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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節

  仰首望去,天上的月亮似乎越來越紅了。最初人們還對這種奇異的現象津津樂道,可時間一長也就引以為然,不再留意了。但百福卻總覺得這月亮古怪,好像……是從自己的十三咒發作起開始的吧?而且,好像每一次解咒之後,它就紅上一分。到現在,死的人多了,它也幾乎變成了桔紅色。不知道等十三個咒都解開之後,它會不會變成鮮紅色?
  百福對自己傻笑了一下,搞不清楚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搖了搖頭,百福一回頭剛好迎上鄧欣貼近自己的臉。
  這張放大的臉突然出現,把百福嚇得向後退了一步,怔了足有幾秒鐘,才回過神來急忙解釋道:「鄧欣你沒事吧,我和寧逍都很擔心你呢……哦,不是,我和寧逍沒什麼,你可別誤會哦……相信我,這是真的,我和寧逍最近都沒有……」
  還沒等百福說完,鄧欣就微笑著回答道:「別這麼說,應該是我和你道歉才對。最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情緒特別低,剛才對你發脾氣了。喏,我給你拿了最喜歡的橙汁,如果不生我的氣,你就要一口氣把它喝光!」說完,鄧欣搖了搖手上的杯子。
  百福見鄧欣不再生氣,反而向自己示好,自然也是開心得不得了。但想想之前鄧欣的哀怨和瘋狂,再看看現在這個溫柔順從的鄧欣,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也好像太快了一點。百福望著面前笑不露齒的鄧欣,總覺得熟悉之中又有幾分陌生,但現在她到底應該怎麼辦嗎?
第一四一章 癡母(一)
  「怎麼了,百福,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鄧欣迅速換上了一副憂鬱的神色,速度之快只怕讓變臉大師都會自歎不如。
  百福一怔,心裡越來越不安寧,但又說不上來鄧欣哪裡不對勁,如果只是自己的感覺錯誤,不是讓她們兩個人原本就已經破裂的關係再蒙上一層陰影了嗎?正當百福望著這杯橙汁發愣的時候,寧逍出來了。
  「欣欣,你醒了?」寧逍加快了腳步,微笑中帶著一絲緊張之色。走到過來輕輕牽起鄧欣的手,寧逍用餘光偷偷觀察著鄧欣的反應,見沒有異狀,這才微笑著說道:「剛才你都不知道百福有多緊張,差點直接抱了你去醫院呢。」
  寧逍的意思很明顯,他正努力為百福與鄧欣之間搭起一座橋樑。他的努力也換來了鄧欣的嫣然一笑,「放心吧,這幾日是我沒有休息好,我不會再這樣了,現在有些涼了,我們進屋去好不好?」
  「好啊。」寧逍滿口答應下來,只要鄧欣像從前一樣別再這麼彆扭,讓他幹什麼他都願意。而百福自然也希望息事寧人,眼見這兩人關係恢復了正常,心也即刻放下不少,馬上點頭附合,之前的疑惑也早就煙消雲散了。
  寧逍先一步走進了客廳,嘴裡還在嘟囔著:「我們弄點東西吃吧,我都快餓死了……要不我來下面吧,我下的面味道很不錯哦……」
  百福本想跟在隨寧逍一起走進去,但門卻關上了,被關在外面的還有鄧欣。這道白色的大門是整個大房裡最為喜愛的,白色的一指寬的木條鑲出了繁複的花型,既有著中式的古典,又有著西式的優雅。門上也不同其它家那樣,單純是木頭,而是在上面嵌著一塊大大的玻璃,厚實光滑,如同鏡子一樣可以照出人影來。以前百福進門前,都會先照照鏡子,看看自己身上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但今天,鏡中吸引百福的卻不是自己的身影,而是泛著銀白光芒的漣漪。
  鏡中莫名出現的漣漪並沒有讓百福驚異,反而如同催眠一樣讓她深陷其中。她眨著困乏的雙眼,只感到強烈睡意來襲時,自己連抵抗之力都沒有的無助與懦弱。眼皮越來越沉了,百福眨眼的頻率也在下降,只是與之前相比,現在是合上眼睛的時間居多。
  然而,百福用最後的一點意識看到的,卻是鄧欣向自己伸出的一雙手和陰惻惻的話語:「進去吧,永遠不要再出來……」
  就這樣,百福墜落了,連掙扎都沒掙扎。儘管耳邊一再有人提醒她:「不要睡,千萬不要睡!」但百福還是很快就被捲入了銀白色的漣漪之中。
  恢復意識後,百福發現來到了一個陌生卻也熟悉的地方:寬闊的大院。幾棵含苞待放的。院子角落散亂的扔著兩匹小瓷馬,像是剛剛才被孩子們玩過不久,但又急匆匆丟下的。
  前面就是典致整齊的大屋了,紅牆黑瓦的煞是氣派。穿過數個迂迴曲折的迴廊和大屋,百福驀地發現,自己居然來到了一個古時家家都有的祖先靈堂。這個靈堂非常寬敞,足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祭台上擺放著一排排的靈位,密密麻麻的大概能有上百個。在極其寂靜的空間裡,看到這些東西,百福不由得感到一陣陰冷。
  這裡太靜了,靜到一點動靜都沒有,什麼鳥啼蟲鳴……就算連點微風撫過的聲音都沒有。記得那次穿過綠翠時,百福就領教過一次寂靜的可怕。但上次至少還有三個夥伴陪在身旁,這次只有她自己。
  吞了口口水,百福在心裡拚命為自己鼓勁。百福清了清嗓子,乾脆輕輕哼起歌來,然而直到歌聲出口她才發現自己雖然明明在唱著,耳邊卻根本聽不到任何動靜。百福一怔,用力剁了剁腳,依舊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怎麼回事?」
  百福喃喃自語著,但耳朵什麼也聽不到,差點百福就自己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聾子,驚恐不已。茫然失措地想了許久,百福用力擰了擰自己的胳膊。不疼!真的不疼!難不成這是在夢中嗎?
  看來也只有這一個理由可以解釋了,百福這會倒是安心了不少。但是想起失去意識前,鄧欣陰鬱的笑臉,百福總覺得心裡一陣難受。曾經她們兩個那麼親密,才一轉臉就變得如同仇人一樣,而且居然還是為了一個荒謬可笑的理由,實在讓她難以接受。如果她真的做了什麼讓鄧欣誤會也就罷了吧,可她明明離那寧逍有八丈遠,這都吃醋算怎麼回事啊?
  百福長長出了口氣,希望把胸中的鬱悶一掃而空。可這口氣才出到一半,突然在腦海中冒出的問題把她的思路引向了一邊:「如果這是在夢中,那現在我身體在哪裡?我還能醒過來嗎?而且如果說是夢的話……」百福向周圍掃視一圈,然後滿腹狐疑,她踱著步子不自覺地走到角落。
  再次抬走頭時,眼前的景像讓百福徹底驚呆了。不知什麼時候,這個足球場大小的祠堂中居然密密麻麻地跪滿了人!這些人中有的粗壯結實,有的精明強幹,有的誠懇老實,還有的頗為儒雅斯文……只是,他們都是男人!清一色的男人!他們好像在祭祀祖上,但更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
  百福站在角落裡,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動了他們。這群男人們跪倒在地。閉目昂首,表情無一不是嚴肅而恭敬,似乎面對的正是主宰萬物的神明。尤其是最前面那位灰衣男子,雖然臉長得黑了些,灰白的短鬚也顯得老相了些,但一臉肅穆與莊重之色,讓百福記憶尤為深刻。
  然而,一聲淒厲無比的尖叫打斷了這虔誠無比的祭祀……
第一四二章 怨母(二)
  這一聲尖叫把兀自發呆的百福嚇了一跳,她已經很久聽不到聲音了,可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卻悲憤哀怨至此,讓百福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囉嗦。
  「不行!你們不能這麼做」一個青白衣衫。長髮及腰的女子發瘋一樣地想衝進祠堂,卻被後面追來的人拉扯住,只得在門檻處拚命掙扎。
  正在祭祀的人群中,為首的灰衣短鬚男子馬上擰著眉頭站起身來,用冷漠至極的聲音對身旁那個瘦弱憔悴到連頭都抬不起來的男人講道:「老三,快點去看看!這窖神祠堂豈是女人能進的?!她要鬧也得有點分寸!」
  這冷酷得沒有一絲人情的語言似乎驚醒了正暗自失神的老三,他慌忙應了一聲便急匆匆地走到門口,用並不結實的身體攔住努力衝進祠堂的女人:「蓮兒,不要再鬧了,沒用的。」
  女人仰起頭來,臉上滿是淚水,哀慟不已地叫道:「不行,你們不能這麼做,意兒是我們的兒子啊,你是他爹,怎麼可以這麼狠心!」
  「蓮兒……」
  「青,意兒只是個孩子,不可以拿他去祭窖……他會怕,會痛……請你就讓我代他去吧,我願意,我真的願意……小時候相士也說過,我的命格與八字都很奇特,或許,或許用我會得到國師想要的東西也不一定!求求你,青,只要放過意兒……」
  女人語無倫次的一席話讓男人即刻紅了眼圈,他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作聲,眼中的悲傷卻騙不了人。是啊,他是一個爹,但是一個不稱職的爹。
  百福和那個男人幾乎在同時深抽了一口氣,新鮮的空氣把她的胸口充得滿滿的,頭腦也立即清醒了許多。現在她已經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了,眼前這一幕與她之前的一次鬼歷是相附相關的見《窖祭》。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發瘋一樣的女人就是意兒的娘宋雁蓮,而男人則是意兒的爹,好像叫史青。
  這段故事百福曾經聽意兒自己講述過,也親身體會過為親戚拋棄的絕望與烈焰灼燒的痛苦。百福曾經為意兒不平過,甚至鄙視過那對懦弱的父母。原來,在意兒並不知情的背後,還有這樣的心酸與悲苦。百福雖然沒有孩子,不懂得為人母的苦心與無私,但宋雁蓮哭聲中的絕望淒楚卻也讓百福為之震撼。
  然而,這哭聲震撼得了百福,卻沒能震撼住史青的大哥,那個冷酷強硬的灰衣男子。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向兩人走來,腳步穩健而篤定。走到這對可憐的夫妻面前時,他沒說一句話,只是高高揚起手來,一巴掌凶狠地打在了弟弟史青的臉上。
  「無用的東西,真不知道史家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傢伙來!」灰衣男子極其冷漠地斜了宋雁蓮一看,幾乎不帶一絲人情味地說道,「老三,還不快送弟妹回屋去,不要再在窖神和祖宗們面前丟人現眼了!」
  「大哥……」史青並沒有如意料中的聽話,而是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大哥……」
  雖然只是兩個並不完整的句子,後面的話並沒有說出來,但灰衣男子還是心如明鏡。他終於放下了冷漠的偽裝,長歎一口氣,滿面疲憊地輕聲說道:「意兒他……雖不是我的骨肉,但作為伯父,他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這次送他祭窖,我何嘗不心疼?……但此事相關整個史家,我作為當家絕不能因為一個孩子而斷送整個家族,斷送這窖裡上上下下幾百號人的性命!你們還是回去吧,反正還年輕,可以再多生幾個。不行的話,就把我的權兒過繼給你們,反正是不會讓你們老時無所依的。」
  「不可以!」宋雁蓮撕心裂肺地大聲叫道,「大哥,您是意兒的親大伯,意兒那麼乖,那麼聽話……身為意兒的娘,我怎麼能夠放棄自己的孩子,眼睜睜地看著他慘死窖中?!如果意兒真是您的骨肉,難道您就真的會送他去祭窖嗎?!」
  灰衣人身體一僵,緩慢地背過身去,合上雙眼道:「弟妹,我也同樣為人父,你與三弟的痛苦我如何會不知?但事關史家老小,但身為子女,我又豈可讓自己年邁的雙親身陷牢獄,受盡苦難?」
  宋雁蓮衝過來緊緊抱著灰衣男子的腿,苦苦哀求道:「大哥,我知道你身為當家確實不易。如果要交出一個人來,就交我吧,讓我代替意兒。我與意兒血脈相連,而且同樣八字罕有,都附合國師大人的要求……」
  百福心中一酸,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這宋雁蓮居然甘願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孩子的生命,而且毫不畏懼祭窖的痛苦,那可是讓人一想就膽戰心驚啊。如果換做是自己有了一個孩子,自己有勇氣這麼做嗎?百福問自己,卻沒有得到答案。畢竟父母對兒女的愛,不是憑空想像就能體會得到的。
  灰衣男子也是目光一軟,但隨即又呵斥道:「不要再胡說了!意兒仍是國師親自選中的,這就是他的命,怨不得別人。弟妹你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趁這兩天……多陪陪他。」說罷,他輕輕擺了擺手,馬上有幾個等候在一邊的下人走過來,將攤倒在地的宋雁蓮拖了出去。
  而史青仍舊呆呆地跪在地上,動也不動。灰衣男子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弟弟,柔聲道:「去吧,好好看著她。」
  宋雁蓮絕望的叫喊依然斷斷續續地傳到百福耳中,那種肝腸寸斷是百福原先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來的。這讓百福突然想起了那只糾纏寧振華的小鬼意兒,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娘曾經想用生命去換回他,那他應該不會躺在窖裡受烈火吞噬時,依然心懷絕望吧?
第一四三章 怨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