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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我問她:「你是想要我幫你埋葬好?」
  她搖頭。
  我又問:「你是要我幫你超度亡靈?」
  她搖頭,拚命著搖頭,驚恐地看著我。我笑了笑,說:「你不會是要我帶你走吧?」
  她終於點頭了,臉上有笑容,像討好主人的小狗兒。我有些為難,我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小鬼算怎麼檔子事?況且我並不是很瞭解如何養小鬼。她看見我為難的思索,跳起來,找了根笤帚掃了掃地,又拿著我的衣服揉了揉,看我沒反應,著急得直哭。
  看她一副可憐樣,我心裡面最柔軟的地方莫名被觸動了,心中一酸。我問她:「我怎麼帶你走呢?你平時住哪裡?」她要是住棺材裡面的話,說實話我真的就果斷拒絕了——我畢竟沒有職業神婆那麼好的心理素質。所幸不是,她指向了神龕上那個瓷罐娃娃。
  我拿起那個巴掌大的瓷罐,發現在娃娃脖子附近有一個開關,打開一看,裡面有很小的空間裡裝著一點黑色的頭髮、骨頭、灰和油,有一層膜隔著,倒也不會溢出。我說好吧,我帶你走,不過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丟到太陽下面去曬。她嚇得直搖頭,接著有像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看得我想笑。我舉起瓷罐,她立刻化成一條白線,鑽了進去。
  「陸左,陸左……」馬海波過來推我,我說怎麼啦?他笑了笑,臉色有點不對,他問你一個人在這裡嘀嘀咕咕說什麼呢?我問:「你沒看到什麼麼?」馬海波訕訕地說你別嚇我。我說好,開玩笑的,然後揚起我手上的瓷罐說這個我要帶回去,沒問題吧?
  馬海波說這個是什麼?我搖搖頭,裝作神秘狀,告訴他不要問,我帶回去處理。
  他這個時候也沒有講什麼原則啦,點了點頭,說你拿走吧。這時候有人進來叫,說車來了,問我要不要回縣城。我自然不願意再待在這鬼地方,於是說一同回去。出了院子,我看到青伢子仍然在門口的田坎上待著,我沒有理他,任這小孩敵視我。
  「你是叛徒,你是我們苗家的叛徒……」他氣鼓鼓地衝我喊道。
  我回頭看他,他更加來勁,朝我吐口水:「呸,你們把寶松叔弄瘋了,又要將羅婆婆弄死,你們這些外鄉人……你,你這個苗家的叛徒還幫他們!」他的口音夾雜著苗話的發音,我聽得很困難,但是能看見他的眼神是非常的怨毒。像他這個年紀正是眼神明亮的時候,自己的世界觀已經形成,執坳、偏激、憤憤不平……我看著這樣一雙眸子,竟然有一種說不出話來的感覺。在院子裡兩個留守的警察過來拉他:「小孩你懂什麼,走,走!」
  我沒有說話,轉身就走。後面那個警察仍然在教訓他:「這個羅婆婆犯了王法,不管是誰,都是要接受教訓的……」
  在車上我跟馬海波交待了一下對那兩個受傷的年輕警察清除餘毒的事情,並且還交待了他,回去之後也要買些大荸薺來,不論多少,切片曬乾為末,每天早上服用兩錢,用空心白滾湯送下。連續一個星期,不可間斷,這樣方可排盡蠱毒。
  說完這些,到了青蒙鄉,我謝絕了他們的挽留,轉乘班車獨自返回縣城。
  到縣城才是中午十二點,我在外面草草吃了一份快餐,然後買了些營養品去縣人民醫院看望我小叔。來到病房,碰到我堂妹小婧,她看了我一眼,沒叫我,只是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我小叔倒還熱情,招呼我坐下,還問我這次去青山界有沒有什麼收穫。
  小叔的臉已經縫好傷口,現在裹著厚厚的白紗,我先問他病情怎麼樣,他說還好,至於留疤……男人嘛,又不是靠臉吃飯。小婧在旁邊氣鼓鼓地說,有幾道疤,像流氓一樣。小叔便吼她,說小孩子怎麼一點事都不懂呢?小婧站起來瞪我一眼跑出去,而我則勸小叔別生氣,青春期的小女孩就這樣。太多道歉的話我也沒說,於是跟他講起在色蓋村裡面發生的事情。
  小叔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你身上真的有金蠶蠱?」
  我說是,他抓緊我的手,跟我講:「這話,以後你千萬莫在跟外人講,也最好莫讓其他人看見了。你小叔我雖然在山林子裡呆了半輩子,但是人心還是懂一點的。古時候有個懷璧有罪,你這個也是寶貝,太多人知道了,反而給你帶來麻煩,知道不?」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小叔歎了一口氣,說:「我這臉問題不大,到時候也只是幾道淺疤,又有公費醫療,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這一輩子也沒個出息,小華和小婧又慢慢長大了,他們性子隨他媽,不好,我挺不放心的,以後要有什麼難處,你搭把手。還有,你給你嬸的錢,太多了,我叫她還給你……」
  我連忙擺手說不用,還說小華小婧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一定會幫的。
  推辭了一番,小叔也沒有再說什麼,又聊到了李德財的事情,說仍舊沒有個下落。這野林子裡也組織人搜過好幾次,都沒個跡象。小叔歎氣,開始還恨他,現在又擔心得不得了。
  我在醫院待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去汽車站乘班車返回家裡。
  雖然之前報了平安,但是父母見我安然回來,仍然歡天喜地,倒是旁邊一些閒人頗為失望,跑過來問長問短,中心意思是怎麼又把我給放了。我懶得理這些,關上門來,把存放小鬼魂魄的瓷罐放好後,認認真真地研究起外婆留給我的那本破書來。
  這幾天的遭遇讓我懂得了一個道理,外婆留給了我一筆財富,很大的一筆財富,它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將我帶到一個不平凡的世界裡,但是如果我不好好利用的話,隨時都會下去陪她老人家敘舊——說實話,由於從小比較畏懼我外婆,所以我們交流並不多。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共十三篇,每篇數十頁,幾乎十多萬字的正文,同樣字數的註釋理解,還有許多插圖、圖譜之類的,說實話,我一時間還真的難以掌握。不過當知道這些都是非常有用的知識後,我現在的動力十足。
  那天我一直津津有味地讀到了深夜,直到月亮西移,蟲子唏噓之時,我才被困意襲擾。
  迷迷糊糊之間,我又見到了我外婆。
第十一章 外婆托夢,我來催眠
  其實我第一時間就想到這是在做夢,但是這夢卻真實得不像話。
  恍惚間外婆來到我面前,很寬慰地看著我,摸我的頭,說:「乖孫崽,看來你已經能初步溝通金蠶蠱了,可以不用下來陪我了,真好,真沒想到你居然是……」我身體動不了,意識有些朦朧,但是卻能夠講話,於是我問她:「外婆,十二法門裡面全部都是真的嗎?我這幾天遇到的事情,也都是真的嗎?」
  她看著我,不說話。這個時候我並不覺得她醜了,感覺比以前的印象要親和得多,過了一會她笑了,她說你自己都知道答案了,還要問我幹嘛。她又接著說,你現在也算是繼承了我的衣缽了,但是對於老輩人,還是缺了些儀式。她讓我回到敦寨的老屋裡,去跟神龕上的歷代祖師磕個頭,拜祭一下,然後老屋裡面的所有東西都不要了,避穢。
  我說好,沒問題。然後她又告訴我,書上的東西看過之後,最好燒掉。
  我問為什麼,她說我沒有能力保護那東西,拿著就是惹禍,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有冤鬼上門索債的,燒掉了無牽無掛。我說好,她又問我是不是跟中仰的羅二妹接上頭了,我意識又模糊了,不記得說了什麼,反正她就說不怕的,中仰苗寨的人,傳承早就丟失了,沒了……唉!
  說著說著,外婆也在歎息,說我們這一脈也快沒了。我那個時候基本都快沒有意識了,最後只是模模糊糊地聽到她講:積德行善,好自為之。
  ※※※
  第二天我起來,就記得三件事:磕頭認祖、燒掉破書、「積德行善、好自為之」。
  這記憶我是如此的深刻,以至於我一大早的早餐都沒吃,就買來了香燭紙錢,找了輛三輪車前往敦寨去拜師儀式,祭奠祖宗前輩。再次來到外婆家,才發現裡面陰氣確實濃重,我也能感覺到院子裡的土地下,似乎埋著無數的蟲屍長蛇。對於外婆的囑咐我沒有一絲懈怠,點燃香燭,乖乖地對著大神龕上十來個牌位三叩九拜,恭敬高呼曰:「歷代祖師爺在上,小子陸左在下,蒙外婆龍老蘭庇佑,收入門中,望眾祖師爺垂憐,不棄我資質淺薄,佑我一世平安,無災無難。」
  跪拜完之後,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其他,我感覺神龕上的牌位在那一刻有一股氣旋升起,接著我渾身暖洋洋的,全省竅穴像吃了人參果一般,通體舒透。
  我拜完神,燒完紙,收拾乾淨,片紙不拿,出門前還將鞋子的泥在門坎上刮蹭乾淨,全部散落在堂屋裡。外婆死後,這憧老宅已經是我小舅名下的財產了,我走的時候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爾後,這輩子都沒有再來過。
  我回到鎮上之後,跑到了影印店。這家店子是我一發小(也叫老埂)開的,在鎮中學旁邊,做的是老師和學生的生意,忙一陣閒一陣那種,趕巧現在正好是閒著的時候。我就找到他,讓他把機子借我一天,問多少錢。他說不用,正好他那天要去縣城採購東西,不開店了,你要用,只管用,兄弟伙扯這麼多,不爽利。
  我也不客氣,說好,跑回家裡去把破書拿到了影印店來。
  外婆叫我把破書燒了,我自然得遵守,但是就我這破腦子,定然不會一時半會就能夠消化成功的,不過我這人在外邊,歪歪道子自然懂得多,將文本掃瞄成PDF格式,再下了個軟件把它轉為WORD格式(有的轉不了),兩份保留,用U盤備份,想著到時候能夠買個MP4隨時觀看(那個時候手機還沒有實現智能化),其實比書籍還要方便得多。
  正好我帶了一個1G的U盤,我在店子裡忙到了下午,最後總共弄了254M的PDF和WORD文檔,將U盤裡面的動作片子刪掉一些後,我拷進去,然後把《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付之一炬,燒成灰飛,完成了外婆的第二份囑托。
  我在吃晚飯的時候,接到了馬海波的電話,他問我有空沒,案情有了新進展。
  我沒搭理他,笑著說我又不是你們局領導,也不分管政法委,為毛還要跟我來匯報?馬海波說:「我不跟你開玩笑啦,是這樣的,我們把王寶松和他老娘帶回去審,王寶松這瘋子根本審不了,她老娘又只承認咒死了黃朵朵——就是黃老牙的小女兒、藏屍,至於碎屍案根本就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們幹的……而且羅二妹交待了一個重要情況,說黃老牙重病也是她下的蠱,無人能解,然後她又說她要見你。」
  我問見我幹嘛,拉家常?
  馬海波軟語相求,他跟我說人命關天,而起羅二妹已經病入膏肓了,熬不了幾天了,讓我最好早點過去——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是不是這個道理。再說了,即使我不看他的面子,也要看在黃菲妹妹的面子啊?那黃老牙可是她大伯呢!
  我聽到電話那裡聲音很嘈雜,問你在哪兒呢?這老小子嘿嘿直笑,沒說話,結果沒過幾分鐘,我家的堂屋門被人推開。
  原來為了保險起見,他親自開車過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