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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節

  雜毛小道靠近我,附耳過來,猛地大吼一聲:「咄!」
  他胸中的一口氣沉悶如雷,在我耳邊炸響,讓我心中一驚,感覺雙耳嗡嗡地直響,頭暈腦脹,氣悶得很,捱了半天,終於吐出一口濃痰來。我憤憤地看他,說狗日的幹嘛呢?雜毛小道卻也不怒,笑嘻嘻地看著我,說怎麼樣,腦袋清醒一點兒沒有?
  經他這麼說,我突然感覺渾身輕鬆許多,回轉身來,看著幾個跑來的學生伢子,說怎麼了?
  我家親戚的一個小孩指著我前面,說左哥,你剛才一雙眼睛直愣愣的,就朝著那房子走過去,誰叫也不理,嚇死人了。我一聽,朝著外婆的那個院落看去,只見它隱在黑暗之中,旁邊都沒有人家,孤零零的,外形如同一個墳塚,有一股涼澈人心的煞氣翻滾,從幽暗的角落傳來,讓人不寒而慄。
  我突然想起了外婆給我托夢的時候,曾經說過,讓我磕頭認祖之後,再也不要回來,也不要拿走宅子裡的物件。
  當時還沒有覺得,這個時候一看,一股又一股的涼意,從心頭泛了出來。
  幾個學生伢子紛紛上來拉我,說左哥,我們回去吧,回去吧,這裡頭好冷。我跟著他們往回走,問親戚家的那個孩子,說這老宅怎麼看著這麼陰森啊?他說可不,村頭王瞎子家的老二,有一次跟人躲貓貓,翻進了你外婆家裡去,結果說見到鬼了,嚇得半死,發燒好些天,直說胡話,後來村子裡的人見到這宅子,都繞著走路呢。
  雜毛小道瞇著眼睛瞧了好久,搭著我的肩膀,說回去吧。
  當天晚上我們坐車回去,我問我母親,說那老宅小舅賣出去了沒有?
  母親說沒,村子裡人都說老宅鬧鬼,搞得你小舅脫不了手,再低都賣不出去。不過你小舅最近倒也不是很缺錢,也就留在那裡,沒有再管,只是留著它荒廢了。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我有些頭暈,問雜毛小道怎麼看?他說那裡陰氣確實重,不過既然是金蠶蠱的埋藏之地,你外婆又是個內行,自然不會有什麼邪物能夠跑進去的,說不定,是因為之前埋葬了太多的蛇蟲屍體,怨氣聚集所致。
  不管怎麼樣,既然我外婆著重交待,我照做便是。
  第二天雜毛小道嫌在我家待得煩悶,便提出要去我們縣城去玩玩。我不想走動,便把在新街的房門鑰匙給他,讓他只管去住便是。他收好鑰匙,帶著虎皮貓大人離開。
  又過了幾天,一日中午,我在屋子裡睡午覺,聽到房門敲動,有人叫我。我出了來,見是鎮中學開影印店的發小,他叫江德富,我向來都叫他老江。老江不肯進屋,拉著我到屋邊,問我是不是懂一些風水陰陽的事情。我說略懂一點,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他欲言又止,左右看了一下,說阿左你要是懂呢,就幫我個忙,陪我去我那堂叔家裡走一趟。我問到底怎麼回事?他有些猶豫,我把他拉進了我的臥室,給他沏上一壺茶,讓他先穩一下心神,再好好跟我講。
  老江喝了一口熱茶,然後開始跟我講起了他堂叔的事情。
  老江的堂叔五十多歲,是縣監獄的老獄警。他做這份事已經有三十多個年頭了,這玩意說著不好聽,但是卻是個不錯的工作,不但是公家的人,旱澇保收,而且還能夠有外水撈,吃些犯人家屬的孝敬,日子倒也這麼一年又一年地平淡過了下來。可是自從六月間的時候,他就開始一直倒霉了,夜間值班的時候,老是容易疑心,不是覺得走廊上有人走動的聲音,就是窗戶外面有人影閃過,走過去一瞧呢,又沒有。
  他堂叔一輩子都在監獄系統裡面待著,文化不高,但也是個不信邪的人,不過這種事情多了之後,自然疑神疑鬼,整日不得安寧,失眠多夢。
  而且還有一件更古怪的事情:他堂叔的大兒子去年結婚,結果今年就有了孫子。那大胖小子肥得可愛,圓滾滾的看著就讓人疼,也乖巧得很,愛笑,這本應該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但是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堂叔自從變得心神不安以來,每次一抱著孩子就哭鬧不止,又不是餓,又沒有尿尿,就是哭,整宿整宿的,怎麼哄都哄不了。
  剛開始還沒有人注意,只是按照家裡風俗,拿黃紙寫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這樣的符咒,貼在路上讓過往的行人念。然而後來他堂叔的媳婦兒發現孩子他爺爺每次抱寶寶,便哭得昏天黑地,哪怕不是抱,便是靠得近一些都不行,於是便鬧著要分家,買房單過。
  老江他堂叔有兩子,老大結婚了,老小還在讀大學,他雖說攢了些錢,但是花銷也很大,哪裡拿得出錢財給老大買房?於是便不肯,媳婦便跟老公天天吵鬧,結果後來老大實在受不了這勁兒,就搬了出去,在縣城的東北角租了套房子先住著。
  老江他堂叔這一輩子當慣了獄警,跟人說話都是橫得不行的,唯一心軟下來的時候就是逗那肉乎乎的小孫子,這回兒孫子被老大和老大媳婦給帶走了,想得不行。每次想到自家那肉乎乎的大胖孫子,他就抓心撓肝地直難受,翻來覆去睡不著,再加上他總是感覺不對勁,精神就更加萎靡。
  一直到了這個月上旬,他堂叔終於熬不住病倒了,一發不可收拾,躺在床上起不來,去醫院看病,醫生只是說精神衰弱,疲勞過度,給他開了幾幅調養的中藥之後,便讓他在家休息。他堂叔在家裡躺著,總是做噩夢,盜汗,每次醒過來就如同從水裡面撈出來一般,感覺自己快要死去,而他唯一的心願,就是抱一下自家的那個大胖孫子。
  老大知道了自家老爹的病情,回去勸了媳婦半天,好說歹說,終於同意了,於是帶著兒子回家。
  結果終於出事了。
  說到這裡,老江沒有繼續講了,看著我,說阿左,他們都說你是懂好多東西,能知曉陰陽,你猜後來出什麼事情了?我手指扣在桌面上,說莫非是小孩子驚厥昏過去了?
  他拍掌,說你怎麼知道的?
  我說按照你的描述,你堂叔應該是遭到了污穢不潔的東西,纏住了身,結果總是疑神疑鬼。這邪性旁人自然是看不出來的,但是嬰兒因為剛剛出生不久,就這種東西最敏感不過,所以每次一抱,就哭泣,害怕得很。這本沒什麼,那東西就只是一個印子而已,分開住便是,可是後來經過你堂叔這麼久的精氣溫養,那東西自然越發強橫了。你堂叔是成人,血精氣旺,不好糾纏,但是嬰兒卻不一樣,一被纏住,便很容易夭折,被那東西索了命去。你別賣關子,現在你堂兄的孩子還活著麼?
  老江緊緊握著我的手,神情激動,說阿左,你講的這些,就跟親眼見過的一樣,頭頭是道,真他媽的神了。我那大侄子還活著咧,就前兩天發生的事情。現在我堂叔家亂成了一片,哭的哭鬧的鬧,上吊的上吊,慌得要死,我媽昨天去了縣上,說這一家人可不能夠這麼毀了,讓我過來問你,看看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要不是我媽告訴我,兄弟我還不知道你有這等本事呢。
  此乃區區小事,我想了一下,一來我和老江是一塊兒玩尿泥長大的夥伴兒,感情深;二來好歹也是兩條人命,既然求到我這裡來了,也不能不管,於是我起身,帶上了一些個傢伙什,跟在店子裡忙碌的母親招呼一聲。然後在她老人家的叮囑下離開家,來到街口等了半個小時,才坐到班車,前往縣裡。
第五章 臭屁和紅色印記
  老江的堂叔家在縣城的東邊坡上,跟我小叔家離得不遠,都是自建房,而且也是木質結構——即使是2013年的今天,在晉平縣城裡木質結構的自建房依然還是有很多,其一是地靠林區,靠山吃山,造價便宜,第二是風氣如此,而且縣城也有很多山,建木房子方便。
  沿著石板路走上半山坡,我跟著老江來到他堂叔的家中。
  叩門而入,是老房子,地板踩著吱吱呀呀地響,而樓上則傳來一聲又一聲壓抑的哭聲。因為之前打過了電話,老江他堂嬸和他媽都在堂屋等待著,旁邊還有幾個看熱鬧的親戚好友。我和老江從小一起玩到大,他媽自然認識我,熱情地招呼我,各種好話一齊遞過來,填到我的耳朵窩裡。
  相較於老江他媽的熱情,老江他堂嬸就顯得有些木然了,不知道是因為我太年輕了,還是家裡面出了太多事,導致腦子亂,搓著手,不知道怎麼說。
  我也不難為她,在堂屋和廚房裡走了走,隨意看了看這家中的風水佈置。
  回到堂屋,我問樓上傳來的哭聲,到底是誰?
  老江他堂嬸有些懊惱,說還不是那個死老頭子?要不是他天天鬧著讓老大媳婦抱著豆豆回來,哪裡會出這檔子事?現在可好了,他這個老頭子要掛球了不說,搞得我那大孫子也要跟著他而去,老大和老大媳婦天天哭嚎……
  顯然,她被這一系列的事情鬧得頭暈,心中的煩悶和怨恨一籮筐。
  我可沒有聽她訴苦的閒工夫,看著樓下堂屋這一群鬧哄哄的人,神龕上香燭燃燒,將她們臉上獵奇的神情給照得更加真切,心中有些不喜,便叫來老江,讓他陪著我上樓,其他人不要跟著來,免得染了髒東西。聽我這麼一說,好幾個婆娘伙兒(東北話叫做:老娘們)都不樂意,嘀嘀咕咕地說著話。
  老江他媽好是一通說,這些看熱鬧的醬油眾才懨懨離去,我並不管,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來到了二樓的一個大房間裡。他堂叔家本來家道也殷實,所以房間裡的佈置還算齊全,在門後面的掛鉤上,還掛著一件黑色的制服。
  老江領著我來到了床前,喊了他堂叔幾聲,被子從裡面掀開來,露出一張憔悴的臉。
  這是一個臉形方正嚴肅的中老年人,可以看得出平日裡保養得還不錯,眉目間也有一絲威嚴,只是眼角處的皺紋有些多,想來是經常上夜班。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他的眼睛,裡面紅通通的,佈滿了血絲,眼窩子裡還糊得有滿滿的眼屎,黃的白的一大坨,兩道淚痕順著臉頰流下來;頭髮根上好多白色的痕跡,間隙裡也有灰白的頭皮屑。
  床上的這個男人叫了一下老江的名字,有些疑惑地望著我,說這位是?
  老江給我介紹,說是他朋友,也是一個很厲害的風水師傅,專門幫人看相收卦的,知道這裡出了事情,便請過來瞧了瞧。他堂叔並不信,但是事到臨頭,也由不得病急亂投醫,拉著我的手,說他倒是不要緊,就是去看看他孫子豆豆,千萬要救那孩子一命。
  我說不要著急,先慢慢瞭解一番再說別的事情。老江是個極有眼色的人,搬了一把椅子過來,給我坐下,然後自己則出了門去,並且把門關上。
  隨著木門吱呀一聲合攏之後,我坐直身子,開始跟老江他堂叔閒聊,問些事情。他穩定了一會兒情緒,有些猶豫地看著我,然後開始講起,說自從今年六月份監獄裡關押的一個老犯人自殺了之後,當晚值班的他就總感覺有些不對勁,渾身不自在。大概的經歷跟老江在我家跟我說的,差不離多少,只是說到前兩天他孫子出事,有一些細節,倒是值得我注意的。
  老江他堂叔說他抱過他孫子之後,那肥嘟嘟的大胖小子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臉色發青,張開嘴也不哭,只是伸出舌頭來,雙眼瞪得直勾勾的。後來他媳婦兒把孩子搶過去之後,發現豆豆已經暈厥過去了,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跟著他大兒子跑到坡腳下的婦幼醫院就診。人雖然是暫時救過來了,但是呼吸不暢,還伴有壯熱、抽搐、哭叫打滾、屈體彎腰乃至昏迷等症狀,而且讓人覺得恐怖的是,醫生在孩子的屁股上面發現了一個紅色的印記,是一個古怪扭曲的符號,有點像別人書法家的印章。
  而他兒子、媳婦以及他們所有人,都清楚地記得,這個印記以前是根本沒有的。
  是什麼病?醫院根本就沒有一個定論,有說是中了病毒,也有說是生了蛔蟲,不過兩天過去了,目前依然還在檢查中。
  在談話的時間裡,我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臉,十二法門中占卜一節中講過相面,我從他的眉間,依稀能夠看到有一絲黑氣在縈繞,很隱約,若有若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