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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節

  無心一邊拔雞毛,一邊對著大白狐狸連連點頭:「好,我就欣賞你這坦白的性格。桃桃,還不道別?」
  蘇桃抱著大貓頭鷹,很聽話的出了聲:「狐狸再見。」
  大白狐狸揚長而去,留下無心和蘇桃吃雞。雖然缺油少鹽,但是肉畢竟是肉,總比餅子香。兩人很細緻的啃出一地雞骨頭,然後在天亮之後下了山。從一眼老樹洞裡取出雙肩背包,無心帶著蘇桃走出山林上了大路,憑著兩隻腳直奔縣城火車站。
  沒有走出多遠,無心和蘇桃一起停了腳步,就見眼前路上平鋪著一條挺新的小棉被,大貓頭鷹收攏翅膀,睜著兩隻大眼睛站在小棉被上向他們行注目禮。
  無心彎腰細看小棉被:「喲,你還學會偷了?」
  大貓頭鷹實在是懶得飛了,所以直挺挺的向後一仰,腦袋正是對準了棉被一角。
  無心啼笑皆非,並且不想理他,然而蘇桃福至心靈,卻是領會了他的用意。把小棉被包裹成了襁褓形狀,她抱起了大貓頭鷹,又對無心說道:「抱就抱吧,權當是報答他給白娘子找鼠崽兒吃了。」
  無心不以為然:「哼,這夜貓子奸著呢,咱們誰也別想甩了他。」
第197章 一路向北
  無心總是記不住自己所在的縣城名字。長白山下本來是沒有這個縣的,是建國後才開發了這一片土地。縣名非常的具有時代性,不是叫做團結,就是叫做建設,也可能叫做互助或者友愛。無心記不住,也懶得記,因為很快就要從縣火車站出發,繼續北上了。
  帶著蘇桃走進縣裡唯一的招待所,兩個人因為在山裡生活久了,所以幾乎忘記了山下是個什麼樣的世界。結結巴巴的背誦了一段毛主席語錄,無心亮出自己的所有證明,登記之後得到了一間小屋子。
  蘇桃剛剛確定自己生了虱子,正在滿頭滿身的做癢。生虱子本也不是稀奇事情,盲流村裡的大小孩子全都有虱子,縱算其中有個別肯講衛生的,也逃不脫外界的傳染。蘇桃與世隔絕的日夜縮在帳篷裡,自以為可以出淤泥而不染,沒想到防著防著還是沒防住。當無心從她的頭皮上捏起一粒蟣子時,她先是嚇了一跳,隨即面紅耳赤,身體像條獨立的芯子似的,開始在棉襖殼子裡亂動。
  無心一派平靜,沒笑話她,也沒安慰她,直接出門買回了藥粉和篦子。解開蘇桃的兩條大辮子,他坐在床邊,挑起一綹長髮慢慢的篦了又篦。蘇桃背對著他蹲在地上,聽聞自己生了虱子,她從頭到腳一起瘙癢:「無心,我會不會把虱子也傳給你啊?」
  無心輕聲答道:「不會,我從來不生虱子跳蚤。」
  蘇桃認為他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不是,虱子跳蚤是能傳染的。」
  無心擰著一條眉毛,挑著另一條眉毛,因為知道好歹,無論如何不會認為虱子可愛。但是沒辦法,有些事情他不得不管,比如溫暖著白琉璃不讓他冬眠,比如整治處理蘇桃身上的虱子。
  「不讓你抱夜貓子,你偏抱。」他喃喃的埋怨蘇桃:「那夜貓子到處飛到處落,你知道他身上會有多髒?興許虱子就是從他身上傳過來的!」
  貓頭鷹蹲在角落裡,本來正是昏昏欲睡,忽然聽到無心遷怒到自己身上了,便很委屈的睜開一隻眼睛,偷偷的睃了他一眼。
  蘇桃不怕無心,不服他的話:「我和夜貓子之間還隔著一層小棉被呢,我又沒直接抱他。」
  無心咬牙切齒的梳通了蘇桃的髮梢:「那小棉被也是來歷不明。」
  蘇桃抱著膝蓋,隨著他的篦子搖頭晃腦:「是你先讓我摟著它暖手的!」
  無心「嗯」了一聲:「還嘴硬。」
  蘇桃的頭皮被他牽扯痛了,齜牙咧嘴的做鬼臉:「沒嘴硬。」
  白琉璃從無心的領口中伸出了腦袋,撕著大嘴打了個哈欠。本來他是一個無所謂飢餓疲憊的遊魂,可是如今既然附上了蛇身,免不了就要受到軀殼的影響。昏昏欲睡的盤上無心的脖子,他對於外界的一切都不大感興趣,懶洋洋的就只是想睡。角落裡的貓頭鷹打了個冷戰,驟然睜大雙眼望向了他;而他緩緩縮進無心的懷裡,蹭皮貼肉的又睡了。
  無心和這樣一群活物混在一起,本來就胸無大志,現在越發的眼裡只有虱子蟣子。蘇桃表面上和大貓頭鷹很有共同之處,悶頭悶腦的彷彿沒脾氣,然而大貓頭鷹八風不動自有主意,蘇桃像隻貓似的嘰嘰咕咕,也是很會頂嘴,一邊頂嘴一邊又側了臉用眼角餘光瞄著他,怕自己說話說過了火,真激怒他。在外面出生入死風風雨雨的混了一年多,她自認為見多識廣,已經很有一點小心眼了。
  兩人淡而無味的嚼了半天舌頭,最後無心不言語了,專心致志的給蘇桃抓虱子。蘇桃穩穩當當的蹲在他的雙腿之間,忽然有了主意:「無心,我把頭髮剪了吧!」
  無心受了白琉璃的影響,困得一雙眼睛半睜半閉:「剪了?這麼長的頭髮,剪了怪可惜的。」
  蘇桃抬手在耳朵下方比劃出了一個長度:「就剪到這麼長,不可惜,我頭髮長得快。」
  無心彎腰扭頭,去看蘇桃的側影:「真剪?小姑娘還是留著長頭髮好看。」
  蘇桃轉向了無心,用手掌在臉蛋邊緣一切:「我還沒剪過短頭髮呢,剪到這裡行不行?要不然就再留一點,你說該留多長?」
  無心的黑眼珠半遮半掩的藏在眼皮後面,濕潤而又遲鈍的一轉:「剪到下巴吧,到時候披散著也行,梳羊角辮子也行,還能經常換個樣子。」
  蘇桃笑了,嘴角彎彎的向上翹。無心是懂「美」的,而且是傳統意義上的美,和她所受的家庭教育不謀而合。她越發感覺無心和自己是契合的了,契合,而又全新,因為家裡常年的沒男人,無心從天而降,在她面前把一切角色都扮演了。
  無心找到了招待所的服務員,利用甜言蜜語借來了一把大剪刀。很謹慎的對著蘇桃下了手,他剪羊毛似的為蘇桃理了發。早就知道蘇桃頭髮多,可是沒想到吃了一冬天的野物之後,興許是營養充足了,頭髮居然厚密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無心對於大事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對於蘇桃的腦袋卻是認真至極,從中午修剪到了傍晚,越剪越短,最後還是蘇桃感覺出了不妙。趁著耳垂尚未露出,她起身強行逃走了。
  帶著無心給她買的藥粉去了一家澡堂子,她含羞帶愧的洗了許久。末了趕在天黑之前,她隨著無心回了招待所。貓頭鷹站在房間內的一張破桌子邊緣,正在籌劃著出去打獵。冷不防看見蘇桃隨著無心摸黑回來了,他睜圓了探照燈一樣的大眼睛,就見蘇桃腦袋特別大,彷彿是細脖子上挑了個大蘑菇。對於大貓頭鷹來講,這就算是怪物形象了。心驚膽戰的橫著挪了一小步,他一爪踏空,未等展開大翅膀,已經「咕咚」一聲摔在了水泥地上。
  房間裡沒鏡子,無心開了電燈回頭一看,也是強忍著沒對蘇桃咧嘴。若無其事的低下頭,他催促蘇桃快些上床睡覺。床是兩張單人床,被褥全都又涼又潮不乾不淨,並且其中一張床還有殘疾,一條腿東倒西歪的立不住。無心讓蘇桃和自己睡一張床,等到蘇桃先鑽進被窩裡了,他便背對著蘇桃盤腿坐穩,翻檢著蘇桃脫下的衣褲,想要除去殘餘虱子。
  蘇桃躺在被窩裡,歪著腦袋看他的背影,看他像只大猴子似的端著肩膀縮著脖子,胳膊腿兒全是特別長。他穿的戴的都不好,因為不知道珍惜衣裳,導致形象比蘇桃更像盲流。服裝雖然糟糕,破爛冬裝下面的身體卻是比誰都好。蘇桃受了母親的影響,審美觀總和主流格格不入。在當今這個如火如荼的革命大時代裡,她還是堅定的認為小白臉才算美男子。
  蘇桃對著無心審視了許久,末了忽然發現了問題:「無心,你的頭髮怎麼總也不見長呀?」
  無心沒回頭,是個要忙死的架勢:「我家裡人都這樣,頭髮長得慢。」
  蘇桃側臥著打量他:「那也不能一點兒都不長啊!」
  無心頭不抬眼不睜,快要把臉埋到蘇桃的棉褲襠裡:「我天生就這樣,頭髮鬍子都不長,汗毛也輕。正好,省了理發的錢。」
  蘇桃對他沒有刨根問底的心,所以糊里糊塗的笑道:「刮臉的刀片也不用買了。」
  無心騰出一隻手,從懷裡抻出了昏昏欲睡的白琉璃:「我忙著呢,你和白娘子玩,玩累了就睡覺,不用等我。」
  蘇桃接了白琉璃,其實還是糊里糊塗,不過真要讓她細問,她也不知從何問起。白琉璃看了蘇桃的新髮型,驚得一吐信子,還以為自己是看到了蘑菇精。
  無心嘴上不說,心如明鏡,硬著頭皮在招待所裡住了足足一個禮拜。一個禮拜之後,他見蘇桃的頭髮有所生長,看著不那麼像蘑菇了,才把行李重新收拾了一遍,帶著蘇桃去了縣裡的火車站。
  火車站太小了,只偶爾會有過路的火車停留個一分鐘半分鐘。無心和蘇桃提前換上了一身春裝,蠻不講理的跳上火車,往罐頭似的車廂裡橫衝。蘇桃挎著書包,一手和無心相握,一手拎著一隻網兜。無心後面背著帆布背包,前面捆著一隻襁褓,拉扯著蘇桃在車廂裡開天闢地。他擠火車擠出了經驗,行動如風,嗓門也大,一路且罵且走,將擋路的什物一概踩到腳下,氣得一個老太太捧著一籃子雞蛋左躲右躲,對著無心和蘇桃的背影怒罵:「這兩個玩意兒,真他媽缺德!」
  火車的終點站是吉林市。無心和蘇桃在吉林市住了小半個月,將當地的好風景看了個飽。及至在吉林市玩夠了,他們漫無目的的上了火車繼續北上。將沿途城市一座接一座的走了個遍,最後在這一年的六月,他們到達了哈爾濱。
  同樣是省會城市,哈爾濱就比去年的長春太平得多,打歸打,但是沒有打到天翻地覆的程度。無心和蘇桃穿著利利落落的單衣單褲,除了永不離身的大包小包之外,蘇桃身上又額外多了一隻鐵殼水壺;蘑菇頭經過了無心的幾次修剪,瞧著倒是比先前順眼多了,只是前額留了一排齊齊的劉海,讓她總像是與眾不同。至於大貓頭鷹,因為身體毛茸茸熱烘烘,所以在這個夏天裡徹底失去優待。他給自己預備的小襁褓,也被無心丟在火車站裡了。
  哈爾濱火車站是個大站,來自東南西北的幾列火車一起到站,出站口幾乎有了點人山人海的意思。無心照例是扯著蘇桃披荊斬棘往外衝鋒,蘇桃牛似的低著頭,恨不能頭上長角頂出一條大路。好容易擠出了出站口,無心找個角落站穩了,見蘇桃在,蘇桃和自己身上的行囊也在,行囊裡的白琉璃更在,這才鬆了口氣,用手背給自己擦了擦額上的熱汗。
  未等他把汗擦淨,蘇桃望著遠方開了口:「無心,你看,那邊有個賣冰棍的。」
  說完這話,她拿眼睛去看無心,嘴裡沒提要吃冰棍,可是等待的姿態已經做出來了。無心緊了緊身上的背包,又抄起蘇桃身上的水壺喝了一大口自來水:「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