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麻衣相士 > 第86節 >

第86節

  「我厭惡道:『且不管徐秀才是什麼人,你表面上跟他相交,背地裡預謀搶佔他未過門的妻子,又在他未過門的妻子面前說盡他的壞話,你又是什麼人?我問你,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去找他?』
  「紀秀才一口承認,道:『當然沒有!我對你一見傾心,怎麼可能還會把你送回去?玉珠姑娘,你看你是被天風刮到我家裡來的,這預示著什麼?這是上天的安排啊!這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是老天爺要把你送到我身邊的!我對你又一片癡心,你何不順應天意人心,從了我?』
  「他如此無恥,我知道是再也說不動他了,只好罵道:『姓紀的,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就做夢吧!就算我玉珠死了,你也別想得逞!』紀秀才見我這麼說,也變了臉色,罵道:『好你個賤人,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了染坊!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看我怎麼炮製你!』說著,他就撲了上來,要對我用強!我也不甘示弱,立即大聲叫了起來,紀秀才趕緊捂我的嘴,惡狠狠道:『你再叫,我就殺了你!』我也豁出去了,道:『姓紀的,我雖然是個女流,但我也絕非逆來順受之人!你要是敢動我,我就拼了命地叫!就算你得逞了,我也要去告官!你要是能放下一輩子的功名前程,就殺了我!否則,你就別動我分毫!如果你現在回去,好好睡覺,等到天明,再好生把我送回去,我就當今晚的事情什麼都沒有發生。」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在心裡暗讚了一聲:「好!一個古時候的女子,能剛烈到這種地步,絕不多見!就算是放到現在,也算是奇女子了!怪不得死後成了鬼,也這般厲害!」
  德叔、太古真人、王榮華、王貴華都已經聽得入神,玉珠也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將那二百多年來,掩埋在水中,隱藏在她內心深處,無法傾訴的苦楚,全部都倒了出來,再不保留。
第067章 無恥秀才,瞞天過海
  我看向玉珠的時候,她的眼神空蕩蕩的,彷彿什麼都看不見,只是講述往事:「那紀秀才聽見我說這話,愣了半晌,然後冷笑道:『好一個剛烈的大家小姐!你想要保住貞操,我偏不讓你得逞!今晚,就算我不佔了你的身子,你也保不住清白了!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無緣無故失蹤了一個下午,連帶著夜不歸宿,嘿嘿,這件事,要不了多久,就會傳遍整個城,我看到時候,你怎麼去解釋!我看到時候,你還怎麼嫁到徐家去!』
  「我當時心想,只要能保住我的貞節,總會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所以我便朝紀秀才冷笑道:『怎麼解釋是我的事情,能不能嫁出去,也是我的事情,不勞煩你操心!今天夜裡,只要你敢動我一下,我就喊出去,讓你身敗名裂!』紀秀才瞪著眼睛看了我許久,然後爬下了床,連連說道:『好!好!好!』說完,便整理好自己的衣冠、頭髮,扭頭出去了。
  「我在那屋子裡,抱著兩腿坐在床上,不敢再睡,就這麼一直守到天明。而直到天明,那老婆婆和紀秀才也都沒有再來。
  「等到天亮了以後,我聽見外面有了人說話的聲音,便急忙跑了出去,在街上攔住一輛馬車,告訴車伕,我是哪家哪家的人,央求他送我回去,答應他送到家後,會給他一大筆酬勞。就這樣,我坐著那人的馬車回到了家中。
  「家裡已經完全亂了套,因為我失蹤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父親、母親以及一家的上上下下,全都一夜沒睡,見到我回來之後,先是高興,然後又對我怒罵呵斥,將我帶到屋裡,盤問我去了哪裡,為什麼徹夜不歸。我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從頭說來,但是,我還沒有說完,便聽見前院裡人聲鼎沸,不知為什麼,鬧了起來。
  「父親、母親都出去看是怎麼回事,我在屋中坐立不安,等了好久,才有丫鬟跑來報信,說是徐舉人家裡來了人在鬧,他們要退婚!我當時就呆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還未出嫁,就被退婚,我們全家全族都要蒙羞,我這一輩子也算是到頭了。
  「過了好久,我才回過神來,不顧丫鬟的勸阻,跑到了前院。當時,有一老一少兩個人,正在和我父親大聲爭吵,我問了下人才知道,那正是我未來夫家徐家的父子倆,徐舉人、徐秀才父子帶著家人來鬧,我這才是第一次看見我未來的丈夫。
  「我還看見紀秀才混在人群中,不時地出言插話,模樣看上去像極了正人君子,真是道貌岸然!我便知道,這一定是紀秀才在徐家說了我的什麼壞話,所以徐家才會這麼快就來退親。眾人看見我出來,都不說話了,我卻忍不住大聲喊道:『為什麼要退婚?我犯了什麼過錯?』父親不讓我說話,讓我回去後院,我不願意,仍舊質問徐秀才。徐秀才厭惡道:『你還問我為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我說出來都嫌丟人!』
  「徐舉人也說:『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這麼多人,就敢拋頭露面跑出來大喊大叫,成何體統!就沖這一點,我們徐家也絕不會要你!』我當時被這些話擠兌的羞憤至極,幾欲尋死,但是仍想著給自己證明清白,所以我也豁出去了,就非要徐家給我一個理由,一個退婚的理由。
  「徐秀才被我逼得沒有辦法,才問道:『你說,你昨日下午還有昨天夜裡,是在哪裡?你只要說的上來,我就給你理由!』
  「我道:『那有什麼說不上來的,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昨日午時,我去佛堂上香,一陣旋風把我捲走,我在半空暈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落在了一個陌生人的家裡,那裡有一個老婆婆收留了我,等到晚上,又有一個秀才回來,問明了情況!這個人就是紀秀才!紀秀才說是你的同窗,他要去找你報信,但是直到夜裡亥時,他才回來,說沒有找到你,要等第二天再來。當時我本想回來,可是天色已晚,我又不認得回家的路,所以在那老婆婆的勸說下,待了一夜,等到今天天亮,我立即就趕了回來!昨日午時,這裡刮起旋風,有很多人都知道!那旋風有多厲害,也有很多人知道!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你說謊!』徐秀才還沒有說話,紀秀才就叫了起來,他指著我說:『你這個不要臉的淫婦!你是被風刮去我家的嗎?你是主動送上門的!諸位,我紀某人是什麼人,你們都清楚,接下來我就給大家揭穿這個女人的真面目!昨日戌時,我回到家中,就聽見我家婆婆說家裡來了一個年輕女子,說是來尋我。我當時就奇怪,我並不認識什麼年輕女子,怎麼會有人來找我找到家中呢?
  「我當時進去一看,就是這女子,說自己叫做『玉珠』,我當時便想起來了,因為我跟徐兄是多年的摯交好友,他剛定親沒多久,我知道,他定的是哪家的親,我也知道,玉珠這個名字,我當然也聽說過!所以,我當時就驚奇,這玉珠怎麼會到了我的家裡,於是我便問她緣故,她卻說有一件事難以啟口,要等晚些才能說。我當時雖然覺得奇怪,卻也不好逼問,就讓婆婆好好款待她,我也準備去找徐兄說這件事。但是沒想到,這位玉珠把我叫進屋裡,我狐疑地跟進去,沒想到她,她竟然一把撲進我的懷裡!』
  「紀秀才的話音剛落,全場一片嘩然,所有的人都看向我,各種議論此起彼伏,我父親、母親的臉都是鐵青,父親的手都開始哆嗦起來,我也氣的半天沒說出話來,已經完全呆了。那紀秀才又接著說道:『我當時嚇了一跳,趕緊躲避,問道:『你這是幹什麼?有話好好說!』這位玉珠道:『公子,我仰慕你許久了,你相貌堂堂,滿腹經綸,人人都誇你好,但是我父親卻把我許配給了徐家的秀才,我心中實在是不憤,我就想來看看我中意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今日一見,我才知道不虛此行,也不枉我一番癡情。』說著,她竟然又來往我身上撲!
  「我一邊躲避,一邊言辭呵斥她,道:『你且住!你我素不相識,你還是我同窗好友未過門的妻子,你現在這個樣子,成何體統!』這位玉珠又道:『你家中貧窮,我家中殷實,你是才子,我是佳人,你怎麼這麼傻,就不願意?』我冷笑道:『我雖然窮,但是絕非腌臢小人!你生性放蕩,卻是小看了我!你這樣的女人,實在是配不上我那徐兄!我這就去告訴徐兄,讓他看看你是什麼樣的人!』她見我如此決絕,這才知道我是真的對她無意,她也慌了,苦苦哀求我,說就當這事情從未發生過,我怎麼肯?她見我不允,便又以死相挾,說只要我把這事情說了出去,就自殺在我家中!
  「我一來怕她真的自戕,二來也是怕惹禍上身,所以不得已便沒有當晚來找徐兄,而是讓我家婆婆看著她睡了一夜,等到第二天天亮,她自覺羞愧,便獨自走了,我思前想後,覺得不能瞞著徐兄,便趕緊跑來報信。事情的前因後果便是這樣,諸位,我紀某人平素裡吟詩作賦北窗裡,從不問風花雪月,所有的士林儒友都可以為我作證!今天,我本想著是讓徐兄退婚便可,可是沒料到這位玉珠竟然還不依不饒,我也是不得已,被逼著,當面說出這件驚世駭俗的醜事!好讓大家認清楚她的真實面目!』」
第068章 前世沉冤,今生厲怨
  「紀秀才太無恥了!」
  這次不是王榮華喊得,是王貴華忍不住拍地而起,怒氣沖沖地問太古真人道:「師父,世界上怎麼還有這種不要臉的人?」
  太古真人淡淡道:「你平日裡只在山中修行,沒有到過紅塵世界,又怎麼會知道這世界上三教九流之人,多得是無恥卑鄙的醜惡小人。」
  王貴華道:「師父,那弟子今後要多在江湖上走走,見到這些人,便都收拾了!」
  太古真人道:「先不忙說這些,聽玉珠繼續講。」
  玉珠道:「紀秀才的話,在場的許多人都信了,因為他在平時確實是一個沒有劣跡的人,相貌俊秀,文采風流,為人和氣,也從來都不去勾欄瓦肆,人人都拿他當正人君子,在士子界,名氣很大,聲望也很高。所以,雖然他說的話漏洞百出,可是許多人都信了。許多人都用鄙夷的眼光來看我,罵我,吐口水。只有我的父母,他們是知道我的,但是他們卻已經氣的不能說話了。
  「我當時哆嗦著手,指著紀秀才,顫抖著說道:『姓紀的,你這麼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就不怕遭報應嗎?你也是讀書人,你也是聖人門下的弟子,你就不怕聖人怪罪嗎?』紀秀才打個哈哈,笑道:『我紀某人實話實說,我怕什麼?』
  「我道:『你實話實說,你說的是實話嗎?』紀秀才說:『我哪句話不是實話?』
  「我說:『明明我是被風刮去的,你卻說我是自己去了你的家中?我怎麼會知道你家在哪兒?我根本不認識路!』紀秀才說:『你是不認識路,但是你不會雇個馬車去嗎?你今天不就是從我家這麼回來的嗎?』
  「我怒道:『你強詞奪理!還有昨夜,前半夜是你家婆婆陪著我睡,但是到了後半夜,老婆婆卻不見了,你跑來糾纏我,我誓死不從,你怎麼說是我糾纏你?』紀秀才說:『這可以叫來婆婆作證!看是你說的真,還是我說的真。』我道:『她是你家的人,她當然幫著你說話!』紀秀才說:『那可以找來左鄰右舍作證!你說我去糾纏你,如果如此,你一定會呼叫救命,看看左鄰右舍有沒有聽見。』
  「我聽紀秀才如此憊賴,氣的是渾身冰冷,罵道:『我是愛惜名聲,沒有叫,他們怎麼會聽見!』紀秀才冷笑道:『你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一點真憑實據也沒有,就敢說我在說謊?今天你不給大傢伙一個交代,我們就去告官!告你這個無恥無良的淫婦!』
  「我驚呆了,也氣呆了,我還沒有說要告官,他們就要先去告官,惡人先告狀,簡直喪心病狂!可我也沒辦法了,我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我說不過紀秀才,眾人也都相信他,而不相信我,所以我別無他法,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官家身上,我也要去告官!」
  王榮華忍不住插嘴道:「那告贏了沒有?」
  我在一旁聽得已經是頗為心酸,十分難受,聽見王榮華這麼問,便道:「要是告贏了,會有現在的冤魂厲祟嗎?」
  這一說話,我才發現,自己的嗓子都有些瘖啞了。
  王榮華歎息一聲,嘟嘟囔囔的罵了幾句,那邊,王貴華的眼圈都紅了起來。
  只聽玉珠繼續說道:「等告到官府,全縣的人都知道了,審理的時候,衙門外圍觀的人多的站都站不下,負責審理此案的縣令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旋風能把我刮走,還恰恰毫髮無傷的落下,又正好落在徐秀才的好友紀秀才家裡,所以這場案子的輸贏,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
  「紀秀才在衙門裡胡說八道,又有那老婆婆從旁作證,我一個人,百口莫辯,竟真的被縣令扣上了不知廉恥、敗壞世風的蕩婦稱謂,同意徐家退婚,我父親當場氣得吐血,我也徹底絕望了。我已經沒有辦法活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以至於天降橫災,讓我落了個這般下場,我怨恨,我怨恨紀秀才、紀婆婆、徐秀才、徐舉人還有縣令!
  「我怨恨一切道貌岸然的好人,他們心中一定都是齷齪不堪的腌臢東西!我當時已經立志要尋死了,我笑著對縣令說:『你代天牧狩一方,是我們的父母官,可是你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你尸位素餐,枉為人臣!你白長了一雙眼,白長了一雙耳朵,我詛咒你以後生生世世都出生在富貴人家,卻生生世世都是瞎子,都是聾子!』
  「縣令聽了之後大怒,派人來掌我的嘴,但是我還是說,我還是在詛咒!
  「我對徐舉人和徐秀才說:『我是你們徐家未過門的媳婦,這十幾年來,我都沒有污名在外,你們卻不相信我,只相信那個衣冠禽獸!我詛咒你們世世代代還是父子,卻世世代代父子反目成仇,父慈子不孝!你們不是想我是蕩婦嗎?我詛咒做兒子的,世世代代都娶蕩婦、娼妓回家!敗壞門楣!』
  「我又對那紀婆婆說:『你長得慈眉善目,心腸卻如此歹毒!你白白活了這麼大的年紀,你枉為人!你誣陷我,害我,逼我到了這般田地。我詛咒你世世代代都做女人,世世代代都被夫家冤枉與人通姦,世世代代都被丈夫、公婆打罵,世世代代都被世人唾罵!永世沉冤不得昭雪!』
  「最後,我看著紀秀才,笑道:『你,你如此狠毒,如此無恥,你不是人,你枉為人。我要把最惡毒的詛咒贈予你!我詛咒你未幾便死,然後輪迴二百三十世,一百一十五世為豬,一百一十五世為狗!一年一輪迴!為豬,則世世被宰,骨肉為人盡食;為狗,則日夜吃糞,至一年便餓死!無論為狗或者為豬,都記得生前事,都記得自己曾經是人,曾經是紀秀才!』
  「咒的好!」王貴華大叫道:「自己不做人,就不讓他做人!讓他當豬狗都是便宜他了!」
  玉珠慘然道:「我當時已經被那縣令呼喝掌嘴,等說完最後一個詛咒的時候,已經是血流滿口,牙齒盡落,不成人形。在場的人,無不變色,尤其是紀秀才和紀婆婆,都是面如死灰,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做了虧心事,他們怕夜裡鬼敲門!我大笑著說了最後一句話:『上天,如果你在看,如果我是被冤枉的,就讓我所有的詛咒都應驗!』說完這一句話,我便當場撞死在了堂中的石柱上,魂歸渺渺。」
  聽完了玉珠的話,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王榮華、王貴華兄弟倆都在擦淚,太古真人也不作聲,只有德叔突然問了一句:「這麼說來,你不是淹死的?」
  「我不是淹死的。」玉珠道:「我也不是淹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