」
  身中五刀後,葉天還有餘力自保,這是長期修煉中國武術的結果。中國武術講究的是「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對方的刀刺過來時,他提聚真氣護體,刀子就傷不到他的要害,而只是簡單的皮肉傷。
  「段承德?龍虎鎮……我不行了,這顆要命的子彈已經……嵌在我腦部的要害,我就要死了……」提到那個名字,孔雀眼中似乎有了少許的光彩。可是,人類腦部遭達姆彈射中後,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過來,除非發生奇跡。
  達姆彈是英國製造的一種槍彈,因由印度加爾各答附近一個叫「達姆」的地方兵工廠生產而得名,不具備貫穿力但是具有極高淺層殺傷力的「擴張型」子彈。或者可以這樣說,如果不是煉蠱師的體質遠超常人的話,她早就當場斃命,根本不可能張口說話。
  「對不起,害你……受傷了,下輩子重生再見,欠你的,我都會還……」孔雀的臉上像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灰紗似的,眼神中的光彩也在迅速退卻,「還有,記住,要解方純身中的蠱,就去找天魔女,別無辦法……再見了我的朋友,再見了……」孔雀的頭沉重地落下去,手腕脈息像夏日黃昏的炊煙,越來越細,越來越微弱。
  「堅持住,守住元神,我想辦法救你!」葉天苦笑著說出了最後一句安慰對方的話,接著便感覺孔雀的脈息徹底斷了,再也探察不到生命體征。
  廊頂四周,漸漸佈滿了毒蟲的影子,幾條三米長的黑蛇在堆積得有二十厘米厚的蟲蟻頂上遊走著。
  葉天回頭看看,小彩也處在毒蟲保圍中,兩下裡他都想救,但只能保證一邊的絕對安全。
  「葉叔叔,我們走……」小彩站在一張石凳上,聲音越來越驚恐。
  葉天歎了口氣:「還是先救孩子吧。」他躍下廊頂,抱住小彩後退,避開那些熙熙攘攘的毒蟲大隊。不一會兒,廊橋就被毒蟲佔滿,層層疊疊,挨擠蠕動,遠遠地望過去,如同一個聚滿了野蜂的天然馬蜂窩。
  恰在這時,司空摘星快速趕到,輕飄飄地落地,驚訝地目瞪口呆:「那是什麼東西?哪來那麼多毒蟲?」
  葉天向廊頂指了指:「司空,去救孔雀,別讓她的屍體被毒蟲糟蹋了。」
  司空摘星皺皺眉,雖然並不願意接這個活,但看在葉天面子上,還是點頭答應:「好。」
  葉天先帶小彩往回走,小彩不住地關切地看他的傷口,心疼得眼淚汪汪的。
  「我沒事,小彩,我答應帶你去見爸爸,就一定能做到。」葉天硬撐著抬起頭,希望能給小彩一點信心。
第六章 蔣氏戰歌
  兩個人回到最初吃飯的那個房間,顧惜春正站在屏幕前,握著遙控器,一頁一頁地翻看資料,見到葉天這副模樣,立刻大吃一驚:「怎麼搞的?」
  葉天一屁股坐下,解開衣服,抓起桌上的一瓶白酒,對著傷口從上到下澆了個遍。酒精能夠消毒,也能殺死一些蠱蟲帶來的莫名其妙的病菌。如果有條件,他甚至想做個「酒浴」,把全身徹徹底底地弄乾淨。
  「這是我的地盤,怎麼會弄成這樣?來人,來人——」顧惜春連叫了幾聲,卻無人進來聽令那些保鏢和女服務生們全都憑空蒸發了。他氣得大力跺腳,但又無計可施。這地方是他先包下的,可青龍的財力比他更雄厚,完全能夠二次買通,把服務生們都變成青龍的人。
  「顧先生,這裡不是任何人的地盤,不屬於任何幫派,現在也不是逞英雄的時候。識相點,收拾東西,我們走……」葉天很清醒地意識到,有青龍出現的地方,就一定會發生血案。
  屏幕上,王亞樵和玉羅剎的照片還在,兩位半個世紀多之前的江湖大人物,凝眸微笑,看著大廳裡狼狽的葉天。葉天心裡並沒有「做王亞樵那樣的大人物」這種奢望,做大人物,就要做出重大的犧牲,成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冷血無情鐵腕手段的人。他想的只是快樂充實地走完一生,能唱時高歌,能喝時痛飲,能吃時大嚼,能樂時放聲大笑,做一個平凡而滿足的正常人。
  顧惜春低頭撥弄著遙控器,一邊皺著眉歎氣。作為「黑室」行動的觀察員,他對本方的節節失敗無力回天,唯有報以苦笑。
  「顧先生,我們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走吧?」葉天丟下酒瓶,一邊「絲絲絲絲」倒吸著涼氣,一邊穿好衣服,帶著滿身的酒氣起身。
  小彩拉著他的手臂,牙齒將嘴唇咬出兩排清晰的血印來,不哭不叫,堅強地忍耐著。
  「怕不怕?」葉天低頭問。
  小彩搖搖頭,冷靜地回答:「不怕,葉叔叔,如果你需要,我還可以給你輸血。我有信心,咱們一起殺出去,趕往龍虎鎮。」
  葉天從桌面上的紙巾盒裡抽出一張雪白的紙巾,替小彩抹掉唇上的血痕。這一刻,他想到了小文暴死的那一夜。她臉上的鎮定與當夜小文在「血咒」降臨時表現出的堅忍如出一轍,都不是平凡少年所能做到的。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成為江湖上出類拔萃的人物,一鳴驚人。
  「小彩,好孩子。」葉天忍不住低聲稱讚。之前那段參戰、隱居的漫長日子裡,他極少接觸小女孩,也沒機會跟小女孩一起出生入死,並把對方嚴密地保護在自己身後。這一次,是他生命中的全新體驗。
  「葉叔叔,我知道你也是醫生,咱們到了前面的城市裡,先買藥包紮,然後再趕路。你一定會沒事的,我相信你。」小彩的眼中沒有恐懼,只有堅忍與剛強。
  嗖地一聲,司空摘星從窗戶裡飄進來,雙臂托著孔雀的屍體,剛一落地,就大倒苦水:「唉唉唉,葉天,我現在都成了你的警衛員了,你說什麼我就得做什麼,哪怕沒一分錢的報酬。剛才真邪門了,我一上廊頂,毒蟲就自動退開,任由我把孔雀的屍體帶回來。否則的話,我一看到那些蟲啊蛇啊的,渾身就抽筋打哆嗦,真不知道怎麼下手呢!」
  葉天沒有開口,顧惜春接話:「蠱蟲反噬是煉蠱師們最悲慘的下場,但這下場是他們選擇這一行業時就注定了的,以蠱害人,不得善終。可這一次……我斷定,敵人一方也有擅長蠱術的高手,能隨心所欲地控制孔雀豢養的蠱蟲。這下就糟了,我們少了一個煉蠱師幫手,卻多了一個對頭。」
  那樣的判斷完全正確,與葉天的想法不謀而合。孔雀的「唐詩宋詞蠱」極其耗時費力,不可能在離開房間的十幾分鐘內獨力佈置妥當,一定是有高明的幫手在暗中相助。
  司空摘星立刻揚眉大叫:「他奶奶的,既然這樣,我們還等什麼,快逃吧?」
  兩個人一起望著葉天,只等他一句話。
  「走,在車裡一邊走一邊談,找家殯葬店,買兩個冰袋,把兩個人裝進去。」葉天簡潔地吩咐。他不想丟棄蔣公子和孔雀的屍體,免得落入敵人手中。至於此地怎麼收場,他暫時也顧不上了。
  「這屍體……還有蔣公子的屍體都弄上車帶走嗎?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司空摘星有些惱火,抬腿一掃,把桌面上的東西推到一邊,然後將孔雀的屍體放下,渾然不管小彩就在左近。
  「對,司空,你來搞定這些,我和顧先生負責收拾資料。」葉天沉著臉安排。他不喜歡司空摘星話多的毛病,尤其是在這種關鍵時刻。
  司空摘星皺眉,嘟嘟噥噥地回應:「又是我?又該我幹活?我怎麼這麼倒霉啊?」
  十分鐘後,四個人上了那輛別克商務車,兩隻屍體袋平放在後備箱裡。
  「我來開車,不到龍虎鎮決不停車。」司空摘星搶著坐上了駕駛員的座位,急火火地發動車子,衝出觀音廟。
  顧惜春打開後座上的筆記本電腦,繼續播放玉羅剎和王亞樵的資料,自己在一邊解說:「王亞樵以暗殺起家,最終被江湖黑白兩道尊稱為『暗殺大王』,畢生最擅長的手段就是潛入突襲。當時,國民黨上海諜報局搜集到了王亞樵的全部資料,只要最高長官下令捕殺,就能在三小時內生擒或是射殺他。要知道,當時的上海是在國民黨控制中的,除了官方的警察、駐軍以外,上層還佈置了超過十條的諜報暗線,緊密地監視著日本及歐美各國駐滬人員的一舉一動。很多事,不是做不到,而是上峰沒有命令,大家都不敢冒然行動。回顧歷史,就能明白這一點,當時國民黨的國力、軍力、人力、智力、物力都相當強大,同時應付日軍進攻、歐美壓力等多線作戰,還是游刃有餘,將大上海建設得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成為全球矚目的『東方不夜城』……」
  「沒錯。」葉天對這一觀點非常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