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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節

  「你們是……你們不過是早已離開這個世界的天龍寺密宗靈魂,我不怕……天下諸法,再高明也無法逾越生死界限,我不怕靈魂,那幅畫裡的秘密我已經參透了,哈哈,我不怕你們……別惹惱了我,大開殺戒,連死過一次的靈魂也絕不放過!」那人的喉結緊張地上下哽動,彷彿被什麼東西噎住了。
  葉天從左側的暗處無聲地掠過去,手起一刀,插入那人的左肋下,十二厘米的刀刃全部貫入。他從屋頂躍下的時候留了一手,從敵人的靴筒裡順手拔了一柄單刃獵刀,此刻落入那人手上的就是敵人自己的刀。
  那人慘叫一聲,一腳踢開蔣公子,翻身逃竄出去。
  葉天鬆了一口氣,倒提著血淋淋的小刀,放棄了追擊的念頭。這次勝得太僥倖了,他不清楚對方還會不會另有埋伏。
  光霧一轉,迦楠帶著另外十二人走向掛著畫的那面牆壁,伸手一拉,那幅巨畫就飄然落下。他率先咬破自己的中指,俯身在畫的左半邊塗抹著。其餘人也像他一樣,咬指塗寫,那種情形既莊重嚴肅,又莫名詭異。
  葉天扶起蔣公子,才發覺對方的衣服都被鮮血浸透了。
  「那不是青龍……我見過青龍,我們以前曾經合作過。那人大概只是十二星座中的一員,在鹽源縣那邊,我察覺三先生的行為詭異,便悄悄跟隨察看,才發現大先生、二先生都被格殺於走廊尾端的洗衣房裡。我意識到情況不妙,馬上離開酒店,趕往這邊。葉天,實在對不起,我這次終於知道什麼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以為你和青龍都是任我捕殺的禪,誰知道,真正的黃雀早就準備好了。我就要死了,最後的要求就是請幫我發一條短信出去,短信內容只寫『俯首稱臣』四個字就好了……」蔣公子終於低下了高貴的頭顱,臉上的傲氣消失無蹤,只剩吐血和唏噓。
  蟬、螳螂、黃雀,這三個被中國人用爛了的比喻物,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失敗者嘴裡。也許「故作聰明、聰明過頭」就是人類思想意識裡的黑洞,任何人一旦陷入黑洞,雙眼就被蒙蔽住,一意孤行,直至失敗崩潰為止。
  蔣公子率領三竿竹殺手在酒店約談葉天,其餘部眾夜襲四大家子墳村,本以為齊頭並進,導演一場「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完美喜劇,沒料想,卻中了青龍雙管齊下、各個擊破的套子,一敗塗地,無法收拾。幸好葉天趕到,及時出手,力挽狂瀾。
  「你會沒事的,我的車在外面,一小時內就能趕往附近縣市的大醫院包紮治療。蔣公子,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因為暫時的失利而自責。」
  葉天取出電話,幫他寫好那條四個字的短信,一邊低聲安慰他。再怎麼說,蔣公子是中國人,關鍵時刻中國人肯定能夠同仇敵愾、彼此聯合,抵抗如青龍、大竹直二那一類的侵入者。從這個層面上說,葉天很想對蔣公子施以援手,保住他的命。
  蔣公子艱難地在電話鍵盤上按下接收人的號碼,立刻發送出去。按照中國移動電話公司的工作效率,最多十秒鐘以後,對方就能收到。
  「謝謝,葉天,謝謝。」隨即,蔣公子蜷縮起來,靠在牆根裡,像是染上瘟疫的病雞一樣,縮成一團,抖成一團。
  自那人逃逸後,再沒有人跨入這間屋子,敵人似乎已經全部撤離四大家子墳村。迦楠一直俯身塗抹,身邊的光霧忽小忽大,像極了夜風裡的一盞油燈放射出的光暈。
  「我低估了青龍,以為他跟五年前的實力相差無幾,但我錯了,這次我的任何計劃都被他識破,處處被動,處處掣肘,變得像傻小子一般步步受制。我甚至懷疑,現在的青龍已經被另外一個人替代,不再是簡單暴躁、衝動易怒的伊拉克鷹派領袖,而變成了善於『放長線釣大魚』的真正高手。我已經下令,全體人馬退出戰場,『黑室』俯首稱臣,不再參與任何『黃金堡壘、超級武器』的爭奪戰。因為我的平庸無能,害死了那麼多兄弟和屬下,我會自殺謝罪,以保全列祖列宗的榮譽和臉面。」蔣公子的臉變成了淺灰色,慢慢地從腰間取出一柄黑鞘短劍。
  「替代」二字引起了葉天的注意,他看過的伊拉克上層人物資料中,提到過紅龍、青龍的關係。那兩人是嫡親兄弟,面貌相似度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所不同的,就是年齡、性格、經歷的差異。據可靠線索證明,紅龍曾授權給青龍有限度的財政權和調兵權,政府和軍隊的很多中層官員,見到青龍,如同見到紅龍,對他恭恭敬敬,言聽計從。
  「你見過紅龍,也見過青龍,所以你對『紅龍傀儡代死』那件事最有發言權。告訴我,你覺得目前的青龍是從前那個青龍嗎?」葉天急了,一把扣住蔣公子的肩膀。
  自從紅龍死於絞刑架下的那段視頻在互聯網上廣為流傳以來,已經有無數「傀儡代死」的版本流傳開來,好事者甚至將畫面一幀一幀地分解開來,詳細對比執行死刑前紅龍的身體細節,從頭髮、眉毛、鬍鬚到五官、身高、身材。最終得出的結論大致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是「被絞死的人是傀儡」,第二種比較複雜拗口——「被絞死的是紅龍,但卻是一直暴露在公眾眼中的那個『紅龍』。兩次海灣戰爭中,中情局、伊拉克新聞部都坦言過,紅龍每次出動,身邊都有十幾個相貌近似的替身前呼後擁,使刺客摸不透哪個才是他自己。所以,被抓的『紅龍』很有可能就是替身之一。那麼,替身上了絞刑架,真身就可以逍遙法外,自由行動了。」
  反觀眼下的事,紅龍有可能是假的,青龍當然也有可能是假的,兄弟二人使用了同樣的「金蟬脫殼之計」。
  「是與不是,還有區別嗎?『黑室』的力量已經被全盤摧毀,我們徹底退出,把雲南這片大好的舞台留給其他英雄人物吧。」蔣公子垂下頭,緩緩地拔劍。
  「這是中國大陸的地盤上,我們是中國人,豈能眼睜睜看著外敵肆意橫行?青龍等人進入雲南就是為了攫取『超級武器』,然後以此要挾各國。蔣公子,你的根也深植在中國這塊沃土上,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要侮辱了『中國人』這個名字!」葉天心急如焚,聲音越提越高。
  蔣公子沉默地伸出食指擦拭劍刃,似乎聽不到葉天在說什麼。
  「這是最後的時刻,正與邪、佛與魔之戰即將展開。地球軸心將是真正的焦點,它的力量能夠改變世界。葉天,記住它,這才是重中之重……」迦楠直起身,伸直雙臂,其餘十二人緩步由光霧中退出去。
  那幅山水畫的一半已經被鮮血塗遍,深淺不一的殷紅色之中,一條昂首騰飛的巨龍躍然紙上。龍頭、龍身已經有了,只剩龍尾被遮掩於一大片之字形的山巒後面,而山巒的顏色與畫面的其它部分迥異,呈現出近乎透明的鮮紅色。
  葉天走過去,審視圖畫,與腦子裡的玉龍雪山地形圖對照。這幅畫其實就是電腦屏幕上表現出來的那幅,來自於迦楠的內心世界。
  「摸摸那裡。」迦楠向龍尾處的山巒指了指。
  葉天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仍然彎腰伸手,在山巒上輕輕一觸,竟然感覺到那一小塊地方熾熱滾燙,如同一壺燒滾了的開水。
  「怎麼會這樣?那是什麼地方?究竟代表什麼?」葉天苦笑著吹了吹險些被燙傷的手指。
  「那就是地球軸心的入口。」迦楠伸出手,將指尖上垂著的一顆血珠滴落在山巒上。滋啦一聲,血珠竟像落進燒紅的鐵鍋裡一樣,瞬間化為蒸氣。
  「那地方在哪裡?怎麼才能找到?」葉天又問。
  「要追隨你的心,而不是被現實迷惑。密宗前輩們留下了這幅『顛倒乾坤大山水』的畫,在畫的反面留下『血隱玄機』,就是為了點醒真正的守護者。葉天,我要走了,剩下的任務需要你獨力完成,天國再見……」迦楠向後退了一大步,盤膝打坐,雙手在胸前結成「蓮花見性大手印」。
  此刻的他,從體態到外貌,已經變成了一個垂老的僧人,不再有之前少年藏僧迦楠的半點痕跡。也就是說,不到一小時內,他就完成了從少年到老年的生命過程,如過山車一樣呼嘯著完成了今生這一輪迴。而這一幕,就是在葉天眼前真實發生的。
  「可是,大師,我現在兩手空空,根本不知道從何開始?外強內敵,四面楚歌,以我目前的能力,只怕捉襟見肘,難以抵擋。」葉天焦灼地跟過去,盯著迦楠的雙眼。
  眼為心靈之窗,迦楠的眼瞼皺褶迅速增多,疲倦地垂下來,遮蓋住了那兩顆渾濁的、黃褐色的眼珠。
  「大師,請再次指點迷津——」葉天不甘心,提聚內力,雙掌爆發出兩股激盪奔湧的熱流,倏地貼在迦楠的左右太陽穴上。這種「內力激流」能夠刺激人的腦部穴道,起到令垂死之人迴光返照的作用。可惜,葉天的內力發出,如同泥牛入海,收不到任何反饋,迦楠的頭腦中似乎已經空空如也,像一所已經騰空了的房子。
  「生死流轉皆因嫉妒惡業所感,際此成所作智光照亮暗路時:唯願不空成就如來引導於前,唯願貞信度母佛母護佑於後;唯願使我安度可怖中陰險道,唯願使我安住一切成就佛土……」迦楠吸動著嘴唇,沉聲誦經。
  那是《西藏度亡經》上的句子,藏族僧人臨終之時,自誦、他誦,以求超度亡靈,早登輪迴,轉世投胎。
  葉天的心漸漸冷了,因為他知道,迦楠自誦《西藏度亡經》,便代表自己正走向死亡,進入生命的彌留時刻。
  「大師,一路走好,來生再見。」葉天後退一步,雙掌合十,恭敬地鞠了一躬。任何人都無法逃脫死亡天劫,既然迦楠必死,他也強留不住。
  《西藏度亡經》是一部藏傳佛教密宗名著,中文譯者參考西方人士熟知的古代《埃及度亡經》書名而譯為《西藏度亡經》。該書是古代印度的一部經典,系8世紀蓮花生時代創作,傳入西藏後被翻譯成藏文,名《中陰聞教得度》,朗達瑪滅佛時被埋藏於地下,成為「伏藏」,後由仁增噶瑪寧巴從色丹河畔的甘布達山掘出。
  《中陰聞教得度》就是人在已離人世之後,尚未投生之前這個名為「中陰」的階段之間聽到有人呼喚他的名字,對他讀誦這部經典,即可使身在「中陰」境中的亡靈,解除種種「中陰險難」的恐怖,乃至證入不生不滅的法身境界或得報身佛果,以了生死輪迴之苦,至少亦可得到上品的化生或轉生,以免落入餓鬼、畜生、地獄等三惡道中。
  籠罩迦楠身體的光霧漸漸縮小,最終變成了盤踞在他頭頂的一小團白光。
  「大師安心去吧,我一定拼盡全力,為全人類和平而戰,直至流盡最後一滴血。」葉天低聲自語。
  那團白光一閃,發出「辟啪」一聲,像是燃燒了整夜的蠟燭突然爆出一個燭花一般,隨即熄滅,房間內再次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葉天……咳咳咳,咳咳咳咳……」不知過了多久,蔣公子虛弱地呼喚了一聲,隨即便是一陣掩抑不住的劇烈咳嗽聲。
  「我在這裡。」葉天回應,思想從玉龍雪山的雄偉氣勢、恢弘構圖中抽離回來。「地球軸心」在那裡,想必下一步的戰鬥焦點就要轉移到那裡去了。
  「我們走吧,這裡已經沒有再待下去的價值了。」蔣公子苦笑著說。
  窗戶上漸漸有了亮光,黎明即將到來,他們的確是應該離開了。
  恰在此時,那幅畫的山巒部分自動燃燒起來,迅速蔓延。火光映亮了迦楠的坐姿,他的臉上帶著大徹大悟之後的歡愉暢快表情,雙手已經轉為「明王普照印」,雙腿也不再是疊坐之勢,而是變成了一腿蜷曲,橫壓在另一條直伸腿的膝蓋上。那種姿勢,正是得道高僧升天時,告知弟子「我已覺悟」的意思。
  葉天愕然,竟忘記了撲火,只是怔怔地看著迦楠的臉,心裡轟然作響:「他覺悟到了什麼?與地球軸心、人類毀滅有關嗎?他臉上的表情是看到人類得救而欣喜呢?還是因為無法可施、末日同亡、悲壯到極點而慘笑?我從他的領悟中,又能獲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