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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節

  「如果可以親自介入,那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但以我目前的身份很難介入。」
  「這並不難辦,驀然。我可以幫你安排和沈家的人見面,然後你對他們進行一些詢問。楚白他和沈家的人有一些來往,我可以讓他幫忙。你可否考慮一下?畢竟如果沒有相應線索很難辦事。你到現在為止已經連續三次破獲連環殺人案,所以不難說服他們。如何?」
  於是,就這樣,驀然第四次捲入了謀殺案的偵察之中去。
  兩天後,在靈裳安排下,驀然和沈家的兩位成員——沈仰風同父同母的弟弟沈仰寒和敏希與他在那家餐廳的老地方見面。驀然本以為見面後二人都會表現得有些拘謹,會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態來,如果那樣的話,驀然反而會有些緊張,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不過,正如靈裳所說,沈家人的性格都比較古怪,這一點,從他和這兩人的接觸中就可以看出來。
  他們對沈仰慕的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悲傷情緒。
  在驀然和他們二人面對面坐下後,他反而有些緊張。這時候,沈仰寒開口了。
  「安先生,你不是有話要問我們嗎?」
  「啊,的確,的確如此,」驀然想了想,問:「沈先生臨死前有沒有比較奇怪的舉動呢?」
  「奇怪?在我們家,奇怪的定義和你們是不同的。」沈仰寒的回答讓人一下有些摸不著頭腦,接著,他突然用雙手頂著桌子,將臉湊近驀然面前,說:「你認為,什麼是奇怪呢?」
  「仰寒,安先生不瞭解我們家的情況,你這樣子會嚇到他的,」敏希似乎有些不滿,她對仰寒說:「你還是別胡鬧了!安先生,你可別見怪。事實上,他那天剛從上海回來,當時看起來並沒有問題,似乎是因為累了,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後來我妹妹來找到了我,她好像感覺仰慕怪怪的,也不願意搭理她。說實話,仰慕這個人脾氣一直很怪,而我妹妹自尊心又強,他們兩個也經常有些爭執。我妹妹看起來還是挺委屈的,可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情也只能讓他們自己解決,不是嗎?我們也不能過多地插手,仰慕的情緒向來陰晴不定,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他,我也只能讓我妹妹多忍讓他……可是,這和他被殺沒有關係吧?我不認為我妹妹會殺了他。」
  「我只是問一下,沒有那個意思,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任何懷疑都只是假設。」驀然總感覺敏希閃爍其詞,似乎隱瞞了什麼,可能涉及到隱私的問題,他於是也不往深處詢問。
  「另外,有個很冒昧的問題……你們家,和一個名叫李懷月的人是否認識呢?」
  「李懷月?」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這個人是誰啊?難道和仰慕的死有關係?」
  「主要和遺言有關。沈仰慕先生留下的遺言,說殺死他的人存在於這個家族之中,卻又說對方是個並不存在的人,我想,對於『存在』,有沒有特別的定義呢?而另一方面,七年前,一個名為李懷月的二十四歲的女孩子被人殺害,她臨死前所留下的遺言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敏希的神情看起來非常地訝異,她似乎根本就無法想像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隨即也就逐漸地鎮定了下來,她似乎是帶著嘲諷的口氣說:「你還真是會開玩笑,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呢?」她看起來根本就不相信會有如此荒唐的事情。是啊,的確非常荒唐,七年前死去的懷月和如今的仰慕留下極為相似的遺言。這似乎是天方夜譚。而仰寒則是一直漫無目的地揉搓著雙手,心不在焉地環顧四方,根本就沒有把這談話當一回事。
  驀然感覺和他們交流確實不容易,但也必須嘗試。他的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雙膝處,心裡思考著如何打開一個與他們能夠徹底打開心扉地交談的方法。
  「沒有要說的話了嗎?」仰寒搖晃了幾下腦袋,揮了揮手,招呼著服務生,高聲說著:「我來買單吧。」
  「可是,」驀然還希望可以從他身上找出些線索來,但是沈仰寒已經站起身,將錢給了服務生。驀然也站起身來,定了定神,說:「沈先生,我想還是讓我來買單好了,錢我給你,反正今天是我托曾夫人讓你們來的。」
  「沒必要,」沈仰寒的眉頭一下緊鎖起來,他用不滿的口氣說:「難道你以為我出不起嗎?反正今天來這一趟也是因為覺得你有些見識,不過也和那些無能的警察沒有區別!算了,你還是回去寫你的小說吧。」
  驀然又看了一眼敏希,她似乎也沒有久留的意思了,她收起皮包,一邊起身一邊用略帶遺憾的口吻說:「不好意思了,安先生,我也要告辭了,如果還有問題,那就以後再說吧。今天我們見面的事情我不會和家裡人說的,我公公一向很討厭有外人對我們家的事情刨根問底。」
  「可是,我……」驀然頓時感覺非常尷尬,還希望能多問出些有調查價值的線索來,但兩人已經走遠了。
  離開餐廳的時候,驀然不知道該怎麼和靈裳解釋才好。而悶熱的天氣和餐廳空調房的巨大反差,也讓他感覺到煩躁不安起來了。他環顧四周,覺得還是先回家再做打算。不知道怎麼,今天感覺周圍特別的喧鬧,高溫的天氣很快就讓他渾身都被汗水浸濕了。真不知道最近幾年夏天怎麼會變得那麼炎熱,而這炎熱的天氣實在讓人根本就無法冷靜地思考。回到家後,他立刻就去洗了個澡,然後開好空調,在房間裡躺著。
  一個月前,他剛剛完成了自己最新的一部小說,所以這個月本來可以好好休假,他答應烈生開始調查懷月的死,可是,沒想到卻突然發生了這起案件,完全打亂了他所有的部署。現在根本沒掌握到多少線索,所以很難細緻地調查下去。到底該怎麼做呢?
  無論天氣再怎麼炎熱,在沈家的宅院中,冷酷和陰暗永遠都是充斥於每個人的心中。一切簡直如同是這別墅本身的詛咒,即使有著富麗堂皇的房間,人的心所包裹的也只是封閉的一切,根本就不會感受到溫暖。這源於人們之間的互相敵視和仇恨,源於人的猜忌和不信任,這個家族,是一個醞釀悲劇的源頭。
  沈君慨獨自坐在房間裡抽著煙,窗台上的那盆向日葵早就已經枯萎了。他一向習慣了一個人,冷清對他而言從不陌生。房間裡的擺設很簡單,只要一進門就可以一目瞭然,那陳舊的書桌,佈滿灰塵的電腦,一直鎖著永遠不會打開的書架,還有床頭放著的那個丘比特的雕像。一切都還和昨日是相同的,人類真是奇怪,永遠都想抓住過去,現在對他們的吸引力往往都無法和過去比擬。沈君慨就是這樣一個人。
  煙快抽完了,他取下煙,狠狠地抖了抖煙灰,把它塞入煙灰缸裡面。接著,他靠著窗台,那唯一有熱度的東西脫離了他,只在煙灰缸中飄出裊裊的煙霧。沈君慨一直都很在意這扇窗戶,他永遠都喜歡看這扇窗前看著外面的世界,似乎這樣可以看得更遠,更清楚一些。斜陽的餘輝灑在他的臉龐上,著實讓他感覺有點刺眼。
  「如果是雅詩的話,她現在一定會幫我泡一杯咖啡,然後讓我和她一起喝吧?哼,不過,她始終是死了。她只能陪伴我那麼短的日子。」沈君慨在這時候往往會忘記他的年齡,那窗外的景色,好像也回到了過去一樣。那沙地,那鞦韆,那木馬,似乎都是觸手可及的,可是,現在卻只能在回憶中搜尋那模糊的影像了。有時候,會感覺恍惚,似乎它們都回來了,但更多的時候,是迷茫,似乎一切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褶皺的襯衫,這件衣服似乎一直沒有改變,還和記憶中一樣明艷。人類可以抓住的回憶,實在太少了……如果這個家可以回到過去,回到過去……
  「你又在回憶往事了?」門開了,梅竹輕輕地走了進來。她似乎在後面觀察他很久了。
  「仰慕的死,你沒有上心嗎?難道就因為她不是許雅詩為你生下的,你就不把他當成你的兒子看待了嗎?」梅竹永遠都是用那陰沉的聲音和他說著話,那口氣也一直都帶著埋怨的色彩。
  沈君慨沒有表露出什麼感情,他一板一眼地說:「我不是讓你敲門後再進來嗎?」
  梅竹冷笑了一聲,她的聲音中充斥著輕蔑和不屑,更帶著一份傷感:「不要對我發號施令了,我只是你的女傭嗎?你永遠懷念著死了的人,那為什麼還娶我?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你不是得到你想要的了嗎?我空虛寂寞,你貪戀虛榮,我們只是各自取得自己想要的而已。類似的話,你還要說多久?出去!我現在不想聽到你的聲音。」
  「你要我出去嗎?」梅竹往後退了一步,扶住身後的牆壁,摀住額頭,她低沉地笑了幾聲,在這偌大的房子裡顯得有些駭人,她突然抓起床頭那個雕像,不假思索地往沈君慨的身上扔了過去,扯著嗓子嚎叫著:「你這個王八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梅竹為你生兒育女,為你撫養他們,讓你在事業上沒有後顧之憂!你把我當做什麼了?消遣品?」
  那雕像在地上摔碎了,發出清脆的聲音。沈君慨內心壓抑的怒火在這一剎那爆發了,他回過頭,對準梅竹就是一耳光,打得她立刻站立不穩,倒在床上,一下感到頭暈眼花,還沒來得及反應,沈君慨就把她拉起來,雙眼緊盯著她看,如同一隻憤怒的獅子要吃掉它的獵物一般。
  「你這個瘋女人!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了?你幫我生孩子,雅詩也可以幫我生孩子!你對我來說連消遣品也不如,我只是拿你來填補雅詩的空缺,你還感覺不出來嗎?你居然還對我吼叫?仰慕死了,你也瘋了嗎?」
  這時候,仰寒剛好回來,剛一打開門,就聽到父親那憤怒的吼聲。他連忙跑到父親的房間內,只見繼母拚命捶打著父親,嘴裡罵著各種不堪入耳的髒話。他連忙上去拉開繼母,對她好心勸解:「梅姨(他從來都沒叫過她媽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仰慕才剛去世,你們怎麼就……」
  「去問你那個狼心狗肺的爸爸!他糟蹋了我的青春,他從來沒有忘記你那個死了還陰魂不散的媽媽!他心裡一直有她,他不把我當一回事看待,他根本就是在戲弄我,折磨我,他該下地獄,我恨死了他,我恨……我恨……」
  梅竹不知道是太激動還是遷怒仰寒,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仰寒的手臂上,因為是夏天,他穿的是短袖,因此很快就留下一道道血印,但梅竹似乎毫無感覺,她依然在那裡破口大罵,終於忍無可忍的沈君慨猛拉住梅竹的手臂到牆角邊,狠狠地把她按住,說:「你要發瘋,等幫仰慕辦好了喪事再說!不要再讓他在天上也不安寧,好不好?」
  「好,這可是你說的,」梅竹的眼睛睜得很大,她死死地盯著沈君慨,彷彿要把他完全看穿一般,說出一句話來:「我等著啊,我等著……」
  暮色漸漸開始覆蓋著上空,今天晚上,依然是那麼的黑暗,連一絲月光也沒有。
第三章 家族(2)
  沈仰慕的死,對這個家來說,在這原本就充滿灰色的家庭中,又塗抹上了黑色的一筆。
  紫夜還是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見任何人。她悲傷嗎?她一直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流下過眼淚,她也沒有表現出無法承受的悲傷,即使是她兒子阿守也無法理解母親的怪異舉止。
  她坐在床上,雙手撫弄著那柔軟的被褥,雙眼空洞地直視著前方。過了一會兒,她的手指漫無目的地敲擊著雙膝,似乎是在彈奏鋼琴一般。這個房間陽光實在是不太充足,而紫夜又拉上了窗簾,因此房間顯得很暗。
  門開了,走進來的人是敏希。她盡量把腳步放得很輕,不驚擾到紫夜。這房間鋪著紅色的地毯,因此不會發出很響的聲音,而紫夜一直一言不發,似乎也沒有察覺到敏希走進了她的房間。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可紫夜沒有開燈,而且把窗簾也拉了起來。她似乎一直害怕著什麼窺探著自己,因此也往往會鎖門,敏希也很久沒有進她的房間了。
  她的房間還是和以前一樣,在書桌擺滿了各種折紙,床頭也放滿了許多非常難懂的書籍。銀色的水晶吊燈在陰暗的房間裡也沒有顯現出任何出眾的地方,而掛在牆東側的那幅西洋水彩畫,這時候也感覺若隱若現,像是蒙上了許多灰塵,就連色彩也看不大清楚了。書櫃裡的藏書,擺放的順序都一如既往,這多半是仰慕整理的,他是一個對任何事物都非常刻板到了神經質的地步的人,紫夜也經常為這點和她抱怨過。而現在,這以後,紫夜也許也不會去動那些書了。它們會永遠塵封在裡面,就如同每個住在這裡的人的心一般。
  紫夜終於發現了敏希,懶散地問:「姐姐,你現在是來安慰我這個寡婦的嗎?」
  也許是為了顧及紫夜現在的心情,敏希沒有和她計較,而是坐到她旁邊,和顏悅色地對她說:「你現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能夠老是把自己關在這個房間裡面,你應該學習面對現實才行埃別多想了,一切我們都會幫你處理。你節哀順變吧,我知道,對你說些堅強起來的話是很可笑的,你不是那種聽得進這類話的人,我很清楚你現在的心態。」
  「是啊,」紫夜把臉轉向牆角,她的面容看起來似乎是被一塊黑色的面紗罩住一般,不禁有些讓人感覺恐怖,接著,她就對敏希愛理不理的。敏希似乎也早就預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只輕輕地說了一句:「那麼,你保重吧。」然後,她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