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蚩尤的面具 > 第142節 >

第142節

  大劫難、大災變過後,她的心變得柔軟而敏感,對戰鬥間隙這一點點時間尤為珍惜。
  她的頭枕在葉天膝蓋上,他只要垂手,就能撫摸到她的秀髮。甚至只要他願意,就能做更多年輕男女喜歡做的風花雪月的事。但是,他什麼都沒做,而是微微地瞇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四周的情況。
  北狼司馬不是善茬,更不是開福利院救濟社的好好先生,只要時機成熟,就會拋開有說有笑的偽裝,暴露出本來面目。
  這是一場表面風平浪靜、實則刀光劍影的博弈,一方是司馬,一方則是自己。
  他們不動,跟蹤者也暫時潛伏在草叢中、樹幹後、亂石邊。
  「在想什麼?」方純意識到了葉天的心跳正在加快。
  葉天忽然輕輕笑起來:「永遠不要低估你的敵人。」
  那句話,是對司馬的戲謔,更是對自己的警示。在他的評價標準中,外露、囂張的司馬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梅森將軍,一隻幾近修煉成精的老狐狸。梅森敢於捨棄高官,詐死逃亡,證明中國大陸存在更吸引他的東西,而且有獲取那東西的十足把握。
  「走吧,該上場了。」他低聲說。
  兩人在一大片茅草叢後面分手,方純向南,葉天則徑直奔向小落水村,一進村口,便折入黑漆漆的矮牆後面,屈膝蟄伏起來。
  村裡沒有一絲燈光,死寂一片。
  葉天聞到了風中飄來的瀘沽湖的腥濕氣,驀地想到,自己的父親數年前,也曾踏足此地,再不曾活著離開過。突然的悲愴一下子塞滿了他的胸膛,鼻子一酸,兩股熱淚不由分說地湧出眼眶,從腮邊滾落。父子情深,出於天性,沃夫子在世時,他們交流不多,現在卻幽冥陌路,欲訴不能。
  「爸爸,相信我,您的兒子一定能揭開死亡真相,讓您在九泉之下安心瞑目。」他垂下頭,淚水流進嘴角,又鹹又澀,彷彿剛剛飲下一杯苦酒。
  在海豹突擊隊時,他是風光無限的勇士海東青,受長官賞識,受同伴尊敬,但一切榮譽都抵消不了對父親的思念。此刻踏著父親的足跡來到小落水村,他的心裡百感交集,任何言辭無以形容。
  很快,兩組跟蹤者沿著小路追過來,一過矮牆,就遭了他的閃電一擊,就地躺倒,動彈不得。
  葉天繞過村子向南,從一大片沼澤地西側穿過,準確地捕捉到了第三組跟蹤者的動向,從後向前掩殺過去。不過,這次他還沒有動手,已經另外有人出現,斜刺裡殺入,把司馬的兩名手下控制住。
  「吱嗚——咕咕咕咕」,襲擊者發出了夜梟怪叫的暗號,遠近各處,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應聲,至少有六組人馬,分散在沼澤地四周。
  葉天暗暗吃驚,立刻隱身在一棵半枯的老槐樹上。
  「大竹先生有令,得手後即刻撤退至稻香園賓館,不得耽擱。」有人用日語傳令,一處一處地傳遞下去。
  葉天看過瀘沽湖沿岸的旅遊景點全圖,知道稻香園賓館的位置在東南方向三公里處。他悄然滑下地,繞開這群日本人,然後全速奔跑,搶在他們頭裡趕到賓館。
  賓館位於瀘沽湖西岸的最北邊,屬於商業位置極差的一類,再往北就是荒野和山地。正常的旅行者很少跑到這樣荒僻的地方來,更不會捨近求遠,下榻於此。所以,賓館裡非常冷清,只有主樓二樓最北邊的兩個房間亮著燈。
  葉天沒有冒然進入賓館,而是攀上了一棵五米多高的槐樹,穩穩地蜷伏在枝椏間,注視著賓館內的動靜。
  很快,有幾隊人馬陸陸續續地回到賓館,進入了亮燈的房間。
  葉天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跟他們在一起的,還有戴著手銬的方純。她被擒獲,可想而知,裴鵲的錄像也落入他們手中了。
  兩個房間的門緊閉著,所有人進入後,再沒出來。
  葉天毫無選擇,只能主動出擊,但就在他準備落地時,頭頂上方的枝葉一翻,兩柄手槍同時頂住了他的天靈蓋。
  「葉先生,慢慢來,不要動,我的槍很容易走火的,會傷到你。」上面的人溫和地輕聲說。
  葉天仰起頭,先接觸到一雙鋒芒畢露的細長三角眼,然後是挺直的筆管鼻、緊抿的薄嘴唇以及一個線條硬朗的下巴。那是一個皮膚白皙、下頦無須的中年男人,一張臉在枝葉間半隱半露,眉目之間,流動著若有若無的冷肅殺氣。
  「是誰?」葉天心底一寒,意識到自己來得太快太急,竟然忽略了觀察地形這一點,陷入了敵人預先設定的埋伏圈。
  「大竹直二。」中年人回答。
  葉天皺了皺眉,慢慢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並不打算反抗。
  兩人一先一後落地,大竹直二背靠槐樹的粗糙樹幹,冷冰冰的槍口須臾不離葉天的眉心、胸口。
  他的狡黠與冷靜,令葉天感到由衷的慚愧。
  「你犯了一個很低級的錯誤,不是嗎?」大竹直二彷彿十分遺憾,輕輕歎氣,「我籌劃了很久,也做了最充分的準備,滿以為今夜要捕獲的是一隻張牙舞爪的斑斕猛虎。孰料,只來了一隻野羊,而且是心不在焉的那種。」
  「別緊張,我對你沒有威脅。你的敵人是北狼司馬,而不是我。」葉天向北方指了指。在那邊,司馬的手下正在引誘山口組忍者進入山腹,然後四處引爆,將那些人就地埋葬。
  大竹直二歪著頭低聲笑起來:「對,他是我的敵人,但此刻最重要的,是我想跟你談談。」
  葉天苦笑著問:「談什麼?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海豹突擊隊以「鐵腕反恐、保衛家國」為己任,與江湖黑道恐怖分子是水火不容的死敵。雖然葉天已經淨身退出,卻仍然下意識地拒絕與山口組合作,那是一名軍人的最起碼道德底線。
  「談人生、理想,談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談黃金堡壘、超級武器……海東青,我很佩服你在海豹突擊隊時創造的戰績,你不該沉淪為無所事事的遊俠,應該重新成為一名軍人,為理想而戰,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大竹直二回答。
  葉天笑了,他料不到連日本人都想收買自己,看來「海東青」這塊大招牌還是比較管用的。
  「即使成為軍人,我也會為中國而戰,與日本人無關。」他搖搖頭,不動聲色地窺視著對方的弱點。
  大竹直二是近年來山口組中十大干將之一,江湖傳聞,以他的才幹,很有可能進入山口組的最高層,成為亞洲區的最高決策者。就是這樣一個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絕頂高手,今夜也在瀘沽湖出現了。
  「為中國而戰?這個年代,國籍並不重要,我們都是為了個人而戰。我是日本人,但我從未愚蠢到誓死效忠天皇、效忠國家的地步,因為山口組是在正派人士眼中臭名昭著的黑道社團,必須要全部剿滅,斬草除根。你看,這樣的國家,憑什麼要我效忠奉獻?我知道,因為二戰那段黑暗的歷史,你們中國人全都仇恨日本人,以殺日本人為榮、結交日本人為恥,但今夜我們不談政治信仰,只談江湖夢想。」大竹直二用雙手食指勾住雙槍,悠閒地轉了幾轉。
  葉天的雙腳突然由八字步轉為丁字步,眼睛死盯住對方的手指。他只需要一秒鐘,就能展開秋風掃落葉般的絕地反擊。
  他堅信,每一場戰鬥的輸贏天平,都是在慢慢變化的。唯有不放棄,才會挽回貌似大廈將傾的敗局。
  「別亂動,在這裡,你根本沒機會跟我動手。我珍惜你是個人才,但狙擊手們可沒有這個耐性。實話說吧,早在半小時前,我的人就在北狼司馬的篝火正西方瞄準了他的腦袋,一聲令下,這傢伙就要栽進火堆裡。現代化的高科技狙擊器材一旦參戰,一公里內射殺目標,不比踩死一隻螞蟻更費勁。但是,誰能給我一個殺他的理由?現在黃金堡壘、超級武器都沒露面,大家殺來殺去,有意思嗎?」大竹直二又搖搖頭,索性收起雙槍,雙手插進口袋裡,悠閒地吹起了口哨。
  葉天點點頭:「沒意思。」
  大竹直二一笑:「既然沒意思,你又何必全力以赴地押注?須知道,我夤夜佈局,在滿樹露水間設伏,是絕不會給你留下反擊機會的。」
  葉天緊繃的身體驟然放鬆下來,放棄了雷霆反擊的念頭。他不敢賭對方是不是在虛張聲勢,一步走錯,不但自己要死,方純也會遭了毒手。
  大竹直二大笑:「好,既然大家達成了共識,就跟我進來喝杯酒吧,是我從京都帶來的上好清酒,在你們中國大陸根本喝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