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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節

  這還魂丹變成了一團能量化的物質,突然一下,變得像100瓦的燈泡那麼亮,把朵朵照耀得像透明人一樣。她臉上出現了極度痛苦的表情,哇哇的哭,然而卻不能動,坐在蘸台上顫抖著。檀香青煙裊裊,一對香燭的火焰,忽閃忽閃的……
  她精緻可愛、嬰兒肥的小臉上開始扭曲起來,青筋浮現,眼睛變幻著。
  看著她這痛苦的表情,我心中難受極了,恨不得自己把這苦痛承擔。大概兩分多鐘之後,那熾亮的光團一下子擴散開去,遍達到了朵朵的身體各處,轟的一下,整個蘸台都燃燒起來,火焰熊熊,我還沒反應過來,桌子就跨了,上面拜訪的碟子盤子全部散落一地,到處都是火焰,那個削了一層皮的柚子,滴溜溜地滾到河邊去。
  而朵朵,整個人則投入到了火焰之中。
  我心中一跳,這是什麼情況?按道理來說,招回地魂只是很簡單的靈體結合,悄無聲息的,哪裡會有這般古怪異象?這……到底怎麼回事?我正糾結著,聽到了小孩子清脆的哭喊聲,從浮空的火焰裡面傳來,這聲音莫不就是朵朵的聲音?
  我擔心極了,顧不得這烈焰逼人的火,伸手想去火中把朵朵給撈出來。
  手一觸及這烈焰,就感覺並沒有多熱,涼涼的,一瞬間所有的寒毛都染上了白霜,我驚異,正想收回手,卻被大力拽住,我一看,居然是朵朵的小手,她剛才一直在哭喊,烈焰裡我看不到她的眼睛,這一下對上,嚇了我一大跳:這個眼睛裡燃燒這紅色詭異火焰的小女孩子,還是我家朵朵麼?只見她下巴變尖了,眼睛也變媚了,像個縮水板的大美女,然而,這眼神冰冷得讓我不敢認識,寒光透徹,比我手上開始結冰的溫度還低。
  她張開嘴,裡面有森森的牙齒,雪亮,而且尖銳,低頭就咬住我手臂。
  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也咬我,當時有金蠶蠱在,我一點事兒都沒有;現在,她又咬我,然而此刻金蠶蠱沒在了,那尖銳的牙齒一觸及我的手臂,我立刻趕到巨大的咬合力,一瞬間我的血就流了出來,被她吸進嘴裡。我這下才開始驚慌起來,這不是朵朵,她怎麼可能會咬我呢?到底怎麼了?我高聲大喊了一遍九字真言,完了之後,我大喊道:「朵朵,朵朵,我是陸左啊……朵朵,你醒過來!」
  手臂上的力道似乎輕了一點兒,顯然我的喊叫讓朵朵猶豫了一下,我趕緊把手甩開,拉著朵朵,問她怎麼了。這時候,朵朵身上的火焰開始熄滅了,然後周圍的溫度,幾乎低了近十度,她浮在離地一米的地方,昂起頭來看我,眼睛裡仍然是紅色,裡面沒有一絲感情波動。我慌了神,知道這一次魯莽的行為,可能把事情搞砸了。
  突然,朵朵伸出了一對玉藕似的小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一下子就把我撲倒在地上。
  這力道簡直比一個壯漢的力氣還要大,我幾乎一下子就不能夠呼吸了,氣喘不上來,立刻覺得所有的血液都往頭上湧去。我伸手去拉她,死沉死沉的,我又捨不得打她,憋盡了氣力,勉強地說朵朵,朵朵……
  我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我的意識都有了一些飄忽。
  我在想,飽受佛法熏陶祈禱的古曼童自然是好的,但是用接屍油煉製的小鬼,養起來是不是真的有些不吉利?或許吧……這是一個錯誤麼?我突然間想起一件事情來:那株十年還魂草被種在了江城植物園的妖樹附近,是不是這個原因,讓它產生了變異,出現了鋸齒形的紅色葉子,繼而……
  朵朵的地魂也受到了感染,有了妖氣,所以,朵朵也跟著變異了?
  變成妖了麼?
  我的意識漸漸地往下沉去,突然,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陸……陸左?!
第三章 輾轉湘西
  意識漸漸浮出水面,夜裡有寒冷的風吹來,勒住我脖子的力道消失了,我貪婪的呼吸著清新冰冷的空氣,肺葉舒張之後,有一種重生的感覺。有人叫我,「陸左陸左……」這聲音童稚嬌嫩,清脆得像徐福記的酥糖,我勉勵抬起了頭,只看見蘋果臉、西瓜頭的朵朵,又重新出現在我懷中。
  她用一雙無辜的水汪汪大眼睛,看著我,裡面有淚水湧動,溢得像月光之下的井。
  天啊,我的朵朵,終於回來了。
  看到這個乖寶寶的那一刻,我心中湧出了無盡的慶幸,也顧不得剛剛即將死去的緊張,使勁兒抱著她,摟在懷裡。我躺在地上,朵朵則撲在我的懷中,抱著她,情緒緩和之後,我能夠感覺到與之前有著明顯的不同來:她重了,以前輕飄飄像個氫氣球,現在居然有小孩子軟軟的觸感了,壓在我身上,也有十幾斤的重量,而且,她變得有溫度了,雖然不高,但也不再是虛無的存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叫我陸左,她能說話了!
  她能說話了。
  突然之間,我心中暖流湧起,有一種想要和人分享這美好的衝動——我終於能夠理解為人父母、小寶寶第一次開口說話時,那種突如其來的興奮了。我站起來,拉著朵朵的小手,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一般,然而地上那仍然在徐徐燃燒的蘸台桌子,都顯示了這一切是真非假。朵朵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了剛才的表現。
  想到這裡,我低下頭想跟她交流一下,然而這一看,我心中大駭——朵朵閉上了眼睛,趴臥在了我的懷裡。
  她是一個鬼魂,閉上眼睛,為什麼?
  昏迷了?
  我用神識念頭與她溝通,然而無論我怎麼努力,都連一點兒反饋都沒有。這突如其來的難題,讓我一下子就六神無主起來,這什麼個情況?十二法門裡面沒有答案,羅二妹的口述中也沒有答案,我平生二十來年的經歷中,也找不到相應的方法來,我就這樣地抱著她,拍她、捏她、揉她,念淨心咒,結內縛印……以及念佛家的蓮花生大士六道金剛咒,都沒用。
  我一下子就懵了。
  我抱著朵朵柔軟的軀體,像一個失去生命的玩偶布娃娃,瞇著眼睛,睫毛長長的,翹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蔓延上了我的心頭。我混亂的心裡面浮出了一個念頭,朵朵不會是……不會是已經……不,我不敢想這個可能——她已經融入到了我的生活中、生命裡,失去她,我相信我下半輩子都會不開心、不快樂,會一輩子都活在記憶中,在自責的負面情緒中度過。
  這時候黃家大宅院子裡的燈亮了起來,然後有人的說話聲,還有狗的吠叫聲,更遠處,有人的喊聲——是剛才被我瞪走的人喊來了治安聯防隊。我顧不得收拾這裡的東西,用招魂幡上的布裹著昏迷的朵朵,轉身就跑,她是一個靈體,然而卻也有了質量,也有了溫度……但是,卻沒有了意識。這也意味了,小丫頭不能夠主動返回我胸前的槐木牌中去了!
  這還真的是一件極不方便的事情。
  回到我常住的林業招待所,是夜,我一宿沒睡,腦子裡好像打了結,亂糟糟的一團麻,感覺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全身酥軟,提不上勁兒,什麼心思都沒有了。一直到凌晨六點多,我才昏昏沉沉睡去,可是沒一會兒,就聽到有細碎的嬰兒哭泣聲——哇哇哇……這聲音彷彿從我的心裡面冒出來,帶著寒氣,絲絲地滲入我全身的每一個毛孔裡。
  我睜眼醒來,看到朵朵懸在我的床尾,浮空,那張畫滿符文的招魂幡被她扔在了一邊,然後看著我。她小臉呈現出一種天然呆,胖乎乎的可愛,但是幾乎沒有什麼表情,兩隻眼睛,一隻是妖艷的純粹的紅色,讓人看一眼就能夠想像到無邊的血海,另外一隻眼睛,黑亮,裡面包含著真摯的感情。
  她的小手,平伸出來,很艱難、一點點地朝我伸來。
  這姿勢,似乎是要掐我。
  我看著她,心中一點兒驚恐都沒有,從那只黑色的眼睛之中,我能夠看到真實的朵朵,她對我有著濃郁的依戀和信賴,此刻,在她的軀體裡,或者靈體裡,應該有著兩種念頭在鬥爭著,一個是我所認識的小鬼朵朵,一個是被妖樹的妖氣感染到的地魂。在幾個時辰之前,是朵朵佔了上風,讓自己昏死過去,那麼此刻,又是誰呢?
  我平靜地看著朵朵,一點也不擔心她會再次傷害我。
  朵朵怎麼會傷害陸左呢?
  終於,我看到朵朵陶瓷一樣潔淨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扭曲的表情,不斷幻化著,終於,她朝我喊道:「陸左哥哥,封印了我吧……」——什麼,她叫我哥哥?這是我的第一反應,然後我趕緊問,朵朵你怎麼了?她咬著牙,說她體內有一個壞傢伙,要吸血,要吃肉,要吸食活人的精元、靈魂,這個壞傢伙太凶了,她快打不過了,讓我把她封印在槐木牌中,免得做錯事請。
  所謂封印,這手法在《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就有,雜毛小道在給我槐木牌時也附送了一套,但是我法力不夠、念力不強,一個人強硬唸咒,也完不成事。此刻見到她這副痛苦的樣子,我二話不說,立刻結手印,用起引導決,朵朵搖著小身子掙扎了好久,最後倏地鑽了進去。
  我胸前的槐木牌突然一沉。
  變異之後,朵朵變得重了一些,連寄托的槐木牌都有些沉重。
  心思沉了進去,發現這小傢伙也進入了沉眠——即思無反饋的「無」的境界。
  那一刻,想必我的臉,苦得跟黃連一樣。肥蟲子沉眠了,是因為這小東西貪嘴,自己把那妖果給啃了個乾淨,而朵朵,小丫頭乖巧可愛得很,事先也幾次表現出了極為討厭那株變異十年還魂草的舉動,然而我卻一再忽視,直以為自己是對她好,結果……最終我還是害了她。
  她會和金蠶蠱那樣子,一直沉眠,沒有醒來的時候麼?
  還是偶爾會甦醒,然後被體內的兩股意識糾纏而痛苦?
  羅二妹說過,人有三魂,天魂身死即消,虛無縹緲向天問,餘下兩魂,因為本出一源,融核只需借助九轉還魂丹(尤其是其中主味十年還魂草)的藥力,即可輕易達成。然而,此刻的情況,卻是地魂被妖氣感染,反過來跟主體人魂爭奪靈體的控制權……唉,早知如此,我把那株變異的十年還魂草賣給那小日本子,不但沒有今日之事,而且還憑空得到兩百萬,有了尋找真正十年還魂草的資金——至不濟,我自己找個一兩年的,然後培養,七八年後再給小丫頭召回地魂……
  所以說,這世上就沒有個「要是」二字,一旦念及,心中就是無數個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