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無心法師 > 第193節 >

第193節

  結婚證剛剛放好,卻又被白琉璃偷偷扯開拉鏈叼了出來。白琉璃還沒有見過結婚證,十分好奇,也要瞧個新鮮,可惜沒手沒腳的,無法翻頁。正是捲起結婚證胡亂揉搓之際,蘇桃忽然發現了書包裡的動靜。打開書包向內一瞧,蘇桃立刻就把白琉璃拎出來了。
  蘇桃一貫最愛白娘子,如今也忍不住在白娘子的圓腦袋上彈了一指頭。把出了皺折的結婚證仔仔細細的壓平整了,她咕咕噥噥的告訴白琉璃:「不許你再碰它了,這可是要命的東西,以後得用好幾十年呢!」
  白琉璃不以為然,直條條的趴在床上。大開的窗戶外面暮色蒼茫,一個黑影左一閃右一閃,正是大貓頭鷹在伺機尋覓他。及至無心叫蘇桃去食堂吃飯了,大貓頭鷹果然一頭扎進房內,收攏翅膀落在了床上。
  白琉璃裝死不理他。貓頭鷹卻是垂下頭,把嘴裡叼著的一隻沒毛小老鼠放到了他的面前。
  白琉璃不吃白不吃,懶洋洋的張嘴吞了老鼠崽子。貓頭鷹很高興,用尖嘴輕輕啄了啄他的尾巴,又非常難聽的叫了一聲。
  白琉璃聽了他的鬼哭狼嚎,登時煩得脫離蛇身,想要給他一點教訓。
  半小時後,無心和蘇桃回到了收發室,一進門就發現了異常。蘇桃彎腰去看地面:「哪裡來了一地雞毛?」
  無心看了白琉璃一眼,然後故意問道:「是雞毛嗎?不是有鳥飛進來了吧?」
  蘇桃登時笑了,順手拿起了笤帚:「那得是多大的鳥啊!你看這一地的毛,要是小鳥的話,非變成禿子不可。」
  在蘇桃掃地,無心喝水,白琉璃假寐之時,貓頭鷹很孤獨的站在收發室房頂上,用尖嘴整理自己一身亂七八糟的羽毛。白琉璃的怒氣讓他彷彿落在了冬天的龍捲風裡,等到無處不在的衝擊力消失之時,他發現自己已經沒個鳥樣了。
  無心既然做了要走的打算,而且陳大光對他又是格外的好說話,他便厚著臉皮百般索要,給自己收拾出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帆布旅行包。
  白琉璃聽說他又要出發了,而且有蘇桃同行,便很興奮。這天夜裡,他在無人處問無心:「接下來要去哪裡?西南就不要去了,那些地方我都走過。你帶我去東南看一看吧!」
  無心手裡拿著一隻碩大的西紅柿,一邊吃一邊答道:「你想得美!現在串聯已經結束了,外面可沒地方再讓我白吃白喝白住了。我打算去東北,萬一遇到了危險,也能進山躲一躲。」
  白琉璃很失望:「你要帶我回家了?」
  無心對著西紅柿一口咬下,噴了滿襟的汁水,連忙抬手去抹:「慢慢走,未必真的要回家。白琉璃,我不想帶桃桃進山,我怕她在山裡住久了,會變成野人。」
  白琉璃舉頭望明月:「做野人也不錯啊,可以夏天看看花,冬天看看雪——」
  「呸!你自己都看膩了,還想哄別人陪你一起膩?總而言之,桃桃原來是好人家的女兒,我想把她的生活恢復原樣。我不願意讓她跟著我混日子,更不願意讓她到山裡幹一輩子活、老了之後變成枯樹精似的老婆子!」
  白琉璃鄭重其事的告訴無心:「你把她帶到地堡裡殺掉吧。我會保護她的靈魂。」
  無心聽了白琉璃的高論,不禁有些頭疼。吭哧吭哧的吃掉了西紅柿,他沒遮沒掩的對著白琉璃打了個飽嗝,然後脫了汗衫走到水龍頭前,一邊去洗前襟的西紅柿汁,一邊說道:「白琉璃,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不要你了。」
  白琉璃從天而降騎上他的脖子:「凍死你。」
  無心沒吭聲,因為他現在正在出汗,而脖子上的白琉璃好像一團涼陰陰的空氣,真是讓他舒服極了。
  時光易逝,在過完了這一年的中秋節後,無心帶著蘇桃出發了。
  他背著一隻雙肩帆布包,蘇桃挎著一隻小書包。揣著陳大光開給他們的各種證明以及鈔票糧票,他們在文縣火車站擠上了火車。
  上個月,中央發出了號召,讓紅衛兵小將們「就地鬧革命」,使得一直持續著的串聯活動宣告了結束。串聯活動雖然結束了,但是出去的小將總要返鄉,所以火車裡面依舊是擁擠不堪。無心進入車廂之後,立刻變得十分煩人,在滿車少男少女的叫罵聲中強行硬是擠出兩個座位。拎著衣領把蘇桃扯到身邊推到了靠窗的位子上,他隨即也一屁股坐下了。過道上的兩個小紅衛兵氣呼呼的瞪著他——不要臉,那麼大的人了,還搶他們的座位。
  蘇桃在無心的遮擋下,不必面對小紅衛兵如刀似劍的目光,心中倒是又興奮又坦然。前方的第一站是遼寧,她還沒去過遼寧呢!
  比她更快樂的是白琉璃。白琉璃不挑地方,去哪裡都可以,只要不回家就行。再說他在文縣也住久了,如今一走,不但可以新開眼界,而且可以甩掉討厭的貓頭鷹,正是一舉兩得。從蘇桃的手臂下面探出頭,他對著車窗一吐信子,饒有興味的欣賞窗外的秋日風光。
  火車轟隆隆匡當當,一路越開越快,在山間的鐵路上扭來扭去。車內的乘客們並不知曉在他們頭頂上方,正有一隻大貓頭鷹背風而蹲,兩隻利爪死死的抓住了車頂末尾的小鐵梯子。
第185章 在路上
  蘇桃守著無心的背包,縮著脖子坐在瀋陽火車站內的候車室裡。東北的秋天來得太快,說冷就冷。她記得自己從文縣出發時還穿著一身單衣,如今在外面也沒流浪多久,單衣卻是已然換成了薄棉襖。
  候車室門口的人群中擠進了一溜小跑的無心。無心雙手捧著兩隻烤白薯,白薯剛出爐,燙得他幾乎捧不住。蘇桃連忙把旁邊椅子上的背包抱到了懷裡,而無心一屁股坐穩了,小聲笑道:「快趁熱吃,這兩個烤得最好。」
  蘇桃接過一隻烤白薯,掰出了一團又香又甜的熱氣,白薯的紅瓤都快被烤成半融化的糖汁了,稀稀軟軟的要往下淌。她伸舌頭舔了一口,食慾立刻蓬蓬勃勃的燃燒成了火:「真甜。」
  無心被燙著了,張了嘴一伸舌頭。而藏在他懷裡的白琉璃從他的領口伸出了一個小腦袋,吐著信子向外看了看。天氣一冷,小白蛇就有了要冬眠的趨勢,白琉璃雖然精神永遠煥發,可是既然此刻做了蛇,免不得就要受到自然規律的約束。眼看自己一天比一天懶怠動,他命令無心立刻設法拯救自己。無心沒什麼辦法,只好給他換了個安身之處,讓他從書包搬遷到了自己懷裡。用一根長布條把他貼肉綁在自己身上,無心用自己的體溫幫他過冬。
  趁著旁人不注意,無心用手指頭挖了一點烤白薯的紅瓤,想要往白琉璃嘴裡抹。白琉璃當即向下一躲,並不肯吃。
  無心不理他了,轉而去和蘇桃說話:「桃桃,天太冷了,晚上帶你去找家旅社住吧!」
  蘇桃啃著一塊焦黑的白薯皮:「我還能忍一夜,明晚再住吧!」
  無心望著她苦笑。自從踏上了北上的火車,彷彿出於女孩的天性一般,蘇桃立刻就學會精打細算了。他們兩個是明擺著的坐吃山空,全仗著手裡的一點積蓄度日,所以蘇桃能睡火車站就不睡旅社,吃烤白薯能吃飽就不吃正經飯菜。她無師自通的苛苦著自己,然而精神上很快樂,因為她的身心都自由了。
  憑著陳大光開給他們的各種證明,他們暫時擁有了光明正大的合法身份。他們悄悄的游離在時代大潮之外,避開了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灰頭土臉的賴在候車室裡,蘇桃用濕手帕擦了擦嘴角的黑灰,心中也有一點蒼涼。如果真有家,誰願在路上?
  把手帕遞給無心,她讓無心也擦了手嘴,然後起身走去候車室一角的公用水龍頭前,把手帕放在水流下搓了搓。
  在候車室裡又混了一夜,到了翌日上午,無心無論如何都要帶蘇桃去住旅社了。
  兩人在火車站外的小館子裡吃了熱湯麵,然後一起去逛大街。走過寒風蕭瑟的紅旗廣場,他們看到了一座正處在施工中的巨型毛主席塑像。他們來的時間正好,瀋陽城內的大武鬥剛剛告一段落,市民生活也在逐步恢復正常。他們若是早到一兩個月,正趕上武鬥期間城裡斷糧,不要說熱湯麵,怕是連烤白薯都吃不上了。
  蘇桃已經走過了好幾座城市,很是開了眼界。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下看了一會兒熱鬧,她忽然抬手一指:「無心,你看,貓頭鷹又來了!」
  無心仰起頭嘿嘿的笑,一邊笑一邊把雙臂環抱在胸前,勒了勒緊貼身的白琉璃。大貓頭鷹正在空中盤旋,像個影子似的和他們若即若離。彷彿是知道自己不招人愛,大貓頭鷹特別自覺,一路上只是偶爾亮相,絕不上頭上臉的往他們身邊湊。
  蘇桃把雙手送到嘴邊呵了一口熱氣:「無心,貓頭鷹是不是認識我們,想和我們一起走?」
  無心雙手插兜:「這麼大的貓頭鷹,咱們沒法帶呀!讓他自己飛去吧,他自在,咱們也省事。」
  蘇桃深以為然,跟著無心又走了一段路。最後在一處大眾浴池附近,無心帶著蘇桃進了一家半大不小的旅社。進門之後見了服務員,無心開口說道:「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同志我想要間房。」
  服務員打了個哈欠:「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拿介紹信!」
  無心立刻翻出了陳大光開給他的介紹信,乖乖的送到了服務員面前的小桌子上:「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看吧!」
  服務員也不知道是有多犯困,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看過介紹信之後,她對著無心張嘴一露扁桃體:「沒有正確的觀點,就等於沒有靈魂。結婚證呢?」
  無心收起介紹信,拿出結婚證:「美帝國主義想打多久,我們就打多久。給你。」
  服務員檢查了結婚證,半閉著眼睛拿出一隻大本子:「不打無準備之仗。你倆簽字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