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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節

  今天是最後一天。
  老太太也不拚命搗氣了,幾乎瘦成了人干,緊閉雙眼,身上密密麻麻插著各色管子,我們都知道,就算是大羅金仙,也不能挽回這條生命。據醫生說,老太太恐怕是熬不到天黑了。
  從一大早,家裡各路親戚朋友都來了,大舅坐鎮,接待親朋好友。大部分人來看看老太太,說兩句節哀的話,塞上兩個錢,或是扔下大包營養品。不大一會兒,病房地上堆得滿滿的。
  我一個外人在這種場合實在尷尬,李揚一直陪在我身邊。老太太如果走了,我也心酸,可同時也如釋重負,這幾天實在太累了,跟著他們家忙前忙後,你說我圖點啥。
  我和李揚正聊著,忽然病房門一推,小姨媽拉著女兒楊姍姍嚎啕大哭走進來:「媽啊……」
  大舅一拍桌子:「你嚎什麼喪?媽還沒走呢!」
  小姨媽拉著椅子坐在床旁邊,扯過衛生紙擤鼻子,邊哭邊說:「昨晚我做了個夢,就知道不好了,一大早便跑過來,哥啊,咱媽挺不過去了……」
  大舅陰著臉看她。小姨媽抽泣著說:「昨晚做夢,夢裡好像是過年吧。我,咱媽,還有過世的姥姥,俺娘仨準備年夜飯。做了整整三大桌子,琳琅滿目,快趕上滿漢全席了。屋子裡吧,也不知怎麼多了一些妖怪,長得不像狐狸,也不像大公雞,紮著翅膀滿屋飛。俺們娘仨一邊做飯一邊趕著這些怪物,最後一道菜,我記得好像是一盤燻肉,足足做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咱媽說,我和你姥姥到另一個屋吃,你自己吃吧。我當時心就慌慌的,說不行,要吃一起吃。咱媽就說好,讓我先入席,她和姥姥端菜去。她倆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像煙一樣就沒了。我在夢裡就知道事情不對,屋子裡廚房裡都找遍了,沒有她們倆蹤影,我跑到院子裡,就看見院子裡一片荒蕪,像是在荒郊野外,然後我就看到一隻黑狗。那隻狗只有背上有毛,一直向下拖拉到地上,肚子和四肢都光禿禿的。它就那麼瞅著我,我當時就哭了……」
  我坐在病房裡,守著將死的老太太,聽著這麼一個極荒誕沒頭沒尾的怪夢,心裡這個壓抑啊,雞皮疙瘩起了一波又一波。
  小姨媽哭著說:「不但我夢見了,我閨女也夢見了,姍姍你說。」
  楊姍姍低低地說:「昨晚我也夢見姥姥了。那好像是一個特別喜慶的家宴,張燈結綵的,滿桌子飯菜,就我和姥姥兩個人。我和姥姥都穿著……黑色的壽衣,坐在一起。我剛要動筷子,姥姥突然朝我一笑,說那不是給我吃的。說完就不見了。我一下就嚇醒了。」
  大舅不耐煩:「行了行了,別說了,膩不膩歪你們。本來心裡就煩躁,你們娘倆還來添堵,哪涼快哪呆著去。」
  我看著楊姍姍,忽然心念一動,想起一件事:「楊姍姍,你把手腕挺起來我看看。」
  楊姍姍惱羞成怒,沒好氣地說:「幹什麼?」
  我說:「我看看你的文身。」
  「看我文身和幹什麼?」
  我耐心解釋道:「你的文身是一隻蝴蝶……」
  這句話就像是水滴進了油鍋,小姨媽也不哭了,攥著手紙說:「閨女,咋回事,你手腕還有文身和?」
  楊姍姍惡狠狠瞪了我一眼,看樣子這個文身的秘密她媽媽還不知道,屬於比較隱私的問題。她們娘倆真行,女兒身上也不算太隱秘的部位多了個文身和,這當媽的愣是不知道。
  楊姍姍無奈把手腕亮給她媽看,小姨媽驚叫一聲,把手紙都扔了。大舅喝道:「小妹,再胡鬧你給我出去。」
  小姨媽拽著楊姍姍的手腕給大舅看:「哥,你看姍姍這個文身和,和昨天那盒子裡的是不是一樣?」
  乍看起來還真挺像,但是不是一個東西誰也說不準。因為蝴蝶的造型構圖特別簡單,線條也不繁瑣,就是展開翅膀,似翩翩而飛。大舅冷哼一聲:「像個屁!你好好管管你閨女,紋什麼不好,紋個蝴蝶!知道什麼樣的女人紋蝴蝶嗎?難聽的話我就不說了。姍姍,你要是要臉就找個美容醫院,把文身和洗掉,出去丟不丟人!」
  楊姍姍還挺倔:「洗什麼啊,這是活佛給我紋的!一句佛經一下針,保我平安,你們懂什麼?」
第16章 鎖魂
  小姨媽拿出手機,用昨天拍的照片對比楊姍姍身上的文身,看半天也糊塗了。兩個圖案說不一樣吧,都是蝴蝶扇翅形狀。說一樣吧,大小構圖造型上好像又有諸多細節上的差別。
  他們正研究著,走廊裡傳來腳步聲,朝著病房走了過來。
  我們都不由自主停了下來。今天迎來送往的親朋好友很多,可是這個腳步聲聽上去,和其他的都不同,非常奇異。
  沉穩有力,踏出一步,沉似千鈞,鏗鏘作響。聲音那個節奏,拍打在心裡,怎麼聽怎麼舒服。
  腳步聲在病房門前停了下來,我們一起看過去。
  只見門口站定一人,平和恬靜,給人的感覺似白蓮盛開,端莊神聖,簡直無法比喻。
  我們都愣了,來人正是尹秋風。
  尹秋風走進病房,步伐沉穩,臉上表情不喜不怒。李揚輕聲對我說:「這個人好像變了。」
  確實,前幾天的尹秋風霸氣外露,一舉一動都是成功人士的典範,而現在他給我們的感覺,是更加沉穩深邃。打個不太貼切的比方,就像是一處深淵或是一方深潭,表面古井無波,實際深不可測,所有情緒和狀態全都藏在心的最深處。
  我們被這種莫名的氣場壓迫,全都站起來,一起畢恭畢敬說:「尹總來了。」
  就連桀驁不馴,視權貴為糞土的小姨媽也哆哆嗦嗦成了乖乖貓,不敢再咋呼。尹秋風走到病床前,站在那裡,靜靜俯視病床上的老太太。他是那麼專注地望著老人,整個人都靜止了,極度得靜止。給人感覺,這就是一尊雕像,紛雜紅塵中的一塊磐石。
  尹秋風的表情靜謐平和,生氣勃勃,相比較我們反倒像是黑客帝國中的人間泡影,而他則是真正現實的存在。
  「媽哭了!」小姨媽突然低低叫了一聲。
  病床上的老太太,像是忽然對外界有了知覺,一顆豆大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尹秋風坐在床旁邊,輕輕拉過老太太一隻手握在自己手裡,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老人的頭髮。
  老太太臉上肌肉顫動了幾下,接著,口唇也顫了起來,然後,她的口中,輕輕吐出了幾個字:「你終於來了。」
  一句話讓本來平靜的尹秋風,眼圈泛紅,眼淚流了下來。你見過那種無聲的悲慟嗎,不抽泣不作態,就那麼怔怔流淚,這種場面簡直是人間至悲,無法形容的酸楚。
  尹秋風一下一下撫著老人的臉,溫柔說道:「我原以為自己超脫了。可是這一刻,你卻讓我的心再次疼起來。」
  李揚看得眼圈也有些發紅,低聲歎口氣:「無情未必大丈夫。敢愛敢恨才是佛陀境界啊。」
  尹秋風俯下身,對病床上將死的老人輕聲呢喃:「我是他,他也是我了。我已經知道了長生的秘密,現在告訴你。」然後,把嘴湊到老太太耳邊,不知說了什麼。
  剛說完,只見心電圖「噴噴」報警,老太太心跳居然拉成一條直線。小姨媽嚇得趕緊出去叫醫生,只聽腳步匆匆,一個白大褂衝了進來,看看各種顯示圖,又摸摸老太太的脈搏和鼻息,歎口氣:「老人家走了。時間記好,上午十點三十五分。」
  「媽媽,媽啊!」小姨媽「嘔」一聲哭得背過氣去,倒在地上直抽抽。
  尹秋風輕輕放下老人的手,像是怕驚擾了她。把枯瘦的手掖在被子裡,站起身往外走。
  我和李揚看著老太太的屍體,面面相覷。這是我第一次,眼睜睜看著一個活人死在自己面前。近距離看到生死,內心的感受實在描繪不出來。偉大?恢宏?神秘?難怪那麼多人都在謳歌死亡。死亡確實是人類思考自己命運的終極形式,無法形容,看一看從生到死的過程,比去一百次教堂都震撼人心。
  而且姥姥的這具屍體非常古怪和恐怖。
  屍體我也見過,最怪的也就是停屍房讓彭大哥抽去頭骨的老人。可姥姥的這具屍體,卻有另外一種邪味,至少是我這麼認為。
  她雙眼緊閉,嘴角微微咧起,雙唇開啟了一條縫隙。是的,她在笑。好像在死亡的過程中,她經歷了什麼非常美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