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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爺爺將一切事物準備妥當,千叮嚀萬囑咐的將我送到五龍嶺入口處,依舊不肯回轉,有幾個膽大的鄉親見狀不忍,留下和爺爺一起在入口處守候。
  我當時雖然只有十五歲,卻比同齡人要成熟許多,十分能夠體諒爺爺的苦處,雖然心中驚懼,卻仍舊強自鎮定,提著燈籠走向五龍嶺的入口。
  走到入口處,我依爺爺的交代,在入口處點上香燭,燒了黃表,磕頭祭祀完畢,將帶殼稻米十四粒分別裝入兩隻鞋子,撿起地上銅鑼,敲了一下,大聲喊道:「王氏男丁,入山撞仙,香燭供奉,黃表祭天,銅鑼開道,踩米問路,求各位大仙指路了。」喊完放下銅鑼,提著燈籠就向裡闖。
  這些都是有講究的,程序一樣都不能錯,必須先點香燭,再燃黃表,磕頭祈禱,讓大山裡面的仙兒們有了準備,才能鳴鑼通知,報上姓氏,不然冷不丁的一敲鑼,萬一驚嚇到大仙兒,那就有得罪受了。
  至於稻米問路,則是奇怪事兒,每隻腳下必須踩著七粒帶殼稻米,只要一開鑼,走錯一步,腳下就會針刺一般的發疼,道路走對了,一點事兒沒有。
  好在爺爺一路上已經做好了標記,我倒沒有嘗到走錯路的滋味,三步一頭,九步大禮,一直上了撞仙台。
  台上早放有蒲團,蒲團前擺有一隻酒罈,一隻藍邊瓷碗。我將燈籠掛好,酒倒入碗中,取了竹籤,齜牙咧嘴的扎破中指,向碗中滴入三滴鮮血,拔下自己三根頭髮,點燃之後投入碗內,見碗內升起一團藍色焰火,才坐到蒲團之上,靜觀不語。
  別小看這幾道程序,掛燈等於定點,告訴各路大仙,撞仙地點就在這裡,倒酒七分滿,多了大仙會醉,少了大仙著惱,滴血取發不能見鐵器,鐵器都有殺氣,會衝撞大仙,燃發見藍火,一是可以消耗掉酒精度數,以免大仙醉酒誤事,二也可以減輕酒內的血腥味,要知道這撞仙兒找的可都是些生猛的傢伙,萬一血腥味過重,誰知道能引發些什麼事兒。
  我這一坐下來,頓時覺得渾身都不對勁兒,感覺在這撞仙台四周,到處陰氣嗖嗖,黑暗之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看,那些目光之中,充滿了戾氣,就像要將自己生吞活剝了一樣,和爺爺說的一片祥和完全就是兩回事。
  山風輕掠,四週一片黑暗,一盞孤燈,像鬼火一樣搖擺不定,樹影陰森,不斷有各種奇怪的聲音傳出來,每一聲都使王小華心驚肉跳。
  一陣陰風刮起,碗內火光一閃,藍火熄滅,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台上,緩緩向我靠近。
  我心中一凜,這狐狸通體雪白,渾身上下一根雜毛都沒有,看上去甚是可愛,可那雙碧綠色的眼神之中,卻透露著一股子邪勁,我就感覺這白狐狸對自己沒存什麼好心。
  那白毛狐狸一雙碧綠的眼珠子盯著我看了看,嘴角忽然彎了起來,就像是在笑,我心中卻一陣陣的發寒,誰見過會笑的狐狸?
  白狐狸剛走得兩步,一條碧青的小蛇「嗖」的一聲彈上了撞仙台,最多只有筷子長短,拇指粗細。
  我看了那小蛇一眼,只覺得全身皮膚都是一緊,這碧綠色小蛇雖然不大,卻散發著一種無比邪惡狠毒的氣息,比起那只白毛狐狸猶過之而無不及,特別是對自己的那股惡意,赤裸裸的表現了出來,沒有一絲的隱藏,好像恨不得立刻鑽進我體內噬咬心臟一般。
  那白毛狐狸一見碧綠色小蛇現身,似乎畏懼的很,轉身一縱就跳下了撞仙台,白影幾閃,已經消失於山林之中,不見蹤影。
  青蛇一見白毛狐狸溜走,也不追趕,轉身向我游來。
  我心中忐忑,全身卻像被人施了定身術一樣,連手指都不能動彈一下,不過也不怪,一個十五歲的孩童,遇見這般詭異的景象,沒有被嚇昏過去已經算不錯的了。
  那青蛇游了幾下,忽然將身軀盤起,三角形的蛇頭高高昂起,猛的轉身向後看去。與此同時,我也覺得全身汗毛「唰」的一下全豎立了起來,幾乎將身上的衣服撐離了皮膚,身軀如墜冰窖,幾乎將一顆心兒也凍得僵了。
  就聽「呼」的一聲響,一個矮黑胖子已經站在了撞仙台上。
  我雖然心中恐懼,心智卻仍舊未亂,藉著燈籠的光亮看去,只見這矮黑胖子袒胸露背,身上長滿了鋼針一般的黑色粗毛,下身亦是如此,那活兒晃悠在胯下,甚是醜陋。
  再往臉上看,更是大吃一驚,這人竟然長了一張豬臉,細小的眼睛中閃著一絲殘忍的光芒,肥頭大臉,鼻子拱起老高,口中翻出兩根尺把長的獠牙,要不是長了一副人身,簡直就和村民們狩獵到的山豬一模一樣。
  那青蛇一見豬面男,頓時身軀盤的更緊,昂首吐信,不斷發出「絲絲」之聲,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那豬面男卻是視而不見,大踏步走上前來,到了青蛇面前方才停下腳步,也不言語,一伸手就將青蛇抓了起來,一手捏住蛇頭塞入口中,一手拉著蛇尾,血口一陣亂嚼,咬得蛇骨「格吧格吧」直響,片刻吃了個乾淨,轉頭看向我。
  我一見心頭一苦,幾乎要嚇得尿了出來,這廝醜陋不堪且不說,光這生吃活蛇的手段,已經嚇得魂兒也快飛了,何況這矮黑胖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完全就是豬八戒見了人參果,要說他不想吃了自己,打死我都不會相信。
  那豬面男卻不管我的感受,大踏步走了過來,一直走到我面前,一張肥臉上堆起一絲笑意,伸手就向我的肩頭抓來。
  就在此時,撞仙台上陡起一陣旋風,我都沒看清楚怎麼回事,那矮黑胖子已經倒飛了出去,直飛出兩三丈遠,跌落在撞仙台下,「骨碌碌」滾出好幾步遠,一個翻身爬起,頭也不回的鑽進山林之中。
  面前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個又高又壯的黑漢子,站在那裡直如半截鐵塔一般,雙手抱胸,冷冷的看著我,兩隻眼睛之中滿是凶殘之色。
  我心頭一慌,剛想起身逃走,一個溫暖聲音從我的身後響了起來:「這可是我兒子,你們這幫跳樑小丑哪裡夠看!」話一說完,一隻大手已經搭上了我的肩頭。
第3章 捨命封陰
  手一搭上我的肩頭,頓時覺得一陣溫暖,身體馬上就不那麼冷了,也靈活了許多,一翻身站了起來,轉身藉著燈光看去,見身後站一中年男子,平頭細眼高鼻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眼神中滿是暖意,臉上帶著微笑,一手仍舊搭在自己肩頭上,另一隻手斜指著前面的那個黑大個兒,似乎根本就沒把那黑大個兒看在眼裡。
  我從剛才的對話中,已經知道眼前這個中年男子就是自己的父親——王越山。
  這是我十五年來第一次看見父親,在這之前,父親的名字只存在於爺爺的述說中,連奶奶過世,父親都沒有回來奔喪,父子倆從來沒有過交集。
  我曾無數次夢見自己和父親相遇的場景,卻從來沒有想到,父子第一次見面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可不知道怎麼的,也許是父子連心天性使然,也許是我目前太需要一個保護者了,只覺得自己站在父親的身邊,是那麼的溫暖,那麼的安全,渾身從骨子裡向外透著舒坦。
  當時我哪裡知道,這是我們父子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見面。
  那黑大個兒卻不舒坦了,臉上的表情逐漸凝重起來,盯著父親看了好一會兒,才悶聲道:「獵殺?」
  父親臉上依舊掛著微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那黑大個兒繼續追問道:「是南派還是北派的?」
  父親臉上的笑意更濃:「北派。」
  黑大個一聽,似乎鬆了一口氣,輕聲道:「我現在走,算不算未犯惡行?」
  父親略一沉思,又點頭道:「算!」
  那黑大個兒面色一喜,再不多話,轉身就走,幾步到了撞仙台邊,一縱身跳了下去,鑽入山林之中,只見枝葉抖動,一陣「窸窣」作響,再也不見身影。
  與此同時,我明顯感覺到原先隱藏在四周窺伺自己的那些眼睛,也都逐漸消失在暗處,那種不適感煙消雲散。
  父親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消失,忽然悶哼一聲,面色一苦,閉目皺眉,低聲疾道:「快走!」一把將我抱了起來,大步向山林外面走去。
  父親行走極快,片刻父子倆出了五龍嶺,一眼就看見爺爺正在幾個鄉親的陪同下,蹲在入口處「吧嗒吧嗒」的抽悶煙呢!
  父親上前幾步,將我放下,「撲通」一聲跪在老爺子面前,顫聲道:「爸,你老人家受委屈了!」
  爺爺一愣,這才看清楚面前跪著的正是自己十五年來未沾家的兒子,頓時「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巴掌,扇完之後伸手一指父親,還未說話眼圈已經紅了,嗓子就像堵了一口痰般,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鄉親們急忙過來勸住爺爺,爺爺本來就是喜多於怒,一甩手道:「你回來了也好,你這兒子我也替你養到十五歲了,接下來你帶走吧!別再來難為我這老頭子了,我這把老骨頭,哪裡死哪裡埋,沒有孝子賢孫一樣進棺材……」
  父親面色慘白,張了張口,似想說話,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隨即栽倒在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