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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節

  「是幡。這只幡也是人骨做的。這是用人的骨殖做成的養鬼之器!他那幡裡,一定裝了不少的亡魂冤鬼。」
  彭大哥表情專注,畫的非常仔細。燭台裡的火光閃爍不定,如被風吹。大殿上面厚厚實實壓著黑色的霧雲,無形中壓得人喘不口氣來。
  我剛想說什麼,李大民咬牙切齒低聲道:「別吵!」
  我暗暗嘀咕,你他媽裝什麼大掰蒜。
  彭大哥忽然一收筆,抬起頭朝著我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彭大哥眼睛直直看過來,我躲在陰影裡一動也不敢動。他盯了一會兒,又重新埋下頭畫畫。我暗暗長吁了口氣,他的眼神實在過於犀利,甚至稱得上陰森。
  憑直覺,彭大哥應該和上次一樣,是看不到我的。
  畫了一會兒,他停下筆,吹吹畫上的血墨。看樣子,應該是第一張畫完事了,順手一甩,那幅畫輕輕落在一邊。滿殿黑暗猶如實質,似乎凝結成一塊一塊的,如黑雲般籠在那張畫的上面。
  此時大殿裡一點聲音都沒有,忽然的,沒有來由,寂靜中傳來一聲慘叫。這個聲音聽起來雖不強烈,卻極其悲慘,發出慘叫的這個人,一定是遭遇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痛楚,想叫又壓抑自己,那種悲慟簡直是虐心,如無聲中歇斯底里。我聽得遍體生寒,渾身不由自主顫抖,幾乎不能動了。
  開始我以為是彭大哥叫的,可仔細去聽聲音來源,居然是從他筆下的那第一張畫裡發出的。
  彭大哥側耳聽了聽,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根據上次的經驗推斷,他畫的應該是地獄受難圖,如今這聲音之悲慘,也證實了這種猜想。他不光作畫,而且似乎有一種能力,能把畫裡的地獄,變成一種虛幻逼真的偽現實。
  現在,他開始做第二幅畫,這幅畫看樣子要難上很多。他邊畫邊思考,下筆有些凝滯,拖泥帶水,更邪門的是,他畫幾筆便停下來抬頭朝我們的方向看一眼。
  這種感覺有點像實物寫生,畫匠根據真實的事物進行臨摹。
  可我們這邊能有什麼呢?空蕩蕩的大殿,破爛不堪的神龕,彭大哥看不見的我們……他也沒東西可照著臨摹啊。
  我以為自己判斷錯了,可是彭大哥接下來的舉動,卻更加深我的疑慮。他乾脆盤膝坐在地上,把宣紙拿起來懸在半空。一隻手把紙,一隻手握幡對著我們來作畫。
  李大民嘟囔:「怪事,他在畫我們嗎?」
  我從兜裡摸出打火機,李大民一看就急了:「喂,你幹什麼?」
  「彭」一聲,我點燃了打火機,一蓬火苗燃起。按說都這樣了,彭大哥應該看見我們吧,可是他卻毫無反應,依舊在畫著什麼。
  李大民倒吸冷氣:「是不是我們背後有什麼東西?」
  我轉回頭看看,後面是黑漆漆的第二重深殿,空無一物,什麼也沒有。我做了一個決定,緩緩站起,朝著彭大哥走過去。李大民急的那張臉更加蒼白,他的頭顱在地上張嘴低聲叫:「老劉,別犯傻,趕緊回來。」
  我沒理他,屏住呼吸,輕手輕腳,一步步向彭大哥走過去。
  我們之間距離並不遠,可我足足走了十分鐘,整個過程壓抑無比,我緊張到後背被汗浸透,一直來到彭大哥近前。他確實看不到我,眼睛直直穿我而過,看向身後。這種感覺很詭異,好像自己是透明的一樣。
  我慢慢蹲在他的面前,伸出打火機,在他面前晃晃。火苗都映紅了他的臉,可是他完全沒反應,依然聚精會神,全部注意力都落在紙上的畫中。
  都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彭大哥完美詮釋了這一點。他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全身心投入到筆尖上,面容和緩沉靜,如同雕刻在遠山深崖上的一尊古佛。
  他到底在畫什麼呢?我非常好奇。
  此時我對著宣紙的背面,火光通透下,看到的是一張如同鏡子照應出來,完全相反的圖畫。就算如此,當看到畫裡的內容時,我又驚又怒,震駭至極,一屁股坐在地上。
  暴怒之下,我完全喪失理智,點燃打火機湊到宣紙最下角,把它燒著了。
  後面李大民的頭顱,「哎呀呀」連聲低叫,他沒想到我是這麼的莽撞。
  這事不能怪我,因為在彭大哥的這幅畫裡,我看到了一個很特殊的人。
  那個人不是別人,竟然是我,劉洋!
  畫裡沒有其他場景,唯有一口黑漆漆的大鍋。這口大鍋形似古鼎,下有三足,目測足有成人腰身粗細,鍋裡是滿滿的沸水,下面堆滿了柴火。
  一群蓬髮佝僂,像是活骷髏一樣的小鬼,上躥下跳往鍋底下添柴燒火。大鍋裡,煮著能有成百上千號人,浮沉其中。有的露著腦袋,有的僅僅能看到胳膊大腿。這些人煮的慘叫聲聲,痛苦非常。我看見我自己躺在鍋的中間,僅僅頭部是完好的,整個身體已經被煮得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
  那個我看上去無知無覺,似乎麻木心死,任由沸水煮身,連點表情都沒有。
  如此邪惡狗屁的畫,我不燒它還留著什麼!
  火苗子順著宣紙邊緣就燃了起來,一下竄老高。彭大哥開始還沒察覺,變故突然而至,他愣住了,下意識把畫扔在地上,跺腳踩火。
  宣紙在地上慢慢燒成黑色的灰燼,一股陰風吹來,頓時消散,飛進黑暗不見。彭大哥舉著燭台站起身,臉上表情十分駭然,就像是活見了鬼。
  隨著動作,他手中的燭台火光閃爍,影子在牆上拉得極長,十分嚇人。
  我也站起來,滅了打火機,和他近在咫尺。我們面對面站著,他根本看不見我。他往左照照,我跟著往左。他往右照照,我跟著向右。大殿內寂靜無聲,落根針都能聽見,李大民看得屏氣凝神,眼睛都忘了眨了。
  也不知怎麼想的,我忽然低聲喊了一聲:「彭亮!」
  彭大哥一顫,恐懼地四下照了照,身體抖個不停。
  我又叫了一聲:「彭亮!」
  彭大哥倒退兩步,遲疑片刻,輕輕問:「馬丹龍,是你嗎?」
  他這句話把我問懵了,緊張到手心出汗。我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是馬丹龍,你在幹什麼?」
  彭大哥似乎聽不見我說話,舉著燭台,對空氣說:「馬丹龍,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是你,不要壞我的事。」
  我不知說什麼好,只能順著說:「彭亮……」
  話音未落,彭大哥怪叫一聲,手裡燭台打翻,火苗子四濺,那些宣紙沾火就著,迅速燃成一片火海。
  彭大哥如一道黑影,朝著後殿狂奔,瞬間就鑽進黑暗。不用看我就知道,他從腳門穿出去,下井回去了。
  上次也和現在一樣,我叫了他三聲名字,當喊完第三聲時,他像火燒了屁股,眨眼之間跑得無影無蹤。
  我一時猶豫,要不要追過去。忽然頭疼得厲害,眼前火海成一片幻影。我朦朦朧朧聽到李大民似乎囑咐我,不要把他修煉的事情告訴任何人。我還沒來得及答應,只感覺體內似乎還有一個「我」,要從身體裡掙扎出去,暈暈乎乎像是要飛起來。勉強走了幾步,一下跪在地上,最後的意識裡抱住了李大民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