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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節

  我們在寺裡住了一夜。第二天很早的時候,便聽到外面有聲音。我們走出屋子,寺廟前有一大片空地,堆滿了各式各樣的佛像、唐卡、法器和經書。拉什看我們醒了,過來道早安。我們指著這些堆成小山的東西問這是怎麼回事。
  拉什呵呵笑,臉上表情很平和:「山寺要被毀了,這些都是存了千年的家當,一會兒要搬下山。」
  這話說的我們心裡堵得慌,楊姍姍問大喇嘛呢?拉什指了指遠方的一群僧人。
  波仁哲揚大喇嘛,把僧袍掖在腰間,正在和一群轉世小活佛一起打籃球。空地上,有個簡易的籃球場,支著籃球架。孩子們湊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哈哈大笑。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看到他們童真的一面。波仁哲揚在人群中拍著籃球左右騰挪,突然跳起,把球扔進籃框。
  喇嘛們顯然已經知道了山寺的最終命運,可是誰也沒有哭哭泣泣,而是坦然和平和。
  太陽從雪山後面越升越高,金色晨光染紅了白雪皚皚的山脈。整個寺廟和空地都大亮起來,習習山風吹過,天窗垂射的陽光在經堂佛像上反射金光。晨光中,蓮花山猶如王冠形狀的山頂襯著厚厚的白色雲朵,這一幕猶如色彩飽滿的油畫。
  我們站在廟口,癡癡地看著聖潔的雪山,心中激動無可名狀。劉燕扶著牆,看向蒼茫的雪域,眼神裡卻是無盡的悲哀。
  一陣法器響起,拉什展開赭紅色的僧袍,像大鳥一樣圍著天台狂跑,他迎著初升的太陽,「啊啊」大叫著。其他僧人也停了下來,一個接一個展開僧袍跑了過去,一隻隻紅色的大鳥在雪域之巔飛翔。
  波仁哲揚走過來,擦擦頭上的汗:「一會兒下山。」
  楊姍姍被這種氣氛所感染,抽動著鼻子,對劉燕說:「前輩,能不能不要炸廟?」
  劉燕始終看著外面的雪山,沒有說話。波仁哲揚說:「姑娘,你知道什麼是無常嗎?」
  楊姍姍茫然搖搖頭。
  「無常即是生滅變化。寺廟在是無常,寺廟不在也是無常。就算不在了,它也會在我們的心裡。」波仁哲揚輕柔地說。
  劉燕轉過頭看看他,嚴肅地說:「謝謝你師兄。」
  波仁哲揚叫過拉什和一幫僧人,一起吹動法螺。聲音低沉壓抑,沿著藍藍的天空傳出去很遠,很遠……
  簡單吃過早飯,喇嘛們背起要帶走的東西,眾人默默無語,排成隊列,依次下山。劉燕背手,站在天台,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我看到她的臉上寫滿了滄桑。
  我們跟著喇嘛隊伍,下午到了村莊。還沒進村,就看到村民們黑壓壓守在那裡。一位老藏民顫巍巍走過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喇嘛,我們聽到千年來沒曾響過的法器聲音,是不是……寺廟會……」
  波仁哲揚輕輕把他扶起來,柔聲說:「大家都回去吧。這是劫數,也是宿命。」
  村民們沒有散去,只是默默地讓開一條道路。喇嘛們沒有說話,背著沉重的東西,邁著艱難的步伐,魚貫走進了村子。村民們淳樸的臉上全是悲哀,可是誰也沒騷動,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大家都默默的圍攏在喇嘛們身邊,氣氛悲涼而壓抑。
  我們找到李副總,把事情經過簡單講了一下。李副總沒什麼表情,點點頭說了一句知道了。
  我總覺得她似乎知道的比我們更多。劉燕也就是尹秋風,對她非常信任,許多工作都要她去執行完成。兩人之間肯定有深入的默契和瞭解。
  夜晚降臨,明月高懸,村裡燃起火堆。波仁哲揚坐在喇嘛和村民之中,敲動法器,講佛宣法。村民裡有許多孩子,年齡很小,可一個個聽得非常認真,杵著下巴,純淨的眼睛映著火光一眨一眨。
  近千人鴉雀無聲。除了波仁哲揚的聲音,偶爾也會有法器敲動,聲音空靈,在夜空中傳出很遠。那些老外們,站在人群的外面,表情肅穆,雖然聽不太懂,可還是在默默聽著。
  時間過得很快,這些日子,僱傭來的外國人們一直穿梭在村莊和外面的世界。我們沒什麼事幹,就在村莊周圍溜躂,又不敢走得太遠怕迷路。帶來的幾本書基本上都翻爛了,手機平板什麼的一概沒電。楊姍姍每天起來,便坐在村口,仰望雪山上隱隱的山寺。怎麼勸都不聽,也就任由她去了。
  到了第七天,老外們在李副總和拉什的帶領下,開始爬山進寺,這是要炸廟了。
  我們還怕楊姍姍阻攔,可她神色很平靜,沒什麼過激行為,卻也不和我們說一句話。李揚搓著手,非常擔心她的狀態。這時,女孩突然哭了,無聲地抽泣。
  我們很無奈,一點辦法也沒有,李揚悻悻道:「哭出來也好。」
  這天一大早,眾村民便圍攏在村口,坐在那一起看蓮花山。波仁哲揚也在其中,他看到我們來了,說道:「人有輪迴,寺廟也是有的。雖然它現在不在了,但日後會以另一種面目出現。你們知道轉世的真諦是什麼嗎?」
  我們搖搖頭。
  「在遠古的時候,人們把對生活的感悟變成簡單的畫刻在洞壁上。在古代,先哲們把自己一生對世界和人生的感悟寫到書裡。現在的手段更加豐富,電影、遊戲、畫作、網絡,它們都成了一個又一個思想和知識的載體,在人們中間傳播流傳。讓後代更多的人能夠得到傳承,感悟它們的存在。這才是真正的轉世,真正的長生!人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為這個世界留下的思想和感悟還在流傳下去,還在影響後面一代一代的人,從這點來說,你還活著,你就是不朽的。」
  我和李揚若有所思點點頭。
  思想的傳承萬古留存,何必拘泥狹義上的活著。
  從早上等到晚上,眾人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山寺的方向。夜幕降臨,燃起大火,沒人去睡覺。村民們把家裡的毛毯毛氈拿出來,就在原地打地鋪。
  很快,就是一夜過去,山上還是沒有動靜。
  我們睜大了眼睛,大家議論紛紛,難道劉燕沒有選擇炸廟?
  可這玩意誰也說不好啊,或許炸藥鋪設比較複雜,上面正在忙活呢。我們在焦躁不安中又等了一天,山寺在雪山中靜悄悄的,最為詭異的是,李副總包括那幾十名老外,上了山竟然也沒了反應。
  就像憑空失了蹤。
  波仁哲揚一直在村口盤膝打坐,嘴裡唸唸有詞,誰也沒敢驚擾他。
  我們幾個急的團團轉,你炸不炸好歹給個信啊。幾十號人上了山,兩天過去了,居然一點信兒都沒有。
  又是一個夜晚,天象驟變,洋洋灑灑下起了雪,狂風怒號。村民們都回去了。
  我和李揚躺在帳篷裡,聽著外面鬼哭狼嚎一樣的聲音,心驚肉跳,根本無心睡眠。我問他,要是李副總他們都死在山上怎麼辦?
  李揚不耐煩:「你能不能別烏鴉嘴。」
  「我總感覺不太對勁。心裡發慌,總覺得要出點事。」我看著投到帳篷上的雪山黑影道:「你說,他們會不會在寺裡都消失了?」
  李揚譏笑:「你當是科幻片啊,那麼多人怎麼會憑空消失?」
  「也不好說。」我道:「修建那座山寺的第一任喇嘛可是閻王爺在人間的化身,寺裡肯定藏著什麼詭異恐怖的秘密。他們一旦觸動封印,死在山上也不是不可能。」
  李揚明顯沒什麼談性,背身躺下。我半靠在厚厚的衣服上,沒來由的煩躁,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又過了一天,到第四天早上,山寺還是沒有動靜。我摸摸兜,這幾天把帶來的一條煙都給抽光了,雖然這裡缺氧,可架不住寂寞,一根接一根,難受也得抽。
  我正尋思問李揚有沒有存貨,就聽到村口一陣喧嘩,村民們人聲鼎沸。
  我們幾個跑了過去,就看見遠遠的山路上,下來一行人。那些老外們,神色疲憊不堪,中間有個大鐵塔模樣的白人漢子,後背背著什麼人,用厚厚的衣服裹著。
  他們沒有炸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