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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6節

  那情人籐上面的影像仍在說著話,然而最重要的那一段,卻正正就是黃鵬飛談及當日兇殺時的事情。那誘供之人似乎在此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腹稿,而且深得信任,所以黃鵬飛便將此事說起,並不隱瞞。不過影像的時間也並不長,那客老太似乎並不願意讓黃鵬飛與人接觸,大袖一展,那個曾經的茅山子弟便入了客老太的袖子中,不再得見。
  影像結束,大師兄將那情人籐根莖所做的千里留影給捧起來,在上面虛空畫了幾道符菉,然後抬起頭來,朝著台上的諸位長老說道:「我這技藝倒是梅師叔傳給我的,千里留影能通過情人籐的生命磁場留住一段時間的影像和聲音,比攝影機優越的地方在於它能夠將靈體的形象攝入其中,而且隱秘性也十分優良——更重要的是,它絕對沒有作假的可能。」
  梅浪旁邊的雒洋長老點頭說道:「難怪事發的時候,我們準備將鵬飛的魂體招回來,然而未果,原本還以為是魂體給直接打散了,沒想到竟然落入了那個客海玲手中——此女聽說修過些邪門法子,竟然可以將鵬飛煉製成如此模樣,還保存著生前記憶,倒也是有些手段。
  這可不行,我們需得將鵬飛的魂體追回來,將其超度,免得耽擱了他往生的時機……」
  為防止梅浪反嘴質疑,雒洋長老直接堵死了他反駁的話語,而且將話題引導向了如何追蹤客老太,並且追尋黃鵬飛靈體回返的事情上來,從而間接地肯定了大師兄這一證據的真實性。
  梅浪應該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影像,瞧著黃鵬飛這蠢貨洋洋自得地詛咒這我,他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不過也就是在這一會兒,一直沉默不語的楊知修突然睜開了眼睛,凝視著大師兄,平靜地說道:「志程,這東西,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當大師兄將千里留影給收起來時,自有道童托著盤子過來接了,往台上遞給諸位長老驗明真偽,大師兄正在與那道童交接,聽到楊知修問起,他抬起頭來,介紹道:「為了這個東西,我們損失了一位已經打到了敵人內部的高級臥底;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在啟用了這個臥底之後,為了保險起見,我已經將其打發到了西北的邊陲小鎮,隱姓埋名一輩子——便是這般艱難,我也是不久前才收到的,還來不及與局裡面報備呈現,就先拿過來,給茅山的諸位師長辨別了。」
  大師兄恭敬說著,而楊知修滿面含笑的臉上卻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似乎情緒攀升到了一個臨界點。
  其實楊知修在得知大師兄即將帶著我上茅山時,便知道這位享譽盛名的大弟子早已胸有成竹,方才會如此沉著。不過他雖然知曉結果,但是並不知道大師兄會有如何手段,會呈示什麼證據,所以之前放任手下的弟子陳兆宏過來挑釁,以及私下偷襲我們,都是想要試探出大師兄的底線和手段,好做防備,到了後來被符鈞警告才收了手;然而萬萬沒想到,黃鵬飛這人簡直就是傳說中那豬一樣的隊友,他的話語,直接給他舅舅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大耳光子。
  至於大師兄為何沒有在之前拿出這證據呢?他之前諱莫如深,不過我還是能夠猜測得到:一來這樣的證據簡直就是兵行險招,十分難得,其二也是因為他瞭解所有的一切源頭,都是在這茅山之中,在我們面前的這位話事人身上,只有快刀斬亂麻,一擊即潰,搞定了楊知修這邊,其他的地方,都不必太過於操心了。
  楊知修平復了一下心情,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說這樣一個高級臥底,一定能夠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用來做這事兒,暴露身份不能再用,實在是可惜了。
  大師兄也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說是啊,是可惜了,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事情總是大家都要做的,一個人做不完。陸左付出了太多太多,收穫的卻只有委屈和傷痛,我們這些做後方運籌帷幄的活計之人,總不能夠讓英雄流血又流淚,總不能讓這個世界一點兒光亮都沒有,對不對?
  大師兄犀利的反問,讓楊知修一陣無語,他似乎很想要反駁面前這位外門大弟子的話語,然而卻從台下眾弟子的目光中,感覺到了一種複雜的情緒,有憤恨、有悲慟、有羞恥,以及許許多多難以形容的東西,這些情緒映照在了他的眼中,便成為了一種十分不信任的猶豫。
  楊知修沒有多說話,而是將傳遞過來的千里留影放在手心上,閉上眼睛,仔細感受了一番,然後將手放在了銅爐上,借助了上面的力量辨別真偽。
  很快他就睜開了眼,點了點頭,指著梅浪手上的文件夾,說的確,如此看來,這裡面的確是有一些人違背了原則,做出了讓人不齒的事情,蒙騙了我們所有人,害得我們舟車勞頓,費了不少功夫……呃,還誣陷了忠良,陸左,雖然是你親手將我外甥的脖子給抹乾了血,不過我並不恨你,反而要為你鼓掌,你做得對,沒錯,這樣的人兒,殺了就殺了,不需要為此承擔什麼責任。我明天就聯繫負責此案的西南宗教局,讓他們為你正名。
  聽到楊知修這不鹹不淡的話語,我的心中反而沒有了之前那種重獲自由的激盪,更多的只是平靜。
  因為我知道我與黃鵬飛之事,雖然會影響我的一生,然而對於楊知修來說,卻並不是什麼不可退讓的原則性事情,所以在這如山的鐵證面前,承認此前的錯誤,並不是一件難事。
  當然,他這輕飄飄的話語,不但將自己給摘乾淨了,而且對被追殺萬里的我一點兒歉意都欠奉,依然顯示了他的高高在上。
  楊知修並不想在這件事情上面作糾纏,揮了揮手,便有人拉著我的衣袖往旁邊離開,我回到了大師兄的後面,看到他的眉宇不展,似乎在為楊知修這反常的行為而思索。
  不過雜毛小道還是朝我舉了一下大拇指,露出了一口白牙,呵呵笑。
  讓人鬱悶的事實就是這樣,越是到了高層,一些事情就越加簡單,黃鵬飛一案,作為最主要的壓力實施者,楊知修這邊一旦承認了我的合理性,那麼下面的事情就十分好辦了,估計等我們出了茅山,那通緝令便已經撤銷了,而相關的正名也即將到來,到時候,我們便不用再披著別人的面具行事,在那警察面前,也可以橫著走,不用擔心身份暴露的問題了。
  我退下之後,茅山宗開始處理內務之事了,有宣佈道行考較成績的,有說天象異變的,有講述刑堂內務的,這些事情零零碎碎,而且與我無關,八竿子都打不著,所以我便不詳敘了,過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有些心不在焉的我突然聽到了雜毛小道的名字,被那執禮長老雒洋提及,不由得神情一震,抬起了頭來。
  此刻正好說到了茅山宗掌門陶晉鴻神識傳令,讓雜毛小道在大典之後重歸山門之事,雜毛小道聽到自己的名字,神情一凜,昂首挺胸,走到了我剛才所在的那個空地之上,朝著台上作了道揖,高聲唱諾道:「不肖弟子蕭克明,見過諸位師叔!」
  我抬起頭,見到上面的長老們表情不一,有的歡喜有的愁,也有人面無表情,彷彿昏昏沉沉,直欲入睡。那雒洋朝著中間的楊知修說道:「楊師弟,掌門不在,你代這話事人一職,且由你主持吧。」
  楊知修點了點頭,頓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開始逐漸減少,凝望台下孤單站立的雜毛小道,沉身喝問道:「蕭克明,十年前的黃山,你先是好大喜功,孤軍深入,而後又貪生怕死,不顧同門倉惶而逃,最終使得掌門佈置的大陣被破,而掌門孫女陶婷倩也因你身死,回歸山門之後,掌門將你逐出門牆——這些年來,你有沒有明白這裡面的道理?」
  雜毛小道恭恭敬敬地將雙手舉過頭頂,然後拜下,然後沉聲答道:「不肖弟子知錯了!」
  「哼,你知錯?自你被逐出山門之後,這些年來,茅山也不是沒有關注過你,認為你可以迷途知返,可你都幹了什麼?整日打著我茅山的招牌坑蒙拐騙,四處流浪,得過且過,流連於煙花惡俗之地,與那下賤的庸脂俗粉為行那苟且之事,一點兒上進心都沒有,簡直就是丟了我茅山的臉——你倒是說說,你這番自甘墮落,到底是怎麼知錯的?」
  雜毛小道被問得語塞,說了一聲「我……」之外,便默然無語,而我的心則沉了下來——楊知修到底對雜毛小道有多提防啊,一個功力盡廢的茅山棄徒,都能夠得到他這般的「關心」?
  見到雜毛小道說不出話來,楊知修接著問道:「以前的事,我們都不談,你說一說,為何你能會那只有掌門,才會的神劍引雷術!」
第十六章 九九歸元
  聽到楊知修居高臨下地說出這番話語,一雙眼睛發出了銳利如刀的神光,死死盯著雜毛小道,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任何神色來證實自己的判斷,我的心不由得咯登一下響,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雜毛小道所會的神劍引雷術,不光對於妖魔邪物,便是對人,也是具有著極大的傷害,算得上是一件讓人恐懼的手段,當日我們在西川與滇南交界地被追殺的時候,雜毛小道便是屢次利用此術威脅追擊而來的高手,包括茅同真在內,都對這種術法畏懼之極,說是掌門之術。
  不過或許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恐怕很難想到雜毛小道之所以能夠用出這道手段來,一是因為雷罰本身有那不知道幾轉的隱約雷意在,其二則是他從以前李道子贈予他的雷符中,自行參悟出來的。
  這樣出來的「神劍引雷術」,其實並不是掌門所有的那獨門秘訣,無論從威力,還是屬性,都不能比擬的,不過也已經足夠嚇人了。
  這世間不乏天才,但是大家的思維都被困在了一個固定的狹小空間裡,並不能夠想到雜毛小道是走了種種彎路,而獲得現在的雷罰威力,唯一能夠想到的,便是這雜毛小道是從哪裡偷學到了掌門之術,是上一屆傳功長老李道子,還是這一屆的傳功長老塵清真人,又或者是那掌門陶晉鴻在很久以前,私下相授……
  這裡面是有很多講究的,如果是已經作古的李道子,那麼他便違反了傳功長老最根本的職責,塵清真人也是如此,但倘若是現任掌門陶晉鴻,那麼便是說明,老陶很早便有意傳位於雜毛小道了。
  倘若如此,那麼其他有心爭奪掌門之位的人,便只有洗洗睡的節奏了。
  面對著眾人的期盼,雜毛小道含笑,只說他這手段並不是神劍引雷術,只是被人誤解而已。
  這答案並不能夠得到楊知修的肯定,他疑惑地望了台下雜毛小道一眼,然後嚥了嚥口水,說果真?雜毛小道說是的,你倘若不信,我要不然再給你露出一手便是。
  聽到了雜毛小道的話語,楊知修不置可否,而是叫來了掌燈弟子符鈞,平靜地說道:「蕭克明往日的表現,以及至今的行為,並不能夠讓他足以重入門牆,這所謂掌門之令,是由你的口中傳出的,所以便由你來說一說,掌門師兄為何會說出如此話語來。」
  聽到楊知修的指名道姓,符鈞越眾而出,朝著台上的諸位長老拱手致意之後,然後平靜說道:「師父為何會讓蕭克明重入門牆,這一點我也不知曉,不過它便是師父最後一次傳言與我,我不能夠將其隱瞞,直說便是了——以上話語,我以我掌燈弟子的尊嚴和道心起誓,皆無謊言。」
  「最後一次傳言啊……」楊知修重述著一遍本來都已經知曉的事實,然後緩緩說道:「若真是如此,會不會是掌門師兄已經被傷痛折磨掉了意識,神情不穩,所以才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的?」
  他緩步走到台前,望著一臉無所謂的雜毛小道說道:「以掌門師兄之明鑒,自然不會有錯,而符鈞做著掌燈弟子多年,也斷然不會有假傳旨意的道理,怕只怕這雙方溝通不暢,信息不對等,最後誤會了這話語中所能夠明白的信息——在此之前,我們長老團曾經就這一問題進行過表決,蕭克明你倘若真的有本事,能夠經受住茅山九九歸元的大三才陣進攻,那麼說明你的確是有讓人期待的實力……」
  陶晉鴻沉寂無聲之後,這掌門傳令便陷入了死無對證的窘迫境地,倘若有人懷疑,若拿不出真實可信的證據來,只怕旁人都是不服的,楊知修成功地利用這一說法,使得雜毛小道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這絕對稱不上合理的要求:「好,沒問題!」
  等得雜毛小道一句話,我明顯瞧見好些個人都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見到楊知修將手一揚起,說請吧,便見這均勻分佈在殿內的諸位二代弟子,從中間散開出一條可供一人行走的間隙來,雙手舉過頭頂,狂熱地大聲地喊叫起來:「九九歸元,九九歸元……」
  雜毛小道在這樣的歡呼聲中,大步朝著殿外廣場走去,我有些愣神,拉著大師兄的衣角詢問,說這是什麼道理?大師兄的臉色算不上很好,一邊往外面緩步行走,一邊低聲與我解釋:「這是一種古老的門規,說那被逐出門牆的弟子倘若想要重歸山門,除了有長輩的提議之外,還要證明自己並非廢人,需要將這三人套三人的三才陣給闖破,方才能夠得到同門的信任——我本來以為他們會直接承認小明的地位,沒想到最終還是拉下了臉皮,將他逼進這險地。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哪怕是師父也不能夠改變,所以接下來的事情,就要看小明自己的了,沒有人能夠幫得了他!」
  我跟著走出了清池宮主殿,有凜冽的山風從對面的朦朧霧氣中呼呼吹來,讓人的精神一稟,忍不住地神清氣爽。
  聽大師兄說得如此凝重,我便忍不住去找那所謂的九九歸元,這其實是三個三才陣所疊加而成的大三才陣,先前坐滿人的廣場此刻已經被清空,那蒲團也被搬走了,九個面容剛毅、年齡不一的道人分立不同的位置,穿那青色道袍的代表著「天」,穿那黃色道袍的代表著「地」,而穿白色道袍的則代表著「人」,從而形成了天地人三才法陣,每一個人的站位都極端標準,形成了一個又一個交疊在一起的正三角形。
  大師兄瞧清楚那大三角形最前面的那一個人,不由得驚聲歎息道:「楊坤鵬?竟然是他?」
  楊坤鵬?一聽到這個名字,我便有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過了幾秒鐘,我反應過來了,這個中年長鬚道人,應該就是黃鵬飛的授業師父。我曾經聽雜毛小道說過,這楊坤鵬也是陶晉鴻的弟子,而且在這些弟子裡面算得上是佼佼者,雖然比不得大師兄、符鈞,但是手裡的功夫,也是讓人刮目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