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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節

  「你是誰?你是誰?」老女人連聲追問。
  「不要理他,不要跟他交談,我會——」駝背人的吼叫再次被葉天止住。
  日本兵做了個空手道中「靜氣放鬆」的手勢,終於鼓足了勇氣,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修羅?」
  老女人答應一聲,熱淚猛地奪眶而出,在蒼老的臉上縱橫流淌著。
  出乎葉天意料的是,日本兵如同遭受了迎頭一擊,右手摀住左胸,搖晃了兩下,突然一跤摔倒,低沉地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是我,是我,是我……」老女人向前迎上來。
  日本兵猛地抬起了手,制止老女人前行,另一隻手摀住臉,大聲叫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老女人愣住,伸出的雙手僵直在半空中。
  「你不要過來……這是個錯誤,這是個錯誤,這是上天在跟我開玩笑……」日本兵肩膀一顫,突然哇的一聲大口噴血,染紅了自己的半邊身子。
  「是,是啊,我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這一定是個錯誤,可怕的錯誤。」老女人轉過身,挪動腳步,艱難地蹣跚前進。半透明地面也是傾斜的,於是她越向深處走,身子就越來越低。
  葉天皺了皺眉,不解日本兵怎麼會有這樣的表現。他一直在苦苦追尋「修羅」,現在心願達成,為何如此痛苦地倒地?
  雷燕的到來,打破了密室中的沉寂,她沒有去攙扶日本兵,而是直接奔向老女人。
  「我聽到了他叫你,也聽到了你的回應。你就是修羅?來自苗疆的煉蠱師?你是不是在年輕時長時間失蹤過,直到三十多歲才重新回來?」雷燕連珠炮似的提問彷彿是一支支利劍,刺得老女人一點點瑟縮下去。
  「回答我,你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個女兒,被你狠心拋棄了?告訴我,你到底做過什麼?為什麼要拋棄她?山林裡的獵手們都知道,虎毒不食子,但你偏偏做了連禽獸都不如的事,為什麼?為什麼?」雷燕的情緒如同一個已經點燃的炸藥桶,隨時都將瞬間爆炸。
  老女人停下來,攏了攏銀髮,倔強地挺直了後背,看都不看雷燕一眼。
  「你的女兒被丟在山寨中,吃百家飯長大,三十多年來,你再沒找過她,再沒看過她?就只當是她已經死了?」雷燕的情緒越來越激動,雖然一直用雙手十指死死地摳住自己的太陽穴,仍舊流露出頭痛欲裂的痛苦神情。
  日本兵無力地伏倒,駝背人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只有葉天,還在聆聽著雷燕的咆哮。他也倦了,渴望躺下來好好睡上一覺,畢竟今晚連續的追逐探索耗費了太多精力和體力,就算是鐵打鋼鑄的身子,也快支撐不住了。
  「無論如何,先把他們帶出去再說……方純在做什麼?為什麼一直沒趕來馳援?我要堅持,堅持……」葉天伸了伸懶腰,長長地打了個哈欠,上眼皮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水。
  「告訴我,告訴我,玉修羅,你今天一定要告訴我,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這麼多年你去了哪裡?我的父親到底是誰……」雷燕的質詢聲一浪浪傳來,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像是隔著幾重門戶、幾層棉被透露出來的。
  不知何時,葉天發現自己已經仰面躺倒,身子軟軟的無法自控。正是因為採取了這個姿勢,他才驚詫地發現,原來這個空間的頂上也是半透明的,但外面沒有緊嵌不動的怪獸,而是微微動盪的暗灰色的湖水。湖水之中,茂密的水草旺盛生長,像一片片的灰綠色森林。透過湖水,他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天空、雲翳和偶爾滑翔著掠過湖面的水鳥。
  「那是瀘沽湖吧?如果是白天,是否能看見遊船?」葉天感覺到自己的腦子像被凍住了,思考問題的速度緩慢得像在夢遊一樣。
  現在,他聽不見雷燕和老女人修羅的動靜,只感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慢,越來越沉重,然後從身到心,都變得極度渴睡。
  「讓我睡,我累了。」他自言自語地咕噥著。
  迷濛的視野中,一大群肥碩的草魚悠閒地游過,尾巴捲起陣陣泥沙。
  葉天無意識地笑起來,感覺今晚遭遇的一切處處不可思議,連現代人都很難製造出的夢幻場景,真實地出現在山腹湖底之內。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似乎有點疼,可見自己並不是身在夢中。
  「睡吧,也許一覺醒來,事情就會變得水落石出呢?」他無力支撐眼皮,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葉天睡得著實很沉,而且沒有任何做夢的情節。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就是微笑著的方純。
  「醒了?」方純的臉移開,白花花的日光毫無顧忌地照下來,令葉天一陣頭暈目眩,馬上閉眼,默默地調勻呼吸,回想著此前經歷過的所有事情。
  「你睡了三天三夜,我只好通過鹽水輸液和補充氨基酸營養來幫你維持體能。幸好你的身體夠強壯,才醒得這麼快。外面擺著剛剛出鍋的山珍野菌湯和瀘沽湖特有的魚宴,也許吃些東西,能讓你好起來。」方純扶著葉天坐起來。
  這裡就是他們在小落水村的下榻地,屋頂和牆壁都用土布裱糊過,屋角的獸骨香爐裡,插著三股黑色的香火。
  葉天身上,已經換好了嶄新的棉質睡衣,柔軟妥帖,帶著女孩子手指上獨有的馨香。
  他翻身下床,走到外面的客廳裡。餐桌上的碟子裡,擺著至少十幾種不同品種、不同做法的魚。桌子正中,是一隻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酒精火鍋,野山菌的原始清香隨著蒸汽飄滿了整間屋子。
  「好香,是你救了我?」葉天用濕紙巾擦手,一邊淡淡地問。
  方純為他盛湯,一邊搖頭:「不是,是有人送你回來的,就放在樓外,卻沒有留下任何信息。我詳細檢查過你的身體,確信是吸入了一種叫做『夢遊七十二小時』的迷幻劑所致,所以才沒有過度驚慌。」
  葉天點點頭,他知道,「夢遊七十二小時」是黑夜金達萊最喜歡用的迷藥。
  「不想繼續說些什麼?問些什麼?」方純帶著鬱悶問。
  葉天搖搖頭,大口喝湯。人是鐵飯是鋼,他必須用飯菜補足體力,以備進入下一輪的爭鬥。
  「葉天,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過於沉默自閉。普通人此刻會追問很多事情,會講述自己的古怪經歷,但你倒好,什麼都不說。當晚你離開後去了哪裡?蔣沉舟和那個奇怪女子在哪裡……」方純問到一半,察覺到葉天聽得心不在焉,覺得沒意思,只好自動停住。
  「稍後我會回答你的,不要急躁。」葉天說。
  這頓飯,葉天細嚼慢咽,足足耗費了半個小時。停下筷子時,他完完全全地想通了一件事:「瀘沽湖之上,覆蓋著幾層大網,有屬於黑夜金達萊的,也有屬於淘金幫、竹聯幫,彼此纏鬥混戰不休。最終,黑夜金達萊佔了上風,大獲全勝,而蔣沉舟領導下的竹聯幫,則近乎全軍覆沒。當然,也可以說,一切都是黑夜金達萊策劃出來的,只等其他人鑽入口袋,然後扎口收網就好了。自己被平安送回來,只是因為對他們沒什麼用處,也許他們想要的,只是雷燕、日本兵、修羅。」
  餐桌一側,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卷黑色的錄影帶,吸引了葉天的注意力。
  「跟我一起送回來的?」他指了指。
  方純負氣地起身,把錄影帶插入錄影機裡,然後將電視遙控器丟給葉天。
  電視畫面中,出現的正是葉天昏倒的那個山洞,但卻空無一人。鏡頭對準地面,仔細地拉近畫面,對準一隻隻怪物。在這種平心靜氣的狀態下,葉天發現了非常重要的另一點,怪物是位於一條條圓形透明通道中的,那些通道的尺寸與他們走過的相差無幾。
  他按下暫停鍵,又按了另一個將畫面放大八倍的鍵。頓時,一隻狼頭牛身的猙獰怪物充斥了整個畫面。它具有狼的森森利齒和凶殘本性,再有牛的身體和耐力,混合為一種新的戰鬥體,戰鬥力獲得了幾百倍的提升。
  「聽說過蠱蟲的培養過程嗎?」方純忽然問。
  「唔。」葉天漫應了一聲。
  「將十幾種毒蟲放置於一個巨大的器皿中,遮光密閉,讓毒蟲相互撕咬廝殺,最終剩下的那只最凶殘的,就是煉蠱師需要的蠱蟲。往下看,你就知道,那些怪物的存在,約等於角鬥場上的毒蟲,一個看不見的煉蠱師正隱藏於幕後,久久地密切監視著它們。」方純歎了口氣,又補充了一句,「同時,也在監視著一切闖入他的蠱蟲世界內的不速之客。」
  葉天按下播放鍵,畫面繼續,約十幾分鐘後,所有的怪物竟然一起緩慢移動起來,由各自的透明通道,聚集到一個橢圓形的空間裡,隨即展開了一場毫無人性、毫無秩序的大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