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苗疆蠱事 > 第143節 >

第143節

  粉身碎骨,這種死法,何其之慘烈。
  我不知道這具身體爆裂的時候,「李致遠」的意識還在與不在。若在,這種痛苦只怕是非人的折磨。我心中默然,慢慢踱步到爆炸的邊緣,那裡有半顆頭顱在搖晃著。
  血漿成噴射狀散開。
  許鳴死了,不對,寄居在許鳴身體裡的李致遠死掉了。我能夠聽到空氣中,有靈魂的哀歎聲,似乎是不捨,又或者是解脫,然後,那難以捉摸的波動,朝天外飛去——他沒有眷念這人世,直往了幽府。我心中歎息,真實的李致遠對於我來說,並沒有太多的印象,別人簡短的幾句描述,並不能夠直入到我的心裡。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並不關心,也不想瞭解,心中只是輕歎,是對生命消逝的憐憫。
  幽府裡面是什麼,人死之後,會是什麼樣子,會存在麼?還是永恆的消亡,連綿的黑暗,直至宇宙消失?
  當時的我不得而知。他的生命,自有他負責,而我,則負責我的人生。
  只是——李致遠死了,老鬼呢?
  我突然想到了小妖朵朵剛才尖叫的那一句話:小心啦,這個傢伙要將鼎爐屍丹引爆,轉投別處了……
  另投別處——投哪處?
  我看著正在四處檢查現場的雜毛小道,又看了看抱著韓月爬上山路的許鳴,除了這兩個人,別無他人了啊?那老鬼若是重歸為靈體,此刻的攻勢只怕是更猛了,不過小妖朵朵說另投他處,顯然是又附身了,我看向扶起韓月的許鳴,正好對上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和一雙紫色妖異的怨毒眼睛。
  我心中劇震,居然找上了她?
  來不及提醒,我又掏出那用了無數次的破鏡子,揚手就是那麼一照:「無量天尊!」這一次鏡靈給力,一下子就將指甲變得兩寸長的韓月,給生生定住了。她一震,許鳴立刻就發現了,瑜伽術立刻施展出來,死死地將瘦小的韓月,給壓在了下面。
  從我這個角度看去,這個姿勢,這個動作,簡直是少兒不宜。
  傳教士……
  雜毛小道剛剛把注意力轉移到那裡,頓時眼睛一紅,大喝道:「放開那個女孩,讓貧道來……」說著笑,他的速度卻不慢,幾個大跨步便衝到了近前,與我一起,又如同剛才一般,將附身在韓月身上的老鬼,給壓在了地上。
  疊羅漢一般的鎮壓之後,我們發現,老鬼找上韓月,實在又失策了——韓月只有一米五幾,又是女孩兒,跟許鳴原本的軀體相比,簡直差到了姥姥家;而且韓月一番周折,已經喪失了大部分力道,即使有老鬼的附體,也是相當的不給力。為什麼不跑呢?我們有仇麼?還是什麼原因?
  我們擁擠在一起,我這麼想著。
  許鳴在底下哭叫著,說韓月、韓月,月兒……
  我感覺到不對勁,翻滾下來,蹲地看,發現被附體的韓月臉色僵直,鐵青,眼睛一隻呈紫色,一隻呈黑色,顯然,韓月「本我」的意識,並沒有隨著老鬼的侵入而消亡,而是在做著頑強的鬥爭——果然,這個女人的心,堅硬如頑石,意志如鋼鐵,真真就是個厲害的角色。
  雜毛小道也不佔便宜了,與我排排蹲著,看著這角力。
  韓月的臉數次變化,內中凶險,不足外人道。
  大約過了兩分鐘,韓月輕輕地喊了一句話:「李……」許鳴渾身一震,語氣都柔了幾分,說是你麼?韓月!韓月點頭,咬著牙,說是,李……不,許鳴哥,你殺了我吧,我想死在你的懷裡。許鳴剛剛流出的驚喜面容一僵,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說你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韓月咬著牙,幾乎是一顆字一顆字地往外蹦,說許鳴哥,這惡鬼被我纏住了,我的詛咒,讓它現在處於最衰弱的時候,你把我殺了,然後讓這個長毛表哥超度我,那惡鬼就一起消失了,快,我拖延不了多久。要是讓他控制了我,到時候,我死都不能死了,而且,你們也要死。
  許鳴猶豫著,而我和雜毛小道則站起來,躲到一邊兒去。
  說實話,我們見不得這麼瓊瑤的場面。
  「快!許鳴哥,用這把匕首,殺了我吧……死在你的懷裡,也算是我這罪惡一生,最完美的結束吧!」這聲音傳過來,我冷得渾身發抖,多麼精彩的台詞……不過,作為一個女孩子臨死的話語,似乎,應該也比較妥帖吧。我低下頭,不知怎麼的,感覺眼角有些濕潤了。
  雜毛小道仰首望天,天上有半弦彎彎的月亮,明亮得很,灑下的皎潔月光,給這大地鍍上了一層水銀。
  ※※※
  一切結束了,我、雜毛小道和失魂落魄的許鳴,全部都坐在了山路泥地的土梗上,聽著山下呼呼的風聲。
  許鳴的臉低著,隱入了夜色中,渾沌黑暗。
  良久,他艱澀地問我們,是不是要去跟李隆春,也就是他現在的父親說起整個事情的概況,然後揭穿他的一切。我沒有說話,而是望向了雜毛小道。說實話,我這個人,只是一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簡單角色,並沒有太多的掌控欲,也不想操縱別人的生活。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我倒是沒有太多的主意。
  雜毛小道沉默了一會兒,指著旁邊側躺著安靜沉眠的韓月,說他想聽聽這個小女孩子的故事。
  許鳴一愣,說你就不想聽一聽我的故事麼?
  雜毛小道搖搖頭,說李致遠都死了,什麼事情,不都是你紅口白牙胡說麼?而且,相對於男人來說,他更喜歡聽美女的故事,特別是這個美女溫熱的屍體,還躺在我們旁邊。
  我聽著雜毛小道這麼說,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韓月與我們曾經是欲殺之而後快的對頭,但是作為一個女人來說,她卻是一個值得我們去記憶的女人,是一個堅忍得可怕、讓人敬佩的女人。而我們,則為了生存,放任她死於我們的眼皮之下,這一點,讓他的心,以及我的心,都有些後悔。
  每一種優秀的品質,都是值得人敬佩的。
  但是如果事情再回到十分鐘之前,我們的決定,依然會是將選擇權交到許鳴的手上。因為生與死的權力,是韓月,親自賦予了許鳴的權力。這是她的決定,我們,尊重她,也包括她的任何決定。
  許鳴嘴巴苦澀,吞嚥了一下口水,然後開始說起他認識的韓月來。
第十六章 韓月的故事
  韓月現年17歲,生於1991年4月,那是個桃花綻放的日子。
  許鳴和韓月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的朋友,都是在屋村裡長大。什麼是屋村呢?它是香港的一種特有稱呼,也就是政府提供的公益性廉租房、福利性出租屋。按照我們大陸的觀點來說,在這樣的城市裡有一個可供居住的地方,已經是莫大的欣喜了,然而世間萬物,就怕對比。屋村的居住者多是低收入人群,居住環境和配套設施,相對於尋常的居民小區,會顯得十分落後,而且龍蛇混雜,所以如同城市裡的農村。
  許鳴剛認識韓月的時候,這個小女孩就像一個可憐的流浪貓,一天到晚都不說話。
  經過時間的累積,許鳴漸漸瞭解了這個女孩子的情況:
  她有一個做「一樓一鳳」的母親,生她的時候難產死掉了,父親是個有著二分之一歐洲血統的酒鬼。這個酒鬼雖然是半個洋人,但卻是某個意外的產物,所以半句外國話都不會說,為人也是極懶,整天也沒有什麼正經營生,愛賭,也愛酒,喜歡在酒精的世界裡,做自己的王。因此,韓月經常饑一頓飽一頓地過活著,而且還經常挨打,遭受到酒鬼的家庭暴力。幸虧有了社區部門的出面警告,所以勉強好了一些。
  韓月自小,便是個小老鼠的性格,膽小、驚疑、惶恐,對所有的事情都十二分的敏感。
  那一年韓月才6歲,而許鳴,他10歲。
  我無法想像一個10歲的少年是怎麼生起照顧一個小貓一樣女孩子的心思,也無法從許鳴淡淡的描述中,在腦海裡去勾勒當時的情景,反正命運就是這麼奇妙,兩個人便認識了,並且很快就成為了朋友。許鳴家裡面的條件也並不好,然而為了讓韓月多吃一點東西,他總是能夠找出一杯牛奶,半片麵包,或者一碗熱騰騰的米飯,來給韓月吃。
  那段日子,許鳴回憶起來,說是他最幸福的時光。
  一直到韓月十二歲。
  在中國,我們通常罵人,最惡毒的,莫過於罵人「雜種」。這個詞,我至今想來,莫不是那帶有大中國自豪感的人發明,並且遺留下來的?然而從生物遺傳學的角度來說,往往雜交的,在某些地方(如相貌)吸收了父系和母系基因的優點,反而更加出色,比如雜交水稻,又比如混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