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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節

  走在空曠的走廊上,踏著地毯,感覺周圍的一切都那麼寂靜。過道的燈光非常微弱,這反而更襯托出一副詭異的氣息。敏希嫁到這裡已經過了十幾年,在這個別墅內,所有的一切都彷彿有著神秘的色彩,無論在哪裡,似乎也沒有辦法讓人安心。有時候側耳傾聽,似乎可以聽見有人在歎息,又彷彿可以隱約地看見人影。每一個人,的確都在戴著面具生活,他們棲息在這別墅提供給他們的陰暗角落裡,似乎也可以在這寂靜中得到安詳與滿足。可是,這畢竟不是一個可以讓人感受到安寧的地方。
  沿著樓梯的台階一步一步往下走的時候,看著下面空無一人的畫室,就感覺似乎在走入另一個境界。敏希經常會走到這個畫室來。事實上,在這個家庭裡,家庭成員很少聚會,除了吃飯的時間以外,大家都不會去侵入其他人的領地,所以往往都不會去和對方見面,更不用說到對方的居住之地去。因此,這個畫室,除了她和仰風,基本上都沒人來過。每天晚上,到了這個時候,仰風就一定會來作畫。
  這個別墅到底有多少房間,是怎樣的結構,敏希可以說一無所知。這個家裡,包括傭人在內,都像機器一般,墨守成規地遵守著相同的生活方式,在某一天的某個點做哪些事情,幾乎從來都不會改變。不會有人探究這個別墅本身,它太神秘,太黑暗,有時候就如同一個虛幻的境界,它是一個陽光無法照射到的墳墓,在這裡生活久了的人,都會變得和行屍走肉一樣。
  升起了壁爐,多少感覺暖活了一點。畫室鋪著深紅色的地毯,放置著畫架、顏料等各種畫具,牆上雖然會掛上幾張比較不錯的畫,可是過了幾天就會被新的替換。仰風這個人實在很沒有常性,他似乎從來不會對自己的畫滿意,不過,敏希也無所謂。再過一會兒,他大概就要來了。這裡的櫃子中,一定會放上一些美酒,敏希總會在他來以前,為他開一瓶紅酒,然後倒好兩杯。
  時間到了,因為樓梯上也鋪著地毯,所以敏希聽不到走路的聲音,但她可以肯定仰風一定走在樓梯上。他從來也不會遲到,他就像一隻準確無比的鐘,永遠也不會延遲或早到一分一秒。
  果然,他來了,還是穿著那件淺綠色的襯衫。他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敏希的存在,而是直接就到了櫃子旁,拿起了那杯紅酒。
  「處理仰慕的後事累嗎?」敏希問他。
  「沒什麼,反正他目前還需要在警察局待一段日子。看來他並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安息的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另外一杯紅酒遞給敏希,然後和她碰了杯。
  「你剛才的話是在戲謔嗎?或者是一種心虛的表現呢?」敏希稍稍讓她的唇觸到了紅酒,幾乎沒有喝下去,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出了這句話來。
  「心虛?」仰風凝視著酒杯中那渾濁的液體,搖了幾下,冷笑著說:「難道說是我殺了他嗎?」
  「這也只有你知道而已。」敏希輕描淡寫地說著這句話,然後走到仰風面前,垂下她的頭,問:「怎麼了?今天沒有心情畫畫?你自己也知道吧?一切都是你們家族本身的問題,不是嗎?你們追求藝術的境界,封閉了自我,你們對現在或者未來都沒有興趣,你們只希望活在一個沒有任何人來打擾的境界裡,擁有著自己的『王國』,不是嗎?你們全是『異類』。而我呢?我也和你們同化了,這個家族的一切,只有那麼簡單。」
  「你讓我暈眩了,敏希。別這樣了,你知道的,我和這個家的所有人一樣,我們渴望的是尋求一種永恆的境界,我們憎惡著『平凡』。所以我們拒絕平凡人來到我們這個世界。可是,仰慕把紫夜帶到了我們的生活中來。她那雙眼睛,充斥著太多世俗的污濁的東西,她就代表著『平凡』,她的到來,讓仰慕似乎……」
  「你清楚的,仰風。她和我不一樣,她並不是特別適應這個家。在這個家族裡,沒有關懷,也沒有溫暖。我們所有人都只會顧及自己的生活,我們不會因為其他人而高興,也不會為自己而悲傷。」
  仰風的頭比剛才更加低了。他揮了揮手,說:「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這裡會出現一個幽靈之類的。這個地方,實在是很適合寫恐怖小說啊,不是嗎?我最近正在醞釀要不要寫部恐怖小說出來呢,希望可以深入人類的內心,真正窺探他們的黑暗部分。我所渴望的就是這樣的意境,人類有太多自私醜惡的部分存在,每一天都在腐爛。而黑暗,正是人類的本質,這個別墅也正集中了人類的黑暗,是醞釀出這類構思的好地方埃不是嗎?」
  敏希突然感覺有些噁心,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另外一個人。眼前的他開始變得模糊起來,是喝醉了嗎?不會啊,敏希一邊想著,感覺有些頭暈,一邊坐了下來,扶著額頭,不讓自己的腦袋垂下來。仰慕被殺害的時候,那鮮血淋漓的慘狀彷彿又出現在她面前。
  「是啊,你說得對。」敏希自言自語著,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把話說給誰聽。
  仰風沒怎麼注意敏希,他開始拿著顏料盒,作起畫來。
  他作畫大多都是即興的,他從不需要模特,也不會去寫生。他可以在自己的頭腦中浮現各種景象,他可以很容易得記住並把它們全畫出來,就如同是打印圖片一般。他似乎,只是一個電腦的輸出工具而已。這個畫室從來都不會缺乏靈感,即使它一成不變,也是如此。仰風很少向別人展覽自己的畫,也不會讓它們接觸陽光,而他不滿意的畫,就一定會燒燬,即使畫得還不錯,如果後來畫出了更好的,他也會燒掉以前的畫。他很少畫人,更不會把風景和人一起畫出來。他所畫的大多是美得不真實的自然景觀。他在作畫的時候,表情一直都是僵硬的,不會有任何改變。
  已經初步勾勒好,接下來開始上色。敏希在旁邊默默地看著,她有時候會注意著他的筆,有時候會觀察著畫,她似乎要把這個古怪的男人看透,可她卻很難做到這一點。
  突然她開始感覺到有點冷,可能是空調的溫度調太低了。可她一動也沒有動,她不會在仰風作畫的時候做任何其他事情,只是單純地觀察著他。敏希記得她曾問過仰風:「你從來也不畫人嗎?」
  「我沒興趣。」他往往就是這樣的回答。
  仰風終於畫完了。
  「這次可能會比較好些吧。」他放下畫筆,長長地喘出一口氣來,這時候的敏希在意識到是一個人在作畫,而不是一個機器在打印圖片。
  仰風從來不會問敏希他畫得怎麼樣,他似乎對自己很有信心,他不會被虛榮心滿足,而是單純地沉浸在一種自我的意境裡,就如同敏希所說,他們只需要一個自己的「王國」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完全都不重要。在自己的領域裡,他只需要自己的肯定。
  「你不認為有點冷嗎?敏希?」仰風似乎終於注意到了這點,說:「去把溫度調高點吧。」
  「好吧。」敏希答應了他,走到空調前拿起放在下面櫃子上的遙控器調節溫度。
  「你幫我把它掛起來吧,就把那邊那幅瀑布拿下來好了。」仰風就這樣對她說道。
  敏希一一照做以後,她忽然徑直走到仰風面前,蹲下身來,說:「仰風,我不想再和你過這種日子了,我不想再在這裡和你們這些古怪的人生活了。你帶我走好嗎?我們一起走,這樣就不會有問題了,不是嗎?我……」
  「我不會走的,」仰風根本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說:「我的生命從這裡開始,也要從這裡結束。外面的世界太骯髒,太醜陋了,我永遠也不要離開這裡。只有這裡的空氣才不會混雜著那令人作嘔的氣息,才不會讓我的生命被束縛祝你不明白嗎?敏希,你進入這裡以後就無法出去了。這個地方沒有世俗的浮華,我們都沉浸在虛無的境地裡,我們都不會受到現實的傷害。如果到了外面的世界,我們就要被許多不屬於我們的東西束縛住,讓我們沒有辦法擺脫,我們就必須要……」
  「是啊,我已經掙扎了太長時間,明知道是徒勞卻還在妄想說服你。你們都是瘋子,全部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家,你們不能夠真正地面對生活,難道你不渴望幸福嗎?」敏希那渴求的眼神,閃爍著某種強烈的意念。
  「不,幸福只是痛苦所披的外衣而已。人類的慾望太多了,如果在世俗的社會生活,就會有無窮的、可恥的慾望,人類就不會滿足,那什麼才是幸福呢?不,幸福根本不存在。敏希,如果你無法忍受這裡的生活,你可以離開,到正常的社會去,我不會攔著你的。」
  「你難道可以完全隔絕自己,在這個地方生存嗎?」
  「是啊,沒錯。」
  「你們全是瘋子。全是瘋子……」敏希最後的一點希望也粉碎了。這個家庭的黑暗,沉重地向她壓來。她無法逃避這一切,這就是她的生活。
第四章 偵探(2)
  仰寒的手指靈活地在鋼琴鍵盤上跳著優美的舞步,就彷彿他本身就是鋼琴的一部分那樣,兩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不管在怎樣的天氣,在彈鋼琴的時候,他都會穿著黑色的西服,打著領結。他幾乎從不看樂譜,也可以將琴聲準備地彈得令人如癡如醉。當年沈君慨就是一個一流的鋼琴演奏家,即使是在現在,他也經常可以彈出很不錯的音樂。
  琴室是仰寒的天地,他時常會抽空來到這裡,喝一杯咖啡,然後選幾首自己喜歡的曲子。他所彈奏的大多都是古典音樂,從來都不會接觸任何流行音樂。仰寒一彈往往就是兩三個小時不會間斷,今天也沒有例外。
  在琴室裡除了一架鋼琴和一把椅子外,沒有任何其他擺設,所以顯得比較空曠,因此在這裡彈琴可以聽到清晰的回聲。仰寒喜歡享受這種感覺,因此他每天都會樂此不疲地來到這裡彈琴。
  一曲終了,他聽到了門口傳來一陣掌聲,他回頭一看,是仰琦的丈夫嚴今。
  「真是不錯啊,」他讚不絕口地說:「你不考慮出去參加比賽嗎?」
  「我對那種事情沒有興趣。彈琴,只是我的消遣而已,沒有別的。」仰寒的語氣依然非常生硬,他合上琴蓋,頭往後靠著,稍稍鬆弛了一下身體,開始閉目養神。
  「好了,我知道了,仰寒。你等會要不要到我房間裡喝杯咖啡啊?或者聽點古典音樂也不錯啊,如何?」
  「不需要了吧。」仰寒閉著眼睛,他現在正奔騰在自己想像的意境中,無意去理會嚴今。他感覺自己彷彿是一匹野馬,瘋狂地在一條山澗中飛馳,日月星辰似乎都被甩在身後,而又像是一團烈火,要將一切都燃燒殆盡,而當這個時刻到來,他往往就會有靈感。他猛然睜開雙眼,掏出一支筆,開始在紙上作詞譜曲。他寫過不少歌詞,風格都很不固定,每過上一段時間,就會想出新的靈感來。
  詞曲寫完後,他立刻就打開琴蓋,開始嘗試彈奏。
  在這一刻,他突然停了下來,他似乎出現了幻聽。
  他彷彿聽到了呻吟的聲音,他閉上眼睛,緊緊地捕捉著那個感覺。那呻吟聲斷斷續續,似曾相識。接著,又似乎傳來了如同炸雷一般的聲音,然後,是充滿悲愴的哭聲。一切都好真實,仰寒感覺自己捲入了一個洪流之中,又似乎捲入了一個漩渦一般。他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似乎靈魂被抽離了身體一般。這座宅院,實在是太詭異了。在這裡生活的時間長了,往往會產生幻覺。對任何人或事物都可能會有感覺,也都可能會被吸引,然後被一些隱晦的事物所支配,不知不覺得成為這別墅的一部分。
  不,仰寒想到,也許和別墅沒有關係,是我們自身的問題。我們都封閉著內心,所以也就會看不見一些事物,但同時也會察覺到一般人所無法察覺的東西。一些存在於人的精神層面的事物吧?或許就是如此。
  仰寒一下沒了興致,他走出琴室,決定先回自己的房間去。他的職業是擔任音樂的家庭教師,所以平時沒有學生教授的時候就呆在這裡。不知道怎麼的,只要在這個地方,靈感就會不斷地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