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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節

  葉天垂著頭呆坐著,看似氣息奄奄,實際上聽力毫不受損,把周圍所有人的所有聲音盡收耳中。
  「我不殺他們,殺一名煉蠱師是沒有意義的。我要的,是逼他們每個人都交出自身的『護身混元一氣蠱』,送去歐洲一線實驗室研究、複製、培育,之後植入我手下人的體內。二十一世紀,是科技日漸騰飛的嶄新時代,再用老辦法煉蠱、育蠱已經大大地落後了——就像老卜那樣。很快,我就能掌握四大家族的頂級秘密,以高於其他人四倍的速度飆升前進,達到前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我的目標,是繁花似錦的天下江山,做千萬人之上的大人物,走出苗疆,走向世界。」岳老三終於吐露了心聲。
  金延浩正色問:「什麼時候可以完成這計劃?」
  岳老三壓低了聲音:「十日內,余、元兩家將放棄大理,返回苗疆,我已經安排下合理合法的挾持手段,放心,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第九章 城下之盟
  野山羊烤熟了,林中飄起了羊肉、孜然粉、辣椒面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岳老三的人擺開桌椅,請金延浩及他的兄弟們坐。除了老卜,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挨挨擠擠落座。
  雙方倒酒時,一邊是西南山野中的大碗村釀,一邊是金延浩等捎來的行軍酒壺,分得非常清楚。
  「老卜,要不要來喝一碗?」岳老三叫了一聲。
  跪在地上的老卜充耳不聞,眼睛幾乎湊到本子上,貪婪地閱讀著那些文字,嘴裡不住地嘟嘟噥噥。
  「老卜是個真正的煉蠱師,他癡迷於這一行,最大的夢想就是煉製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蠱蟲,成為苗疆第一。從歷史上看,『余、岳、元、卜』四大煉蠱師家族裡,也是只有卜家心無旁騖,緊守本業,絕不受外界的誘惑,這一點是最難能可貴的。」岳老三非常感歎,望著如饑似渴的老卜,眼眶有點濕潤了。
  事實上,喝酒的人只是做出了「喝酒的動作」,左手端碗、握壺,右手始終按在槍柄上,不肯放鬆半分警惕。
  這就是江湖,轉眼間,談笑風生的朋友會變成開槍對射的敵人,一張桌上碰杯的人扔下酒杯就是對手,每個人都永遠不知道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狀況,每個人的命似乎都不是自己的,而是本方老大的。
  「三爺開始懷舊了嗎?據我瞭解,四大家族中,最苦大仇深的是岳家,最穩如泰山的是元家,最神秘低調的是余家,最精於鑽研的是卜家。苗疆史上共爆發過七次煉蠱師家族之戰,岳家祖上的男性精英們幾乎被格殺殆盡,家裡只剩女人來撐門面。所以,到了你這一代,令堂才發下了毒誓,一定要重振岳家,不惜代價,殺光其他三家,最終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保證以後的煉蠱師世界裡,只有一個『岳』字。」金延浩輕描淡寫地微笑著,彷彿說的只是他人的風流故事,而不是殘酷至極的苗疆戰史。
  岳老三臉色微變,笑容定格在蠟黃的面頰上。
  「我父親教導過我,每個人都有慘痛的歷史,每個國家也是如此。要想不再重蹈覆轍,就要自強不息,用盡一切手段,變得越來越強大,直到把其他人、其他國家踩在腳下。在這一點上,我跟三爺有同樣的切膚之痛。」金延浩舉起酒壺,向岳老三致意。
  岳老三思索了片刻,忽然徹悟:「我懂了,你們在四川、湖南、雲南、西藏一帶潛伏了四年,根本不是為了黃金寶座,而是為了日本人留下的『超級武器』!」
  他低下頭,眉心深皺,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急速地打著鼓點,專注地思考著。
  金延浩的目光焦點落在岳老三天靈蓋上,眼神驟然變得陰沉冰冷。這個中年人似乎永遠都戴著數層面具,最外層的是微笑、淺笑,向裡一層是豁達、寬容、豪爽的大笑,再向裡一層是皺眉沉思,繼續向裡一層則是陰森森的敵意逼視。
  「你只要超級武器,也只能帶走超級武器,其它一切歸我,行不行?」岳老三沒抬頭,急促地問。
  金延浩立即點頭:「好。」
  「那麼,如果最終證明超級武器只是江湖人編纂出來的謠言,你也不能反悔,只能空手回鴨綠江去,剩餘的一切利益仍然歸我,行不行?」岳老三追問。
  金延浩仍是毫不停頓地回答:「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岳老三終於抬起頭,乾笑著說:「我們都不是君子,所以不必說那句話。如果你肯答應我的條件,就——」他伸出雙手,叉開十指,亮出指甲。火光映照下,他的指甲蓋竟然是完全透明的。
  「就怎麼樣?」金延浩的微笑又重新回來了。
  啪啪,岳老三彈了彈指甲,透明的指甲蓋下,忽然有纖細如鼻毛的漆黑色線蟲蠕動起來。蟲子原先彼此纏繞著蟄伏於肉中,一旦被彈指聲喚醒,便爭相擠壓,蠢蠢欲動。岳老三把右手尾指伸進面前的粗瓷酒碗裡,指甲蓋下至少有六條以上線蟲游動出來,瞬間溶化到酒中。
  「煉蠱師下蠱的手法約在千種之上,快、穩、准,通常都是普通人無法發覺的,直到蠱蟲進入五臟、血液中產生作用時才能感觸到。所以,苗疆以外的人都把『蠱』這種東西看得很神奇。說到底,苗疆蠱術就跟四川蜀中唐門的毒藥一樣,都是有跡可循的,不過只有高手、老江湖、明白人才能看得穿。金哥,咱們都是明白人,我不想解釋過多,也不想用閃電般的下蠱手法耍弄你。剛剛你看到了,蠱蟲已經在酒裡,如果你真心跟我合作,答應我提的條件,就喝了這碗『誠心結盟酒』。」岳老三把酒碗向前一推,抬起手,吮吸著仍然水淋淋的尾指。
  所有人都已經停手,密切注視著這張桌子上發生的事。
  「三爺,你這是『逼宮』啊?」金延浩摸了摸下巴。
  線蟲溶化後,酒液面上漸漸浮起了一層五顏六色的微光,碗底不停地浮起串串細密的水泡,如同一隻丟進了四五顆泡騰片的汽水罐。
  岳老三嘿嘿笑了兩聲,從鄰桌拿過一碗酒,把左手尾指伸進去。更多的線蟲從指甲蓋下游出,直到碗裡的酒如同煮沸的牛奶一樣開鍋,他才收回手指。
  「三爺,你不相信我的承諾?」金延浩問。
  岳老三搖搖頭:「金哥,我岳家三代單傳,三代九房老小七十口最終被敵人滅門,只剩我母親抱著一歲半的我躲在豬圈的濕糞堆裡才得以逃生。從我剛剛懂事起,母親就要我立下毒誓,永遠不要相信別人,尤其是苗疆以外的異族人。沒辦法,為了好好地活下去,她每天盯著我早晚兩次背誦這句話,還親手把它們刻在我的手臂上,要我時刻牢記。」
  他捋起袖子,左臂上果然刻著兩行扭曲的漢字:「勿信族人,勿信異族人。」
  「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八層通道,八重天階,全在神巢之下!」老卜突然驚喜若狂地叫起來。
  沒人理他,火堆旁的空氣已經凝固,岳老三和金延浩臉上的表情也已經僵硬。
  「我母親不識漢字,她用一隻金鐲子的代價,求一個漢族的教書先生把這些字寫在紙上,然後燒紅了繡花針,一筆一劃地刻在我的胳膊上。那一晚,我才三歲,怕疼,連哭帶喊地被母親摁著跪在已經被燒成廢墟的岳家祠堂外面。那個教書先生貪心不足,拿了金鐲子後還抱著我母親想佔便宜。結果,那只沾著我的鮮血的繡花針一閃,就釘在了他的眼珠上。」岳老三緊盯金延浩的眼睛,機械地述說著自己的故事。
  沒人敢起身添柴,篝火就要熄了,現在已經進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段。
  「我接受的人生第一課,就是母親舉著針尖上那顆血淋淋的眼珠,一字一句地教我讀這句話。金哥,別怪我多疑,母親死後,岳家只剩我一個人,我必須得好好活著——」岳老三又將酒碗向前一推,碗沿已經碰到了金延浩擱在桌面上的右手。
  「我想通了,八重天階下,才是真正的鬥獸場,那才是戰神蚩尤留下的最後的秘密!你們聽我說,七十年來流傳在苗疆的『超級武器』是真有其事,不是謠言,不是謠言!」老卜跳起來,雙手掐著日記本,跌跌撞撞地衝向岳老三、金延浩之間的桌子。
  金延浩忽然轉身,一隻手伸向老卜,笑著問:「真的?你真的想通了,快過來說說。」
  「當然,當然當然當然,我當然想通了!不信你們看,秘密都在蔣沉舟的日記本裡了!」老卜大力點頭,完全沉浸在解開難題的喜悅中。
  金延浩的手指甫一接觸老卜的臂彎,立刻發出一股大力,施展類似於「太極沾衣十八跌」的武功,把老卜的身體急旋起來,撞向桌子。桌倒碗碎,他也就不必忍受岳老三的「逼宮」了。每個人都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沒有人敢喝下煉蠱師當面下蠱的那碗酒,天知道那些線蟲進入人體後將產生何種動作?
  岳老三又哼了一聲,同時出手,雙臂一掄,將已經貼上桌沿的老卜橫向暴轟出去,飛跌出十步,倒地翻滾。日記本脫手上天,本來夾在裡面的紙張也飄飛出來,狀如折翼的蝴蝶,忽忽悠悠地落地。
  「怎麼?」金延浩佯怒起身,抬起右手,就要向桌子上拍下去。
  「沒怎麼,金哥,只是別讓老卜糟蹋了兩碗好酒。」岳老三也霍地起身,雙手一合,把金延浩的右掌上下蓋住。
  嘩啦嘩啦嘩啦——拔槍聲響成一片,原先對坐著的兩方人馬同時拔槍,或指向對方的額頭,或指向對方的心口。人數上,黑夜金達萊一方處於弱勢,但他們卻擁有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的敢死隊氣勢。
  「逼我?」金延浩終於笑不出來了。
  岳老三點頭:「對,金哥,今日這城下之盟,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兩家必須合作,直到黃金堡壘、超級武器浮出水面、落入囊中為止。」
  「三爺,我是來幫你的,兩家何必鬧成這樣?你以為黑夜金達萊只來了十三人嗎?錯,樹林外圍兩公里外,全都是我的人。不信你派人出去打探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我在煉蠱師四大家族中選擇與三爺合作,是因為三爺的才幹和決心,否則的話,我完全可以滅了岳、卜兩家,去跟元家的元滿、元如意兩兄妹合作。」金延浩亮出了最後一張底牌,並且表明態度,絕對不會被逼簽訂城下之盟。
  岳老三沒有回應,只是死死地逼視著對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