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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節

  這裡面有一個姑娘,是我名正言順的女朋友,然而半年多時間沒有任何聯繫,我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她。至如今,我發現自己已經對她沒有任何瞭解了:現在過得怎麼樣?是否還惦記著我?是否還愛我?所有的疑問都浮上了心頭,我望著巷子裡在暖黃色路燈下搖曳的樹影,心中一點兒底都沒有。
  我發現黃菲的父親果然是一個老狐狸,所謂的一年之約,其實就是一個陷阱來著。
  當熱戀在進行了冰水一般的冷卻之後,還剩下什麼呢?
  我不得而知,卻有一種不顧忌那勞什子一年之約,去見黃菲一面的衝動。我很想將我心頭所有的疑問,立刻得到答案。小婧見我停住了腳步,問左哥怎麼了?
  我搖搖頭,歎息一聲,說沒事,我們回去吧。
  到了小叔家,小嬸已經起來了,正在等候著我們。我小叔不在,他昨天早上就趕回鄉下大伯家去了,而小嬸則在這裡等待著我們。因為急著回去奔喪,我也沒有多做停留,喝了一口水,便想著趕緊回鄉下去。小嬸說去新化鄉(我大伯所在的鄉,大敦子鎮再過去一點)的班車最早要八點多鐘,先等一等。
  即使到了鄉場上面,再轉往我大伯所在的村民小組,還需要找車,我想了一想,掏出手機打給在公安局的好友楊宇,跟他借輛車。這時候才早上六點不到,楊宇接到電話有些懵,不過當聽到我的聲音,很驚喜地問我在哪裡?我說我回來了,然後把我家裡出的事情跟他講了一下,想跟他借輛車,這幾天跑跑。
  楊宇一口答應,說十分鐘之後十字路口見。
  我跟我小嬸說我要回去了,問她們去不去?小嬸說家裡面還有些事,而且到時候還要發訃告,縣城需要有人,讓小婧先跟我去。因為我在南方照顧小婧的緣故,原來橫眉豎眼的小嬸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
  我又提著行李和小婧來到十字路口,沒一會兒,楊宇便開著自己的那輛越野車過來了。久別重逢,兩人緊緊握手,他問我近來可好,怎麼好久沒有我的消息了。我說過得不錯,反正沒死。兩個人說了一陣話,我問這車開走你方便不?他說沒事,反正有公家的車開,誤不了事的。
  我急著回去,讓他幫我跟馬海波問好,便準備離去了。
  楊宇表情變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我問怎麼了?他嘿嘿笑,說你和黃菲之間是不是散了啊?怎麼對人家一點都不關心?我說沒有,不過……說來話長,等忙完了這幾天,我再跟你聊吧。楊宇見我眉頭上有悲色,知道我心情並不好,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節哀吧,兄弟。
  我坐上駕駛位,與楊宇揮手告別,載著小婧離開了縣城。
  小婧坐在車上,看著楊宇還在後面揮手,羨慕地說左哥,你還認識這個警察啊?我說是啊,怎麼了,你也認識?小婧猛點頭,說她今年六月份的時候,楊傑他們打群架,結果警察來了,他們全部都蹲在地上。後來這個男的就來了,聽警察們都喊他叫做楊隊,好威風的咧。
  楊隊?照理說小混子打群架,一般出面的不是派出所就是治安隊,難道楊宇換到治安隊,然後升職了?半年前他還是一個刑警,結果一下子就混成隊長了,這小子還沒跟我說,真的是。不過想一想,楊宇的後台也大,工作幾年了爬到這麼一個位置,說實話也算是低調的了。
  小婧看我的眼光都有些發亮:「左哥,想不到你在我們縣城這麼吃得開啊?」
  我搖了搖頭,笑。小叔是個嘴嚴的人,不會把我的事情跟別人亂講的,而且我小嬸他們幾個又有些城裡人的清高,所以會比較瞧不起我一些,向來如此。當然,我也不會太在意這些東西。
  一個人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足矣。有三兩意氣相投的好友的話,幸甚。
  回家的路上曲折,山路蜿蜒,路況並不是很好,楊宇的雖然是越野車,但是我仍舊開得很小心,將近有兩個多鐘頭,才到了我家。我父母都不在家,去我大伯家操辦喪事去了,我沒有鑰匙,所以並不停留,又驅車前往新化,終於在九點多鐘的時候,到達了我大伯家。
  遠遠看到場院裡蓋起了個黑塑料皮的木頭棚子,周圍一堆人,我心中莫名有一些酸楚:七年前,也正是這麼一個時間段,我爺爺也是剛剛走。七年後,奶奶便尋他而去了。
  我們總是不捨得自己的親人離開,但是卻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實。
  我和小婧的到來立刻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很快,我所熟悉的面孔全部都出現了,我父母、大伯、三叔、小叔、小姑還有一堆堂兄弟姐妹。在我母親的帶領下,我來到了靈棚裡,奶奶已經入殮了。正中間放著一口大黑棺材,前面掛著奶奶的遺像,這個蒼老的、枯瘦的、一頭白髮的小老太太,正慈祥和藹地看著我,微笑。
  我的眼淚在那一瞬間就掉了下來,感覺心裡面被擊打得分外疼痛。
  我覺得這笑容實在太刺眼,讓我無地自容。
  將頭一磕到底,我伏在草蒲團上面低聲地哭泣著:奶奶,陸左回來了,你最疼愛的陸左回來了……靈棚裡香燭縈繞,有一個音響反覆地播放著佛教音樂《大悲咒》。靈棚裡燈光昏暗,這個時候朵朵也從我懷裡的槐木牌中浮現出來,乖乖地跪在地上,給棺材裡面躺著的老太太,磕頭。
  當然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看見她。
  但是她磕得很認真,小臉上滿是嚴肅的悲容。
  我感覺自己的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抬起頭,只見我的父親站在我的後面。小半年不見了,我一直都在生死邊緣掙扎,此刻見到了父親那已經蒼老的面容,忍不住站了起來,緊緊抱著他和我旁邊的母親:「爸、媽,我想你們了……」
第二章 鄉下酒席
  我和小婧輾轉奔波了差不多有一整天,路上基本沒有吃什麼東西,我身體好,倒還沒感覺到什麼,小婧已經蹙著眉頭,難受了,我二伯媽趕緊領我們去廚房吃油茶。坐在這煙熏火燎的廚房裡,喝著油茶,我的心情才舒緩好多。喪事需要忙的事情很多,我父母雖然很捨不得我,但也只是陪著說幾句話,便忙去了。
  穿上了白色的孝服,我和小婧坐在廚房的矮板凳上吃著油茶,旁邊圍了好幾個親戚,有同輩的,也有上一輩的,問東問西。也有人問我那車是哪裡來的,是我的麼?我搖搖頭說是借的,小婧是小孩子心性,得意洋洋地說是左哥從一個當公安局隊長的朋友借的。
  旁人紛紛驚歎,說哇,還有這樣子的朋友呢……
  我一個遠房堂哥遞了一支煙給我,我擺擺手說不抽,他嘿嘿地笑,說是不是嫌我的煙太撇(爛的意思)?我說不會抽煙,真不會,小婧也知道的。他仍舊疑惑,自己把煙點上,說你一個大老闆,煙都不抽,忒省了一點吧?然後開始講起自己如何如何難了,說下面娃娃要讀書,上面的老人又沒有養老錢,媳婦天天吵架嫌他沒本事……諸如此類的訴苦,最後的意思還是要我拉扯一把。
  我點頭說莫得事的,能幫就幫吧——這個遠方堂兄是我二伯這村子有名的懶漢,盡想著天上掉餡餅,對於這種人,杯米恩、斗米仇,我也只是說說而已,當不得真的。
  我坐了一會兒,出來歇口氣。奶奶死了,來了好多親戚和朋友,我們這房族大,各家各戶都來人,所以很熱鬧,場院裡擺著一張張的麻將桌,一堆人在那裡推起麻將來,煙霧裊繞,大聲喧鬧,玩得不亦樂乎。關係隔得遠些的親戚和鄰居,臉上笑容滿面,喜氣洋洋,感覺這不像是葬禮,而是一場滑稽的聚會。我心裡面很不舒服,然而這便是習俗,光憑我一個人是改變不了的。
  因為開著車,我大伯過來跟我商量,說今天辦酒,明天出喪下葬,需要去採辦些東西,村子裡只有一輛小貨車,讓我幫著也跑跑。我說好,開著車來本來就是忙這個的。他很高興,拍著我的肩膀說有出息了。
  中間我母親跑過來找我,把我拉到一邊,問我最近都幹了些啥?
  我奇怪,說還不就是跟省屯的阿東在南方洪山那邊,合夥開了一家餐廳麼?都是正常生意,不會給你丟人的。我母親抬起手給我腦門來一下,罵說你這小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我問的不是這個,是你跟黃菲的事情。去年的時候黃菲這妹崽還經常來家裡看我,結果今年你上次回來過後,就再沒有消息了。到底咋回事,不會是別個姑娘家嫌棄你沒有正經工作,不要你了吧?
  我母親是老來得子,但是並不嬌慣我,該打打,該罵罵,一點也不含糊。
  我很無奈地說哪裡跟哪裡啊,你兒子現在是提供正經工作給別人,還愁這個?我和黃菲的事情,是因為她家人反對,所以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冷靜思考一下而已。我母親遞給我一個東西,我接過來一看,是一串鑰匙,母親說這是那個楊警官送過來的,讓我拿著,我的事情她管不著,但是總要讓她臨死的時候,能夠抱到孫子,要不然她活著一輩子,真沒個意思。
  我忙不迭地點頭,說到時候給你生一群孫子,煩死你。
  我母親就笑了,說你這死小子,你以為我不懂呢?人家是有工作的人,違反了計劃生育,人家國家不答應,要開除的。
  接下來的時間我就忙活起來,有過在農村參加喪事的朋友應該知道,訃告、迎接、採辦、哭靈、哀悼、花圈輓聯、墳地選址……亂七八糟的事情,繁雜得很。而且我們那裡還有一個「新風俗」,就是請來一些草台班子唱戲,不是傳統的唱腔戲曲,而是唱老一些的通俗歌曲,比如《母親》、《媽媽的吻》以及時下流行的刀郎,圖個熱鬧。
  這個東西也是近年來流行起來的,稍微寬裕一些的人家都會請,不然會被人說子孫混得太差,忒窮。
  當然,吹喇叭、嗩吶、打鑼的人也少不了。
  這是面子和攀比的問題,我雖然極其不喜歡,但是仍舊忍受著這種惡俗的事情。
  墳地是請了一個這附近比較有名的風水先生看的。老先生早先是個小學老師,退休之後開始撿起了羅盤,憑著幾本易學雜談豎起了招牌。我去看過那墳地,選得中規中矩,不凶,但是說有多富貴發達,也純屬扯淡。我之前曾在家裡幹過這些,算是個同行,跟他說話,往往能夠一點就透,交流一番之後,他連連拱手求饒,說小先生你是高明之人,何必為難老夫?要早知道是您的奶奶,老夫就不接這單活兒,平添笑話。
  我擺擺手也笑,說術業有專攻,風水堪輿之道,我也只是略懂,相互印證罷了。
  我在家鄉幫人算命看香的時間很短,只有區區兩個月,但是影響卻很大,很多認識我的人見到,都叫陸先生、小先生,尊敬得很。鄉民們的文化程度有限,認識也淺薄,不過就是有一點,認定你有本事,就畢恭畢敬,好得很,結果我忙了一下午,到了吃飯的時候,我大伯就來請我坐上席,不要忙活了。
  這天晚上是喪禮的正酒,差不多有二十來桌人,所謂上席,就是我們這個房族幾個混得比較好的長輩,和村子的幾個頭頭所在的桌子。我並不樂意跟一堆老傢伙湊在一塊兒,而且我也有認識的一些朋友需要招呼,便推辭不去。正說著,不遠處來了兩輛警車,停到路邊的平地上。車門打開,馬海波、楊宇還有刑警隊的幾個人,都走了出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