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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節

  這進步讓我欣喜若狂,全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顧不得身上的傷勢和週遭的惡臭,與追擊我而來的白毛、黑毛等種類的殭屍,廝打起來。這打鬥姿勢並不好看,像街邊的潑皮打架,掐脖子扯臉的。然而我心中卻無所畏懼,唯一的惡感,也只是嫌棄這對手太髒太臭,邋遢得很,污穢了我的手掌。然而見慣如此,我也只有咬著牙,強忍著。
  與此同時,那頭叛變的厲害殭屍,手起爪落,居然拍飛了好幾頭同類,有一頭,居然被一掌拍裂,碎成了六七塊腐臭的肉塊——好厲害的掌勁,這位仁兄生前莫不是學過傳說中的「降龍十八章」?我痛,大腿上被咬了一大口,血肉模糊,也不知道是否中毒,身上至少有七八道血淋淋的傷口,但是我卻也不跑了,咬著牙,與衝上來的殭屍周旋、躲閃,抽冷子就大喝一聲「鏢」,印腦門上將其殘魄拍散——虧得這些殭屍個兒都不高,我拍得也順手。
  殭屍到底是故去的活死人,動作略緩慢,讓我受到的攻擊範圍減小,也活動得開。
  地翻天等人見到局勢如此逆轉,均乍舌不已,又見最厲害的那頭殭屍另投了門庭,站不住腳了,紛紛圍上來,有持桃木劍的、有持紅符繩的,有拿黃紙符貼腦門的……一時之間,八仙過海,一擁而上。那個拿散彈鎗的絡腮鬍子,求饒似的朝我呼喊:「哎!陸小弟、陸小弟,手下留情,莫不都拍散了喲……我們留著還有大用的呢!」
  人多自然力量大,沒多時,殭屍們定的定、死的死——這死,指的是煙消雲散的死——唯剩下了那一頭長得像科學巨人的跳屍,正在奮力地撕扯著已經失去魂魄的屍體,大卸八塊,血肉飛揚,搞得場面十分血腥。王家人全部圍上來,神情複雜地看著這頭他們原本引以為傲的跳屍,地翻天嘴唇輕抖,默念著安息靈魂的咒語,然而卻一直無用,溝通不上,最後無奈地看著我。
  顯然,他是明眼人,看得出來是我在搗鬼了。
  然而金蠶蠱這肥蟲子,大部分的時候都不聽我使喚,任性得很,我心裡也沒底。
  不過在此時此刻,我唯有裝逼,不看那頭作亂的殭屍,盯著地翻天,說那法門呢?他沉默了一會兒,其間還瞅了一眼他爺爺,最後長歎道:「我給你、我給你,只盼你別毀了這小黑天,這可是我們家傳承多年的屍寶,還指望著一直傳下去呢!」我點頭,他轉身往屋子裡走去,一分鐘後,他拿出一卷黃色的絲帛,走到我面前,遞給我。
  我接過來,攤開,這絲帛有兩張A4紙大小,裡面有密密麻麻、幾千字的蠅頭小楷。從右到左、從上到下,右邊起頭,用魏碑體書寫了四個大字——《鬼道真解》。
  地翻天說指著這絲帛,有些不捨:「這冊卷子,是我爺爺與幾個同行在解放前,從明代一個白蓮教楚南舵主的葬墓裡面,翻出來的。那墓十分凶險,過程自不必說,弟兄都死了大半,足以見其珍貴之處。我煉製五鬼搬運術的法子,也來自於此。這裡面,就有三魂還剩兩魂的鬼魂修煉的法門——也有拓本,但是你今天也吃了些虧,這真本,就當是給補償你吧……」
  我盯著他,問這是真的麼?莫哄我啊!
  他苦笑,說你也是個高人,他這次眼拙,得罪一次哪敢再得罪二次?江湖人,闖蕩四方,講究的就是個招子敞亮,此事過後,再也不敢了。一筆勾銷吧?
  我點頭,說可以。
  視線移到了黃帛上,我在黑色的蠅頭小楷中找到了「靈體修煉」的寥寥幾字,然後把它捲成一團,收到褲兜裡。交易完畢,我朝那渾身都是腐臭血肉的跳屍喊一聲收工了,它還真給我面子,這一句話莫名的靈驗,它停住了,僵直地站了起來,眼睛往下斜,一動也不動。然後,從它後面飛出一條肥蟲子,金色的身體上沾染了些黑色血漿,髒乎乎,難看得很。
  這小東西飛到我面前,一雙黑豆眼盯著我,搖頭晃尾,頗為得意。
  狗東西!
  我不願讓地翻天他們多見金蠶蠱,伸手把這賣弄風騷的傢伙揪著,聞了一下,嗯——臭死了!我讓它自己去洗澡,然後回過頭來,指著一地的屍體,問怎麼收拾啊?地翻天眼睛還瞅著跑到他家廚房去洗澡的金蠶蠱,擔心得很,見我問起,苦著臉說他養的十二屍巫,如今壞了六成,損失大了。我氣憤地笑,說你們家煉製的殭屍,自己都制不住,還把我連累了一番,虧得我還是有些本事的,要不然,恐怕已經命喪黃泉了……
  他訕笑,說怎麼會呢,一看就知道我是福大命大之人。
  見我瞪眼,他無奈了,說今天的天氣、日子、時辰都不對,他們剛才也是沒有了法子,想著先讓我沖一下那受驚殭屍的戾氣,等緩些再將其一一鎮壓……我懶得聽他鬼扯,問這麼多屍體是哪裡來的啊?他坦言,說不要多想,都不是他殺的——有的是從墓裡面翻出來的,有的從火葬場裡買通工作人員,狸貓換太子弄來的(反正骨灰只是一坨灰渣,家屬也看不出來)……
  我歎氣,說都什麼時代了,你們還煉製殭屍,能派什麼用場?
  他笑,說都是老手藝了,閒著也是閒著,留著看家護院嘛。
  我沉默,不知道他在隱瞞什麼,但是也不想深究。每一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讓別人知曉的秘密。大家都是旁門左道中人,我本就沒有立場,站在道德的高度去指責他們,他並不是我的犯人,僅僅只是跟我做了一個交易,自然不能管得太寬。
  況且,這裡面我並不處於優勢,那個絡腮鬍子手上可是拿著一把槍呢。
  這散彈鎗的威力電視裡面倒見識過,二十米的範圍內,中一槍,身首立刻分離,一地碎肉沫子,全身馬蜂窩,裡面的鉛彈要拿鑷子挑,足夠一個壯勞力忙活一上午。
  事已至此,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聞著身上這屍臭,沒法趕路,問有沒有地方可以去洗洗。地翻天很熱情,他要留下來收拾現場,趕屍回洞,叫來他那二女兒,引我去洗澡間洗澡。別看這裡偏僻,但是設備還齊全,熱水器還是太陽能的,雖然這幾天陰,但是熱水也有。我把衣服脫光,站在花灑下面淋,把皮膚搓紅,幾乎快掉了一層皮。
  再一聞,還是臭,熏!——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家成年人身上都有味兒了。
  正洗著,金蠶蠱鬼鬼祟祟地從氣窗溜了進來,想爬進我嘴巴裡。
  我摀住嘴,一巴掌扇丫的——這傢伙沒心沒肺的,確實惹人喜歡,但就是有一個缺點,太不愛衛生了,老是喜歡和髒東西打交道,還樂此不疲。也不知道是不是蠱的天性。我可以容忍它寄居在我體內,也容忍了某一段時間裡它的出入方式,但是某一天我猛然醒悟,這小東西是半靈體了,何必老走谷道?
  這個臭毛病,必須得改改!
  妥妥的!
  一番沉重的思想教育,肥蟲子妥協了,委屈地看了一下我,黑豆子眼睛裡好像還溢出淚水來,可憐巴拉的,像個孩子。過了一會兒,嗡嗡飛,圍著我轉圈,後來又附在我胸口的槐木牌上,把紅繩子絞來絞去。我知道,這小傢伙,也想朵朵了。
  其實,我也是。
  洗完澡,地翻天的二女兒抱來一套衣服,普通的樣式,老款,是她小叔的(內衣褲、襪子我自己包裡有)。我隔著門拿進來,發現小丫頭居然還想偷看我一眼——夠膽大的!我幾乎沒有一點兒的心思停留,穿好衣服出了門,地翻天過來找我,問走了啊?我說是,他吭吭嗤嗤猶豫半天,我說有話就直說吧。
  他點頭,問我沒有給這家裡面下蠱吧?
  顯然他是擔心剛才火爆亮相的金蠶蠱從中作梗——畢竟在湘西,蠱毒之名如雷貫耳,沒人敢在這方面掉以輕心。我說放心,你不仁但是我不能不義,我跟蕭克明有生死的情誼,他的朋友,我怎麼都是要高看一眼的。不過,如果給我的那卷帛有問題,那麼就另說了。
  他斷然說不會的,這方面絕對可以放心。
  他說找人送我,我拒絕了,告辭,往來路走去,走了好遠,我都有一種被人偷窺的感覺,轉過頭來,只看到二樓的窗戶,有一張漂亮的臉。那是地翻天的二女兒,一個學土木工程的大一學生,旁門養屍世家的子弟。
  我無暇猜測她那明亮的眼睛後面,代表著什麼情緒,只是走,歸心似箭。
  懷中有一團幾千字的絲帛,有了它,朵朵後面的道路,就有了希望。
第九章 鬼道真解
  我是一個有著稍微偏執症的人,總是喜歡熟悉的東西——相熟的風景,慣去的快餐店,常常點的宮爆雞丁,相熟的玩伴,回家的路線以及……常去公廁的某一個坑位。
  回到鳳凰縣城已經是下午四點,我先是去找了一家服裝店,把自己這一身不合適的衣服給換了,然後走啊走,居然又回到了昨天晚上住宿的木樓前。那個老頭子在看店,看見我,一副吃驚的表情,走出來,訕訕地笑,問怎麼了?他以為我是返回來找他麻煩的,臉比黃連苦,別的不說,開頭就嘮叨了一通生意不景氣的話語。
  我說我只是懶得再找地方了,昨天的房間,給我整理一下,我要住。
  他像見鬼了一半,用看神經病兒童的眼神看我。
  辦理好了入住手續,我把隨身的小包扔在床上,靠著厚厚的棉被,然後掏出這卷黃色絲帛來看。《鬼道真解》洋洋灑灑四千餘字,除前言外還分三章,第一章「控鬼」,第二章「煉屍」,第三章「空靈」。值得一提的是,第三章居然佔了一半以上的篇幅,字體也不一樣,輕靈娟秀,輕飄飄,我看一眼,有一種不似人為的感覺。
  因為見過了地翻天的五鬼搬運術,我並不疑有假,匆匆瀏覽一遍,感覺寓意深刻,深入淺出,並不像普通的「秘籍」一般各種裝逼,很具有操作性。
  我心情激動,逐字逐句地輕輕朗誦,感知其中之意。
  金蠶蠱睡太久了,靜極思動,在房間裡到處游竄,不時抱著一個美洲大蠊蟑螂跑到我面前炫耀,被我一彈指錘飛,傷心不已,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來,像嬰兒哭。
  一直忙活到夜裡,我才囫圇吞棗地通曉了個大概。外面華燈初上,我那草包肚子咕嘟咕嘟地叫,揉了揉眼睛看手錶,已經是晚上9點。我下地來,收拾了一下,然後跑出去吃飯。除了初一十五要吃齋外,我基本上都是個肉食動物,所以自然都是找些油大爽口的東西吃。雖說是淡季,但是反季節、反潮流旅遊的背包客,其實還是蠻多的,倒也不顯清靜,許多男女也是初次相識,拼桌,然後去酒吧,接著滾床單,最後依依惜別——這是一套標準程序——陌生的地方、美麗的風景和新奇的民俗風情,最容易給自己找一個放鬆的借口。
  等飯的當口,我想起來應該給雜毛小道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