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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節

  無心從背包裡找出一身蘇桃穿過的舊衣,套在了小男孩的身上。背著小男孩出了門,他繼續裝爹,從一條街外的小商店裡買了紙筆。及至冒著小雪回了來,小男孩已經凍得沒了熱氣。
  他把小男孩放到了白琉璃身邊,然後自己在外屋的地面上攤開紙筆,跪趴在地上開始給蘇桃寫信。白琉璃聽外面半天沒有動靜,忍不住穿透牆壁探頭去瞧,結果就見無心握著一根花花綠綠的長鉛筆,屁股撅得比頭還高。一手托著臉蛋,他歪著腦袋抿著嘴,一邊寫一邊把兩道眉毛皺成八字,彷彿隨時預備著要哭一場。
  小男孩也從門口伸出了腦袋窺視。看過一眼之後縮回了頭,他抱著手臂蹲穩當了,認為無心好可怕。
  無心在地上撅了一個多小時,寫出了一封長信。下午出門把信投進了郵筒裡,他獨自走去了東方紅百貨商店。多少年沒給人寫過信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寫法對不對,信件能不能到達蘇桃所在的軍營。總在商店內外亂走也不是長久之計,革命群眾無處不在,並且全把眼睛擦得雪亮,真要是有好事之徒盤問了他,興許真能盤問出事。無心沿著大街來回溜躂,心裡知道其實自己徒勞無功是好事,萬一真是大白天的等來了蘇桃,才叫糟糕。
  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他回了家,拎著他的小菜筐又去了菜市場。國營菜市場規模很大,臨近下班時間,裡面人頭攢動,買點什麼都要拚命。無心在人群裡東一鑽西一鑽,袖口拂過熟食攤子,他在一笸籮大饅頭前踉蹌了一下。大冬天的,蔬菜稀少,他扶著一摞大白菜站直了腰,收回手再拎菜筐時,菜筐表面就被白菜葉子蓋嚴實了。
  拎著髒兮兮的菜筐回了家,家裡沒人搭理他。白琉璃和小男孩模樣的大貓頭鷹一起從裡屋門口探出了頭,看到無心盤腿坐在暖氣管子旁,正在往掰開的熱饅頭裡夾豬耳朵。現在他是放開手腳做賊了,原來當著蘇桃的面,他總想做個好榜樣。蘇桃懂得什麼?萬一跟著他學成了女飛賊可怎麼辦?
  他還是想蘇桃,熱饅頭和豬耳朵配在一起,滋味香得讓他心痛,先前蘇桃若是能吃上這麼一頓,就算是上好的大餐了,都能一頓頂兩頓了。
  無心吃得沒滋沒味,不過總好過蘇桃現在沒得吃。面無表情的坐在連部辦公室裡,她是剛被人從食堂叫過來的。女兵們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訓練,現在已經變得如狼似虎,全有著小伙子的飯量。蘇桃不知道是哪個領導要找自己,只曉得自己今晚必定是要挨餓了。
  辦公室的房門開了,連部領導很客氣的引進了一名青年軍官。蘇桃毫無興趣的扭頭看了對方一眼,雖然是素未謀面,不過一眼就認出了來者的身份——憑著他那一對虎牙,必定和田叔叔有血緣關係。
  青年軍官除了虎牙之外,再無特色,堪稱是不醜不俊,個子雖高,然而沒有軍人的英姿,倒有點紈褲子弟的意思。單手插兜走到蘇桃面前,他先是上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隨即呲牙一笑:「是蘇平平同志吧?」
  蘇桃起身打了個立正,耷拉著眼皮告訴對方「是」。
  連部領導關門退出去了,青年把手裡的一隻大網兜放在了大寫字檯上,然後搓了搓手,笑微微的做了自我介紹。原來他乃是老田的次子,大名叫做田興邦。田家滿門從戎,他也早早的參了軍,如今常駐在附近的空軍基地裡,是名半大不小的軍官。田家本在瀋陽,老田前些日子回了家,忽然想起老蘇的姑娘不知在軍營裡過得怎麼樣了,便讓家裡老二前去瞧瞧。老二一聽是瞧小女兵,當即欣然同意。拎著些許食品坐上吉普車,他翩翩而來,及至和蘇桃打過照面之後,他的虎牙和目光徹底失控,統一的全收不回來了。大豆芽似的往寫字檯邊一靠,他站沒站相的笑瞇瞇:「蘇平平,我爸爸讓我給你帶些零食和營養品。他回瀋陽了,一時半會兒的不能再來哈爾濱。」
  蘇桃站得筆直:「謝謝田叔叔,也謝謝你。」
  田興邦笑得豆芽亂顫,語氣越發親切:「平平,不要客氣。這也是我做哥哥應盡的關懷。」
  蘇桃沒言語,直勾勾的盯著網兜裡的食品,在軍營裡吃獨食是不成的,但是一味的搞共產主義也是不智。她得去蕪存精,分享一批私藏一批。在食堂裡吃不飽,女兵們常有偷饅頭當夜宵的。
  田興邦抬手撓了撓新剃的短髮,露出了腕子上的上海牌手錶,同時語氣越發溫柔:「平啊,在軍營裡生活了一個多月,還習慣嗎?」
  蘇桃翻了他一眼,然後答道:「習慣。」
  田興邦自作主張的紅了臉,虎牙尖端反射了陽光:「那個……要是有什麼難處的話,就和哥說。哥幫不了你,還有爸呢!」
  蘇桃的臉上看不出陰陽,是城府三丈高的樣子:「謝謝你,我知道了。」
  然後當著田興邦的面,她伸手打開了網兜。先把裡面小塊的壓縮餅乾全掏出來塞進軍裝裡面,她緊接著用牙齒咬開了一瓶糖水琵琶的鐵皮蓋子。舉起玻璃瓶子往嘴裡倒——軍營裡面到處都有眼睛,倒是此時此地更安全。她早就想吃點兒甜的了,一瓶糖水琵琶餵飽了她肚裡的饞蟲。田興邦看直了眼睛,看著看著開了口:「平,你性格真好,豪邁大方,像個女將軍似的。」
  蘇桃放下空玻璃瓶,抬起袖子一抹嘴,繼續去掏大網兜。
  田興邦沒有和女兵久處一室的道理,及至把話說到山窮水盡了,他便搖搖晃晃的告辭離去。蘇桃拎著網兜找到班長,悶頭悶腦的直接說道:「班長,有人給我捎來幾盒罐頭,你也嘗嘗。」
  班長是位五大三粗的女傑,見了一網兜肉罐頭,自然是喜不自勝:「哎呀,全是給我的?蘇平平,你家是高幹吧?」
  蘇桃囁嚅著沒說出什麼。班長也未追問,因為蘇平平是一貫的無話可說,問也白問。
  入夜時分,蘇桃蹲在了廁所裡不露面。廁所用矮牆分成了一個個格子,她找了個僻靜位置蹲穩當了,開始往嘴裡塞壓縮餅乾。壓縮餅乾裡面有糖有油,還有一點芝麻香。她一邊大嚼一邊東張西望,至於環境的香臭,則是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不少女兵都生病了,她不能病。參軍之前無心對她囑咐了又囑咐,她不能讓無心說了白說。她想自己三個月後若是能夠健健康康的去見無心,無心一定很高興。
  夜裡填飽了肚子,蘇桃睡得舒服。到了翌日中午,又有好事,新兵們迎來了第一批家信。小女兵們樂得歡天喜地,只有蘇桃淡然,因為知道自己沒有家。然而班長親自叫住了她,高聲大嗓的嚷道:「蘇平平,你的信!」
  蘇桃在看清信封上的第一行字之後,一顆心便開始狂跳了——她認得無心的筆跡!
  撕開封口倒出信紙,她爬上上鋪,做賊似的讀信。信一共有兩頁,第一頁被她讀過之後揣進了口袋,因為無心沒有在開頭敬祝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第二頁倒是寫得沒毛病,她反覆讀了又讀,再看落款日期,原來是此信是昨天郵寄出來的。
  「真是不遠。」她用手指去摸信紙上的鉛筆字:「昨天寄信,今天就到。」
  然後她以著和無心相同的姿勢,撅著屁股跪在床上,開始抓緊時間寫回信。
  寫好的回信交給通信員,不定什麼時候才能發出去。蘇桃依舊是每天下午做白日夢,雙腳走著正步,喉嚨吼著軍歌,心裡想的卻是東方紅百貨商店。她天天下午會和無心見一面,看無心在商店門口游手好閒笑微微,看得清楚極了。
  回信久候不至,田興邦卻是又來了一次。蘇桃笑納了他的禮品,不苟言笑的在他面前連吃帶喝。吃飽喝足之後,她苦大仇深的抬起頭,嚴肅而又誠懇地說道:「謝謝你。」
  田興邦感覺她這派頭十分冷艷,於是通過長途電話聯繫到了瀋陽的父親,開誠佈公的表明自己想和蘇平平搞對象。老田聽了,大吃一驚,又不好明說蘇平平和個野小子在外面混了一年多,只得言簡意賅的告訴兒子:「去你媽蛋!」
  田興邦十分不解,很有禮貌的反問:「爸爸,為什麼呢?平不好嗎?」
  老田握著話筒,直說蘇平平不好,他感覺自己對不起死去的老蘇;要說蘇平平好,他又昧了良心。短暫的沉吟過後,他作了答覆:「滾犢子。」
  田興邦作為田家三子之中最為荏弱的老二,不是很敢和父親抗衡;而三天兩頭的往新兵基地跑,影響又不好。打開一瓶蘇桃最愛的水果罐頭,他吃得唉聲歎氣,算是害起了單相思。
  蘇桃心中完全沒有田家的豆芽少爺,成天單是琢磨著偷吃和偷懶,彷彿周圍全是敵人,導致她必須想方設法的保存實力。時光易逝,轉眼間又過了兩個月,新兵訓練結束。蘇桃人如大名,成績平平的通過了考核,然後下了連隊,開始學習專業知識。照理來講,既然正式下了連隊,她就有資格休禮拜天了,雖然只是半天而已,但至少夠她和無心見上一面。然而新兵頭上壓著老兵,單有資格還沒用。蘇桃天天琢磨著去申請週末外出的名額,可名額都被老兵和士官佔了,她急得直上火。忽然想起了吊兒郎當的田興邦,她心思一動,決定另闢蹊徑,走走後門。
  她不再腆著臉去請假了,轉而排隊打了個電話,找到了田興邦,想請他幫自己說句話。雖然田興邦和她不是一個系統,然而畢竟是一名混久了的高幹子弟,她想他總會有點四面八方都通用的面子。
  田興邦果然是視紀律為無物,熱情洋溢的表示自己願意帶蘇桃去哈爾濱玩幾天,可惜立刻遭到了拒絕。
  放下電話又過了幾日,蘇桃得到了為期半天的假期,不過她得到了一點暗示,知道自己可以偷偷的早出晚歸,不按時歸隊也可以。提前把一封信發給無心,她在週六的晚上跑步出了營門,搭乘最後一班長途汽車進城去了。
第204章 揮劍一斬
  四月的傍晚,已經有了一點暖意。一身軍裝的蘇桃坐在長途汽車上,引來無數艷羨的目光。解放軍戰士多光榮啊,誰敢不高看她一眼?
  她一路急得坐立不安,汽車距離長途汽車站還有老遠的距離呢,她已經抓心撓肝的擠到了車門口。及至汽車到了站,她毫不維護解放軍戰士的體面,在車門打開的一瞬間,她一個箭步先躥出去了。踉蹌著站穩了一抬頭,她看到了前方的無心。
  和當今的大部分青年一樣,無心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軍裝,週身乾乾淨淨利利落落。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彷彿是不好意思了,拎著一隻保溫桶只是笑。於是蘇桃也笑了,笑得扭扭捏捏沒個大人樣兒,吼軍歌吼啞了的嗓子也細了,她的長進付諸東流,倒退回了三個月前的模樣。
  天黑,夜色正好成了無心蘇桃兩人的幕布。掩人耳目的走到了一起,蘇桃先開了口:「車開得可慢了,你等了多久?」
  無心低頭擰開了保溫桶的圓蓋子,然後把保溫桶往蘇桃面前一送:「吃。」
  蘇桃藉著路燈的燈光低頭一瞧,發現保溫桶裡插著三根奶油雪糕。連忙伸手拿出一根,她催促無心:「快點蓋好,冷氣都跑了。」
  無心擰好蓋子:「餓不餓?肯定餓了。」然後他抬手一拍蘇桃的後背:「怎麼沒見長?」
  蘇桃舔了一口雪糕:「不長也夠了,我在新兵班裡算中等個頭呢!」
  無心又拍了她一下,拍不夠,可是長拍不止也不好。轉而又摸了摸她的頭髮,他有無數的話要問:「頭髮也澀了,是不是營養不足?幾天能吃一頓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