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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8節

  我母親是一個很在意別人感受的人,這車是借別人的,她比自己的還要愛惜,所以不讓我弄濕車子,而看到我還在猶豫,恨不得又衝到雨裡來,朝我喊道:「快去啊,你這個憨仔?你不怕淋雨,讓夭兒和朵朵都跟你一起濕透?」我看我母親著急的樣子,也不敢忤逆她,於是大力揮揮手,然後朝著不遠處的李伯家跑去。
  李伯家就在不遠處,幾步路都走到了,敲敲門,人家在吃午飯呢,熱情地招呼我們,問要不要一起吃點兒。李伯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娘,下面還有幾個孫子,年輕一輩的都出去打工了,我一來不餓,二來看他們也沒有什麼準備的,所以便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我就是過來避避雨的。
  李伯年紀也蠻大了,是看著我長大的,對我也比較熟,搬了兩個板凳過來讓我們坐,然後看到我一身濕漉漉的,便招呼我去灶房烘一烘衣服,別感冒了。說著這話兒,他還過來關心小妖和朵朵,結果看到這兩個丫頭身上滴水未沾,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根本就不像是打那磅礡大雨裡面過來的一樣,不由得瞪起了一雙眼睛來。
  不過李伯在敦寨與我外婆比鄰而居大半輩子,對於我外婆的情況遠遠比我曉得更多,如此一思及,心中反而淡定了許多,拿一雙渾濁的眼睛看我,說陸左,聽說你外婆的本事,你也學了一些?
  我跟著他一起走到了後邊的灶房,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將身上濕透的衣服脫下來,擰乾了水。
  落湯雞一般的我雖然不會感冒,但是一身濕漉漉的,其實還是有些難受,將衣服脫下來便好過許多。
  苗家的灶房並不是尋常的那種灶台,而是在屋子中間挖一個四四方方的坑,上面架一口鍋子,然後在裡面燒材做飯,任那煙熏火燎,黑乎乎的,環境並不是很好,不過我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倒也沒有啥子不適應的地方,此時灶中的余火還有,我便坐在旁邊,烤著剛剛脫下來的襯衫。
  李伯陪著我說了幾句話,還待多聊,結果堂屋有人喊他,於是便出去了,灶房裡面只剩下我、小妖還有朵朵三人,看到光著膀子的我,小妖嘻嘻笑道:「哎喲,你居然還有一身的腱子肉啊,外面倒是看不出來。」
  因為肥蟲子的緣故,所以我雖然受傷無數,但是卻也沒有什麼傷痕留下來,而且經過這些年不斷地打熬和亡命生死,將身體鍛煉得還算是蠻不錯的,不過被小妖這麼一誇,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拿衣服遮住身子,說你別吃我豆腐啊?
  小妖不屑一顧,說就你這幾兩肉,小娘才懶得看呢,不過陸左小哥哥,你沒發覺你外婆家的老宅,陰氣森森的麼?
  我說我哪裡沒有發覺,上次回來的時候,差一點那人就暴走了,後來逃一般的離開,發誓永遠不回來了,誰想到老天作弄,居然又來到了這裡?小妖,你厲害一點,如果一會兒我要是迷失了神志,你可得管住我,不要讓我跑到那兒去啊,實在不行,把我打暈了就是。
  小妖嫵媚地橫我一眼,說去,你現在的翅膀是硬得很了,小娘我現在哪裡打得過你,只求你以後別欺負我就是了。
  哎喲喂,這一句話說得柔媚得很,把我的心都給弄得酥酥的,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正想說兩句話來應景,結果旁邊的朵朵略微有些擔憂地說道:「那裡既然有問題,那你還讓爺爺奶奶進去啊?」我摸了摸鼻子,感覺也有些道理,不過我母親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老屋料理一下,也沒有出現什麼問題,估計應該只是針對於我來的吧?
  我正在自我安慰著呢,而就在這個時候,灶房的門突然被推開,李伯急吼吼地跑了過來,朝著我大聲喊道:「阿左,你爸媽好像在那裡叫,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呢,你要不要趕過去看一看啊?」
  聽到這話兒,我的屁股好像坐到了釘子上一樣,一下子就直接蹦了起來,朝著外面趕去,而旁邊的小妖和朵朵也沒有停頓,直接隨著我衝了出來。我們跑到了李伯堂屋門口,朝著我家老宅看去,只見到本來亮起來燈的屋子裡一片黑,在這樣的暴雨中,那老宅就彷彿行走在驚濤駭浪的大海中那一葉扁舟,整個建築隱隱約約,看著都變得有些不真實起來。
  而在這樣的暴雨之中,我隱隱能夠聽到我父親嘶啞的喊叫聲,彷彿碰見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我父親這個人平日裡不善言辭,但為人還是蠻沉穩的,我從來沒有瞧見過他如此驚悸的樣子,光聽那聲音,感覺就好像是垂死掙扎一般。一聽到這兒,我就再也繃不住了,抬腿就要往裡面跑,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子一滯,卻是被小妖給一把拉住了,說等等,小心有詐!
  我父親的慘叫聲聲入耳,聽在我的心頭彷彿重錘敲打,一瞬間我的眼睛就充血了,整個人就失去了理智,朝著小妖大聲喊道:「有詐就有詐,就算是死,我也要進去,那裡面的兩個人,是我爸、是我媽!放開我,不然我……」
  我奮力掙扎,然而小妖卻拉得更緊了,我正想要發力,突然瞧見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溢出了淚水,看到了她的眼淚,我的心一下子就像是被融化了一般,有些不知所措,而在之後小妖放開了手,我望著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彷彿喉嚨裡面有一大塊冰,然而這個時候她突然笑了,又過來牽我的手,又牽著朵朵的手,說好吧,就算是死,小娘也陪你了——我們一起,同生共死。
  她說著,奮力一拉,把我往著老宅那兒拉過去,這小狐媚子的力氣在這一刻是那麼的巨大,我突然之間就給生拉硬拽,直接拖到了房間裡來。
  進了門,裡面黑乎乎的,彷彿是半夜十二點的感覺,不過我夜能視物,瞧得還算分明,這堂屋裡面並沒有人,而我又聽到了我父親的聲音,那話兒已經是虛弱無力到了極點,一聲又一聲地微微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我們順著聲音快步走去,穿過了廊房,一直來到後院對面的庵堂裡,那兒擺放著我敦寨苗蠱歷代祖先的靈位,當日我就是在那兒認了我外婆的傳承的。走到跟前的時候,聲音越發地清晰了,我循著腳印衝過去,一腳踹開了那破爛的房門,快步衝到房間裡,看到我父母兩人已然被繩子勒住了脖子,雙雙吊在了房梁之上,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我的鬼劍拉在了麵包車裡,但是腰間石中劍卻還在,當下一施劍訣,正要挑斷繩子,突然感覺那靈位之上突然有一片白光升起,而我的耳中則迴盪起巨大的聲音來:「十九,你來了!」
  「你來了!」
  「來了!」
第十四章 十九尊石像
  在這樣不斷地轟鳴聲中,我感覺天搖地晃,整個世界都變得顛倒無序,化作一片渾沌。
  我雙手緊緊拉著小妖和朵朵柔嫩的小手,然而所有的感知似乎如潮水一般退卻而去之後,所有的世界都只有一片光留存,那一片從神龕靈牌上面幻化而出來的光芒充斥了我的全部,灌注了我整個的意識裡來。
  當一個氣球被不斷地灌充氣體,那會是一個什麼下場?
  答案不言而喻,氣球會在超過臨界值的瞬間爆炸,粉身碎骨,而我的精神意志也抵受不住這般恐怖的衝擊,在某一瞬間,整個人似乎都化作了碎片,再也拼湊不到一起來。真正到了這一刻,我最後的意識依然沒有放棄,集盡全力凝聚出九字真言中最為強大的寶瓶印:「禪!」
  我心即禪,萬化冥合,此乃九字真言中最玄妙,最貼合天道至理的境界,道家曰道,佛家曰禪,其餘諸子百家則曰聖,它彷彿是我全身心的共鳴和吶喊,一旦釋放出來,立刻便化作了靈魂的戰慄,而在這種高頻震動之中,充斥在我世界之中的白光也終於消失不見了,化作了一團黑暗。
  曾經在某一時刻,我的自我意識中,感覺自己彷彿已經死去了一般,不過很快就萬物復甦了,對於身體以及意志的控制力又逐漸地恢復到了我的意識之中來,在差不多的時候,我終於控制了自己的頭部,強忍著萬般的苦痛,努力睜開了眼睛。
  這一個過程是無比痛苦的,不過我終究還是硬生生地扛了過來,入目處是一個輝煌威嚴的殿宇,這處殿宇好似在虛空之上,又彷彿在地底深處,周圍都是一片渾沌,彷彿身處於夢幻之中,然而腳下結結實實的青磚地板卻提醒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
  當我完全控住住自己的身體時,回身四望,看到那巨大的石鼎、石器,巍峨高聳的古樸祭台和以及又圓又粗的石柱,還有附著在上面那古拙簡樸的浮雕,一切都感覺是那麼的眼熟,在下一秒鐘我突然想了起來,這所有的一切,不就是耶朗祭殿的那種風格麼?
  想到這裡,力量彷彿源泉一般回復到了我的身體裡來,我下意識地將氣場感應放射出去,發現在有限的空間裡充斥著蒼涼久遠的氣息,至於生氣,則是一丁點兒都沒有。
  我甚至感覺連我自個兒,都沒有一點生氣——難道我現在只是意識陷入某種法陣之中,而身體並沒有被接引過來麼?想到這裡,我的心突然地一跳,終於想起了小妖和朵朵,以及我被吊在房樑上的父母,不由得一股怒氣直衝頭頂,大聲喝罵道:「我操,你是誰?你他媽的有種就出來啊?」
  這處祭殿看似寬廣無邊,然而當我喊出話兒來的時候,居然有回音響了起來,悠悠遠遠,此起彼伏,瞬間就充斥了整個空間裡去,而我能夠聽出來這聲音似乎跟我之前衝進後院時的聲音,是差不多的,如同許多人一起說出話兒來,迴盪不休。
  在這樣詭異的環境中,我極力強迫自己趕快冷靜下來,左右一打量,目光終於鎖定在了面前不遠的祭台之上。
  那祭台與我見過的所有祭台都有不同,它彷彿有數倍的寬廣,從下面往上看輪廓,根本就是一個小廣場,在那兒,我感覺到了一處很恐怖的場域,然而亂中有序,生門死門交相輝映,卻是唯一的生機。我心念父母和小妖、朵朵的安危,所以也沒有敢再停留原地,而是一個箭步,直接「蹬、蹬、蹬」地衝上了高台之上去。
  祭台之上,當我走上了最後一級台階,身後的路居然就斷絕了,整個世界驟然一下又縮小了許多,先前祭殿那巨大的石鼎、石柱等物又消失不見,化作虛無和混沌之中,目光和氣場感應之處,只剩下了整個祭壇。
  然而此刻的我也管不得身後的事情,因為我的目光已經被祭壇上面環形而立的十九尊人像給死死吸引住了,那是一種如人一般體積的石像,腳下是兩米多高的石檯子,風格一如耶朗王朝時期的那種大方與簡樸,簡簡單單地幾刀幾刻,便鬼斧神工地將人物的形象刻畫了出來,有胖有瘦,有高有矮,衣著服飾也各有不同,唐宋元明清,各式各樣。
  我看得匆忙,總感覺那石像彷彿蘊含得有生命一樣,而這兒的十九尊石像也並非都是雕琢完整的,至少有一尊,那整個兒的腦袋都還是一塊大石頭,根本就沒有臉目,似乎並未完工。
  祭台之上還有許多物件,石釜石鼎,燈火燭台,以及一排又一排的祭祀之物,不過我的注意力卻完全被這些石像所吸引住了,瞧見它們神態各異,有哭有笑有憤有嘻,或空手或手持法器,不一而足,顯得是那麼的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我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粗了,看著這些一張張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無比的臉孔,心中的疑惑變得越來越重,而就在我感覺到有些崩潰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裂響。
  隨著先前的回音逐漸減弱,直至消失,這空間裡寂靜極了,我甚至都能夠聽到自己的呼吸以及心跳聲,所以這一聲裂響顯得是那麼的刺耳,我下意識地扭頭回去看,只見在我左邊順手第一位那兒,高踞石台之上的那石像表面突然如同蜘蛛網一般龜裂開來,然後裡面有滾滾的黑氣冒了出來。
  我下意識地往後面退了幾步,瞧見除了這一尊石像之外,其他的都皆無動靜,於是壯著膽子,大聲喊道:「你是誰?你到底要幹什麼?」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而與此同時,那石像裂開之後,竟然從裡面掙脫出了一個稍微有些矮小的黑色人影來。
  此人手上拿著一把一丈三尺長的奇形兵器,柄端安一大拳,如同南瓜。
  此為鎬,十八般兵器之一,始於周秦之世,非猛勇之將,不得其用也,近代習此者巳寥若晨星,只因為古法早已失傳。他從石像之中掙脫而出,仰頭一聲嘯,整個空間轟鳴而動,嗡嗡嗡,我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氣都一陣動盪,汗毛全數就豎了起來,看到了人,我反而沒有了害怕,只是大聲招呼道:「喂,前輩,這裡是哪兒?」
  我的呼聲引來了這人的注意,他扭過頭來,看著我,我與他雙目對視,瞧見那是一張營養不良而枯瘦的臉,又留有古怪的長鬚,顯得十分的威嚴,而這並不是重點,他那雙眼睛簡直就不是人類所有的,裡面一片紅光,充斥著暴戾、冷酷和死一樣的沉寂,看得我一陣驚悸。
  而下一秒,那漢子竟然將手中的長鎬高高舉了起來,然後身形一變,竟然朝著我這兒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