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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節

  樓後的風鈴聲時有時無,隱隱約約地傳過來。
  「聽出什麼?」方純不解地皺著眉。
  他們接下來的重要任務是準備北上瀘沽湖,時間緊迫,不容浪費,哪有閒心在這裡聽風鈴亂敲?
  葉天低聲回答:「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西天,夕陽即將墜落於山尖,餘暉遍灑,萬物鍍金。想必蝴蝶山莊之外,處處都是美不勝收的大理自然風光。可惜,他們卻被重重迷霧所困,忙忙碌碌,毫無頭緒,也沒有心思抬頭欣賞風景。
  「什麼?」方純怔了怔,立刻醒悟那是《壇經》裡的經典段落。
  葉天回過頭來,此刻在他眼中,簷下方純的五官被鍍了一層玄妙的紫金色,如一尊精雕細琢過的佛像。
  那段經典的禪宗故事是這樣說的:惠能去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盤經》,有幡被風吹動,因有二僧辯論風幡,一個說風動,一個說幡動,爭論不已。惠能便插口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你們的心動。於是,眾僧歎服。「風不動,幡不動,仁者心動」這個典故深刻地刻劃出萬物皆空無、一切唯心造的大乘佛教的根本教義。
  「如禪宗高僧所說,心不動,則眼不動,身不動,身外萬事萬物都不動。不管八方風雨飄搖,我們只要掌控核心,就不會被時代的列車拋下。所謂核心,就在那邊——」葉天指向走廊的另一端。
  小樓的底層右翼,有三間經過混凝土、鐵欄杆、鋼絲防護網特別加固的房間,平時就是用來關押犯人的。目前,日本兵就被關在那裡。
  「你的意思是,現在我們面前存在很多混亂的幻象?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方純試著闡述葉天沒有說出的意思。
  葉天點點頭,放開風鈴,自嘲地一笑:「看看,都要把山莊裡這麼好的風鈴弄壞了,可惜,可惜。」
  方純取出錄音筆,把耳機的一個耳塞分給葉天,兩人一起聽剛剛的錄音,並肩向東邊去。
  「有機會,一定要去雷燕說的鞋帶洞看看,查明日本兵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她說。
  「我們現在就去囚禁日本兵的那裡,放這些錄音給他聽。」葉天用了比平時高一倍的聲音回應。
  「雷燕和日本兵之間怎麼會有那種微妙的關係?總不能是日久生情的原因吧?我覺得雷燕的心機太重,根本不會一次性就把秘密全都說出來。唉,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實在是太累了,完全比不上當一名賞金獵人來得痛快!」方純忍不住開始發牢騷。
  在錄音資料裡,雷燕的聲音平平淡淡,不疾不徐。作為統帥淘金幫的大人物,的確應該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鎮定,可目前這種情況下,淘金幫已經無法獨善其身,既控制不了消息來源,也掌握不住事情的發展走向。
  廣義來說,黃金堡壘和超級武器屬於錯綜複雜的二戰遺留秘密,即便是當今世界上的幾大強國政府,也無法獨力掌控。
  「一場亂局。」這就是葉天對未來的判斷,雖然悲觀,但卻客觀。
  兩人到了囚室前,跟兩名守衛打過招呼,便走過雙層鋼板加固過的厚重鐵門,直面那名攪動著所有人神經的「二戰日本兵」。
  日本兵正在木床上盤膝而坐,垂著眼皮,彷彿老僧入定一般。他的兩隻手背上,紋滿了「修羅」這兩個歪歪扭扭的中國字,縱橫交錯,筆畫紛亂,一直延伸到袖口遮蓋的地方。能讓一個人的名字刻骨銘心地留在自己身上,其原因只有兩點,不是深恨,就是大愛。
  「匡啷」,鐵門在身後關閉了。
  日本兵有張稜角分明的瘦削方臉,鼻樑筆直,顴骨微凸,面部線條硬朗之極。
  「你好,我是葉天,這是我的朋友方純,我們來看你了。」葉天用流利的日語打招呼。
  日本兵睜開眼,隨即又閉上。
  「是淘金幫的雷燕讓我們來的,很快,她就會帶你離開,回山裡去。」方純也用日語補充。
  日本兵閉著眼問:「她在哪裡?」
  方純回答:「就在走廊的彼端,一百步之外。只要你願意,隨時能夠見到她。」
  日本兵鼻孔裡發出「哼」的一聲,輕蔑、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誰是修羅?說出來,也許我們能幫上忙。」方純又問。
  日本兵毫不客氣地反問:「你們?你們懂什麼?你們根本不懂發生過什麼,怎麼幫忙?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方純也提高了聲音:「我當然知道,修羅是你愛過的一個女人,她的樣子跟雷燕極其相似,所以你才會認錯。如果你想找到她,就得借助於我們的力量。在中國,只要有錢有人,沒有做不到的事。」
  這句話是實情,作為一名賞金獵人,方純永遠相信金錢的力量幾乎是萬能的。
  日本兵冷笑一聲,翻身躺下,臉朝牆壁,再也不出聲了。
  葉天意識到,對方的精神時好時壞,時而清醒而桀驁不馴,時而木訥而老態畢露。造成這種古怪狀態的,可能就是他的年齡等於老人而身體卻停滯在中年人時段的事實。
  「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種近似於誤入時空隧道的結果?」葉天皺著眉苦思,轉了一個角度,盯著日本兵極寬的肩膀和粗大的身材骨架。
  「走吧,看來不對這傢伙動用酷刑是問不出什麼資料的。」方純準備放棄。
  「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自己身後刺字的,對吧?」葉天突然無法抑制地在心底驚叫起來。當日本兵翻身時,上衣和長褲中間露出了腰後部的皮膚,那裡很明顯地也紋著「修羅」二字。可能是時間過於久遠的緣故,原本為黑紅色的凸起疤痕,已經變得與普通皮膚顏色相近了,不仔細看,極容易忽視。
  那些字,一定是另外一個人給日本兵紋上的。
  「走吧。」葉天不動聲色地回應。
  兩人對視了一眼,慢慢地轉身向外走。很多事沒必要在這裡說,葉天並不想讓日本兵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就在此刻,一股帶著濃郁花香的煙霧突然從鐵門上方的鋼柵欄裡吹進來,在囚室裡迅速瀰漫。
  「不好,不要吸氣……」葉天的話沒說完,兩人便同時跌倒,四肢發軟,失去了行動能力。利用體內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葉天拖著方純向右側翻滾,遠離窗子,停靠在光線稍暗的角落裡。
  外面靜悄悄的,靜得不同尋常,因為兩名守衛的走動聲、交談聲都一點都聽不見了。
  幾秒鐘內,鐵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瘦削如竹竿的人無聲地閃進來,輕得像一陣廊下刮進來的旋風。他停在門邊,掌心裡的無聲手槍對準葉天和方純,但卻沒有立即開槍。
  「我們無冤無仇,我不會碰你們一根寒毛,你們也別亂說亂動,好不好?」他用流利的日語警告二人。
  「好……」葉天疲憊無力地回答,努力撐住眼皮,不讓自己睡過去。
  瘦子笑了,反手收起短槍,直奔床前。
  日本兵仍然面向牆壁,對囚牢裡發生的事毫不在意。
  「我有一些你感興趣的二戰歷史資料,想必你一定感興趣。請看這張地圖,上面的紅線表示從中國的四川廣漢三星堆遺址挺進西南,跨過金沙江水脈,深入那個連鳥獸都不敢靠近的死亡之谷。獲取了谷中寶物後,再向西行,進入某個絕密基地,去完成天皇交付的任務。你應該就是該神風連敢死隊中的一員,看到這個,從前的記憶是否就恢復了?」瘦子一邊用日語說,一邊從袖子裡抽出一卷紙,拋到日本兵的臉跟牆壁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