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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節

  丁思漢萬沒想到他如此難纏,憑著自己連珠炮似的打法,他居然既不就範,也沒有魂飛魄散。正想對他再補一招,暗中卻是無聲的衝出了一個白影,炮彈似的合身衝撞向他。未等保鏢趕來救援,他已經被撞了個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歪腦袋,他又驚又喜的睜大了眼睛:「無心!」
  不等無心回應,他一翻身撲向前方,兩條腿還未站直,雙臂卻是先他一步的抱住了無心的腰。無心低頭一看,正是面對了他恐怖的面孔。短暫的怔了一下,無心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又垂下頭,一口咬上了他的額頭。
  丁思漢慘叫一聲,在窒息的痛苦中斷斷續續地說道:「又來了……又來了……又來殺我了……」
  無心合攏牙關一甩頭,從他額頭上撕下了一片黑血淋漓的皮肉。遠方暗中燈光閃爍,是保鏢們搖晃著手電筒趕來救主了。無心見到了「人」,不禁一陣心悸。鬆開雙手轉身狂奔向了洞穴深處。
  丁思漢捂著喉嚨站起了身——無心逃了,鬼巫師,本來將要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如今趁亂也逃了。額頭顯出了黑糊糊的血洞,雖然慘不忍睹,但是反倒比他先前的模樣更正常,因為是個受了傷的人模樣,不再像妖魔鬼怪。
  宛如中了毒一般,他的神經有些麻木,覺不出劇痛。轉身向後走了幾步,他放出了屍油圈中的小鬼們。小鬼們是沒有價值的,但是可以給他通風報信,還可以沖淡鬼巫師留在此處的邪氣。
  用紙符燒成灰糊住傷口,他不顧保鏢們的關懷,只自顧自的悠然想道:「我剛才又抱了他。」
  他想了又想,想得十分細緻,並且還自作主張的橫生出了許多枝節。及至他想過癮了,一彎腰拎起他的背包,他握著手電筒,一步一頓的走向了洞穴深處。
第240章 洞的主人
  無心一口氣逃出老遠,末了壁虎一樣爬過洞窟的穹頂,他在一塊凸出的大石上落了腳。白琉璃飄飄忽忽的懸在他的前方,鬼影時明時暗的很不穩定。無心伸手去觸碰他,手指掠過他的鬼影,空蕩蕩的毫無感覺,一直陰冷濃烈的邪氣也淡得幾近於無了。
  無心忽然恐慌了:「你會散嗎?」
  白琉璃把頭垂到了胸前,低聲答道:「不會。」
  無心向他招手,讓他靠近自己:「你虛弱的像只新死鬼。」
  白琉璃一點頭:「嗯,我傷了元氣。」
  無心像捧一輪月亮似的,把他攏到了自己胸前:「你不能抱我了,也不能吃火鍋了。」
  白琉璃蜷縮在一團微弱的白光之中,有了點落花流水的意思,聲音也軟了:「只是看你很可憐,才想抱抱你。其實抱不抱的,沒有關係。」
  他的鬼影閃爍了一下:「不過重慶火鍋,是真的很想吃。上一次吃時我是十二歲,還沒有進西康。」
  無心忽然難過了:「對不起。」
  白琉璃歪著腦袋,從濕漉漉的長髮中去看他,看著看著,笑了一下:「等到出了洞,你談戀愛給我看吧!」
  無心的腦筋沒有跟上他的要求,不過不假思索的點了頭:「好,我談戀愛給你看。」
  看談戀愛的快樂彌補了吃不到火鍋的遺憾,於是白琉璃開始尋找藏身之處。無心想要像藏匿史家姐弟一樣,找個洞把白琉璃封住。然而石壁上洞眼雖然不少,可他不會畫符,無從封起。他的感覺最為靈敏,耳朵在暗中動了一動,他隱隱聽到了遠方一步一停的腳步聲音。靈機一動有了主意,他讓白琉璃飄進了一道又窄又深的石縫中。咬破舌頭反覆的舔了石縫兩邊,他的鮮血成了攔路門神,至少可以擋住普通的小鬼。
  白琉璃縮在深處,也不敢靠近他的血。眼看無心伸長舌頭左舔舔右舔舔,像只水鬼或者野猴,白琉璃一蹙眉毛,又有些討厭他了。
  無心先是安頓了史家姐弟,如今又安頓了白琉璃。收回舌頭落了地,他想了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心中無端的生出了一陣喜悅。從前的往事雖然還是影影綽綽不明朗,但是他把眼下的局面大致弄清楚了。向前又跑了一段路,他爬上石壁做了埋伏。在等待敵人逼近的時間裡,他的眼前不斷浮現出種種片段,有花有雪,有一望無際的林海,有溫暖的懷抱,有堆積如山的奶粉罐子。抬手搭上一小塊凸起的石頭,他收攏手指抓了抓,然後自己一抿嘴——還有個又甜又香的女人。
  正當此時,腳步聲音越來越近了。
  聲音很輕,顯然抬腳落步都很有控制,然而一直不見有光出現,也許是他們在摸黑前進。無心靜靜的等待著,一直等到他們出現在了自己的視野中。對他來講,丁思漢的保鏢比丁思漢本人更富有殺傷力,因為他們身大力不虧,凶神惡煞奈何不了無心,他們卻是能夠三拳兩腳的把無心打成俘虜。
  所以無心一動不動,等他們走得更近一點。
  在無心等待之時,丁思漢也在等待,等待無心和鬼巫師的出現。鬼巫師雖然沒有被自己打散,但也弱到了半死不活的地步。也許正是因為他的弱,丁思漢極力的集中了精神,卻是始終覺察不出鬼巫師特有的邪氣。身邊圍繞著的小鬼又太多了,幾乎對他造成了干擾。
  他不著急,慢慢的往前走,頭頂驟然掠過一道疾風,後方一名保鏢發出了慘叫。幾支手電筒瞬間一起開了,沿著地上一片細細的血點子瞧,他們在通道一邊發現了瀕死的同伴。同伴的頸側動脈是血糊糊的一片,皮肉彷彿是被生生撕扯開的,鮮血滔滔的淌了一地。救人是絕對的來不及了,他們眼看著同伴在血泊之中抽搐成了一具屍體。
  起初誰也沒有說話,後來有人開了口:「難道除了水裡,地上也有東西?」
  丁思漢無言的搖了搖頭——他不敢確定,也許是新敵人,也許是無心。有小鬼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嘁嘁喳喳指指點點。他猛的晃動手電筒照向了斜上方,一簇鐘乳石中閃過了一條白影,他的手慢了一秒鐘,甚至沒能分辨出無心消失的方向。
  關閉了手中的手電筒,丁思漢悠然神往的歎了口氣。保鏢的死亡並不能讓他動心,讓他念念不忘的還是無心。無心在的時候,他終日思索著如何折磨對方;無心不在了,逃了,他又像個賤種似的,開始飢渴的思念對方。他簡直搞不清了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幾輩子的光影記憶全重疊在了一起,男女老少四個字似乎也根本無法將他描述清楚了。他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樣對無心又癡又迷,也像個身經百戰的老色胚一樣,恨不能垂涎三尺的一口吞了對方。羞澀而興奮的回憶著自己方才對無心的一抱,他走了神,任由黑血順著自己的鼻尖往下滴答。
  小鬼們獻媚似的擠到他的耳邊,一個說無心在這邊,另一個說無心在那邊,他被小鬼們指揮得團團亂轉,可是連無心的毛都沒能覷見。正是茫然之時,身後又起了一聲哀嚎。三束手電筒光芒一起向後轉了,走在中間的一名保鏢隨即猛一閉眼,因為迎面被噴了滿頭滿臉的熱血。
  無心又咬死了一名殿後的保鏢。和保鏢們相比,他的武器只有牙齒。鋒利的牙齒咬斷頸側動脈,一斷即逃,他在地面上幾乎是不停留。有人開槍了,一邊射擊一邊崩潰似的怒吼出聲。潮濕的碎石屑應聲飛濺,死去的保鏢軟軟的癱在地上,無心則是再一次不知所蹤。
  丁思漢身邊只剩下了兩個活人,一個活人在叱天罵地的開槍亂打,另一個活人則是靠了邊,自作主張的想要沿著原路往回走。丁思漢其實一直很依賴保鏢們的功夫和力量,可惜保鏢們的精神不如他們的肉體結實,而且水中的螞蝗和地上的無心,已經解決掉了他們中的三分之二。
  暗暗的歎了一口氣,丁思漢蹲下了身,先是唸唸有詞的在地上畫出了兩道符,隨即雙手一拍地面,口中輕聲喝道:「起!」
  躺在地面上的兩具新屍首,一具近一點,一具遠一點,全有了反應,搖搖晃晃的先後站起了身。他讓小鬼附上了他們新鮮的屍體,雖然行屍走肉總比不得活人靈活,但是聊勝於無,可以勉強一用。
  死人活了,活人則是嚇傻了。丁思漢用手電筒向他們晃了一下,聲音輕而沙啞,在洞窟之中引出了空曠的回聲:「不要怕,跟我走。」
  死人跟上了他,活人猶猶豫豫的,不知要不要跟。不知怎的,他們忽然感覺眼前的丁老先生不再是他們印象中的丁老先生了。印象中的丁老先生雖然也有點神鬼莫測的意思,可是老頭挺和氣,不冒險。跟著老先生混飯吃,是個缺德不缺錢的太平差事。
  活人是有思想的,真到了緊要關頭,他們不會給丁老先生陪葬。握著散彈鎗不進反退,他們起了二心。洞子地面高低崎嶇,上下還橫貫著七長八短的鐘乳石,撒腿狂奔是做不到的,但是只要夠機靈,一路跳躍著還是能夠逃出速度。互相對視了一眼,兩個活人互通有無的交流了眼神。
  然而在他們即將撤退之時,一股子寒氣直刺心肺。頭腦瞬間暈了一下,他們的魂魄已被外界的小鬼衝出了身體。
  丁思漢帶著四具活屍,一往無前的繼續走。同時,他放心大膽、肆無忌憚的開了口:「無心,我知道你在附近!」
  在四具活屍的包圍下,他料想無心沒有辦法從天而降的咬死自己:「無心,上輩子的事情,你還記得嗎?你和我,我和你,還記得嗎?」
  無心沒有回應,而他翻屍倒骨撫今思昔,卻是自己把自己感動了:「無心,你看我——」他的氣息顫了一下:「你看我為了找你,人都不要了,命都不要了。」
  話到此處,他咳嗽了一聲,震得額頭黑血飛濺:「無心,你早已忘了我的名字,我卻是想了你將近一百年!」
  尾音陡然上揚,他調出了尖利的嗓子:「無心!世上可有第二個人,能像我一樣對你念念不忘一百年?愛之深恨之切,你懂嗎?」
  洞窟幽深,聲音能夠傳出老遠。躲在石縫裡的白琉璃傾聽良久,感覺自己是得知了天大的秘密。把秘密翻過來掉過去的細想了想,像被雷劈了似的,他驟然明白了,隨即險些笑死在了石縫裡。
  無心攀在一根粗壯的鐘乳石上,感覺十分尷尬。可是如果認認真真的下去批駁對方的歪理,結果一定不會美妙,興許只會讓他更尷尬。
  丁思漢意猶未盡的站在原地,感覺自己還有千言萬語要說——他想吞了無心,不是玩笑,不是賭氣,他是真的想吞了無心。吞了無心,無心就永遠都是他的了!
  「我恨你!」他毫無預兆的轉了口風:「負心薄倖,你害死我了!」
  雙手攥成拳頭,他額頭的傷口像是開了閘一般,汩汩的向外湧出黑血。如同他的纏雜不清的靈魂一樣,他的感情也是同樣的纏雜不清。他對無心時而愛得要死時而恨得要命,無論愛恨,全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