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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節

  顧基吃了一個燒餅之後,立刻和氣許多:「放心,有你睡覺的地方,在哪兒不能對付一宿?」
  無心提了提褲子:「我想去趟廁所。放心,我不跑。反正誤會都解釋開了,我離了你們,也沒地方去不是?」
  顧基指了指校園角落的廁所:「去吧,小心點兒,別掉坑裡。」
  無心笑模笑樣的走向廁所,越走越快。及至進了臭氣熏天的廁所,他望著後牆,開始籌劃越獄。
  在無心避開滿地屎尿想要爬牆之時,蘇桃在空教室裡坐了足足半天。因為膽子小,她唯一的運動就是伸了伸胳膊腿兒。她沒什麼主意了,無心讓她等,她就死心塌地的等。等到日落西山了,她又渴又餓,迷迷糊糊的入了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清醒了。醒後揉了揉眼睛,她忽然吃了一驚,發現白天還是空空蕩蕩的教學樓,此刻居然有了燈光——除了她所在的空教室。
  她又驚又怕,抱著書包慢慢站起,繞過七扭八歪的桌椅走向了門口。走廊黑洞洞的長到無限,走廊兩邊的教室裡散發出了冷森森的光。停在一扇門前,她從門上的玻璃窗向內望,就見教室裡面桌椅井然,坐滿了十幾歲的學生。一位男老師站在講台上,正在黑板上書寫數學式子。
  蘇桃懵了。現在全國都在停課鬧革命,怎麼還會有學生老師來上晚自習?老師在黑板上一直寫,學生低著頭,在下面也是一直寫。
  她躡手躡腳的轉了身,又湊到對面一扇門前向內望。教室裡也是同樣的情景,她斜著眼睛瞟了黑板一眼,黑板上也是數學式子,以sin開頭,沒頭沒尾寫了半黑板。蘇桃心想看來他們是一個年級,正在學同樣的知識。
  再把目光投向學生,她越看越不對勁。忽然扭頭又回了第一間教室門前,她在重新的觀察之後,腦子裡「嗡」的響了一聲——兩間教室的老師學生,竟然是同一批人!
  她屏住呼吸繼續往前,在前方第三間教室門口停住,看到上面是同樣面目的老師在黑板上寫著同樣的式子,下面的學生,第一排坐著兩個小胖子,第二排靠牆是一對雙胞胎女生,最後一排坐著個穿籃球衣的高個子……三間教室像是複製品,呈現著完全相同的情景!
  蘇桃怕了,轉身要往外跑,可是腳下一個踉蹌,她「咕咚」一聲,傾斜著身體撞開了房門。詭異的寧靜瞬間被打破了,書寫式子的老師停下粉筆,慢慢的轉身面對了她。她抬頭一看,立時戰慄著發出了一聲尖叫!
  男老師有著一張蒼黑的臉,黑眼珠翻上去,露出了帶著血絲的眼白。鼻子顴骨全都扭曲的高聳著,他張著嘴,露出了一嘴黑黃的牙齒。除去臉上的傷痕之外,他的脖子上翻開一道深深的紅傷,甚至露出了白色的骨茬——如此的人,已經不應該是活人!
  彷彿對蘇桃的打擾十分不滿,男老師一步一步走向了她,學生們起立了,面無表情的也逼向了她。蘇桃連滾帶爬的起了身,抱著書包要往前跑。然而走廊兩邊的教室門都打開了,無數個一模一樣的男老師開始向她圍攻。她跌坐在地,正是嚇得肝膽俱裂。然而眉心忽然重重的一痛,她狠狠一閉眼睛,再睜開時,發現週遭恢復了黑暗,而無心蹲在自己面前,正在關注的望著自己:「別怕,我回來了。」
  蘇桃氣息一顫。張開雙臂摟住了無心的脖子,同時帶著哭腔說道:「你怎麼才回來?我剛做了個噩夢,嚇死我了!」
  無心拍著她的後背,沒有說話。而蘇桃眨了眨一雙淚眼,心中忽然一驚,發現自己竟然身在走廊。
第141章 相依為命
  蘇桃傻了眼,一手拉著無心,一手指向走廊盡頭,干張嘴說不出話。忽然鬆手撲向走廊一旁的教室房門,她大睜著眼睛往裡瞧。教室裡面空空蕩蕩的,別說人了,連老鼠都沒一隻。
  無心明知道她方才是被鬼魘住了,但是不肯說破,怕嚇著她,只問:「是不是夢遊了?」
  蘇桃一聽「夢遊」二字,感覺方纔的經歷起碼從科學上說得通了,才透過了一口氣,惶惶然地答道:「我沒有夢遊症呀!」
  無心思索著說道:「白天受了一天的驚嚇和辛苦,難保晚上不會有些異常的反應。沒事了,我們還回空教室裡去吧!」
  他拉著蘇桃的手往回走,蘇桃緊緊靠著他的手臂,看他像一座保護神。兩人進了教室,還是在角落處坐定了,也不敢開燈。無心掏出上層的飯盒,打開了蓋子放到蘇桃面前:「沒勺沒筷子,用手抓著吃吧!中午就買好了,哪知道剛一出飯館就遇上了兩派打仗。我讓聯指的人抓走了,關了一下午。」
  然後他又拿出了燒餅。教室裡黑,蘇桃不留意,無心卻是眼尖,發現包著燒餅的油紙破了一大串窟窿,每個燒餅都被咬去了一點。從中間挑了個軟和的燒餅遞給蘇桃,他暗暗把手伸進書包摸到小白蛇,在蛇腦袋上連彈九指。
  蘇桃接了燒餅,小聲問道:「他們打你了嗎?」
  無心搖頭笑道:「沒打。他們以為我是什麼紅總的,解釋開了,也就完了。」
  蘇桃撕了一塊燒餅往嘴裡送:「你別和他們硬碰硬,他們打死人不償命的。」
  無心把飯盒向她推了推:「吃菜。別講究了,自己伸手。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蘇桃捏了一片白菜吃了,隨即心事重重的望向無心:「明天……你去哪裡啊?」
  無心想了想,然後笑了:「我有點拿不準。和你說實話吧,我是從聯指總部翻牆逃回來的。文縣打得有點兒太厲害了,要是能走,我想走。」
  蘇桃垂下了頭:「我跟你一起走,行嗎?」
  無心伸手摸了摸她的毛糙辮子:「行。我也是一個人,你跟我走,我們還能搭個伴兒。」
  蘇桃吃了兩個燒餅,吃飽了。無心帶著她往外走。學校裡面必定會有自來水,他們穿過長長的走廊,在大樓另一端找到了水房。
  水房是間大水泥屋子,屋子一角立著個燒熱水的鍋爐,三面牆上都伸著水龍頭。無心一個接一個的擰,總算擰出了一個有水的。任憑流水放了一會兒,他約莫著有水銹也流光了,才刷了刷飯盒,又用飯盒接了小半盒水給了蘇桃。蘇桃咕咚咕咚喝了一氣,無心又問:「想上廁所嗎?」
  蘇桃把飯盒還給了無心,喃喃的說:「不去了,怪害怕的,我能憋住。」
  無心環視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水房,靈機一動:「要不然,你就在水房把問題解決了吧!我給你守門,你速戰速決。」
  蘇桃在黑暗中夾著腿,千分的害羞,萬分的著急:「我……」
  無心走到了門口,走廊裡還有一點微光,他給了蘇桃一個背影:「快點兒吧!」
  蘇桃解了褲子,靠牆蹲了。天下事常是事與願違,她極力的想要做到斯文無聲,然而環境太安靜了,她心驚膽戰的支著耳朵,感覺自己嘩嘩嘩的尿出了一條大河。一條大河波浪寬,她面紅耳赤的挪了挪腳,不想弄髒了自己的鞋。
  提起褲子又洗了洗手,她走到無心身後,猶猶豫豫的把手塞到了他的手心裡。無心的手挺溫暖,比她的巴掌大了一圈。她有時候覺得無心是自己的同齡人,有時候又覺得無心是自己的叔叔輩。濕漉漉的握住了無心的手,她有了一點安全感。
  兩人回了空教室,蘇桃坐在地上,問無心:「你家是什麼成分呀?」
  無心緊挨著她坐了,輕聲答道:「無產階級,祖上是要飯的。」
  蘇桃聽了「祖上」兩個字,憑空生出了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文縐縐的,不合時宜。很羨慕的低下了頭,她小聲說道:「你出身真好。」
  無心聽了她的回答,忍不住嗤嗤的笑。蘇桃的話沒毛病,就因為沒毛病,才讓他發笑——在此朝代之前,怕是從來沒有人發過蘇桃的感慨。
  蘇桃驚異的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無心沒有正面回答,轉而問道:「你不是文縣人吧?」
  蘇桃搖了搖頭,慢吞吞的講起了自己的來歷。她是沒有故鄉的人,一直隨著母親南北輾轉。母親和父親是個若即若離的狀態,不在一起,但也不遠離,因為離得太遠,母親就享受不到父親的特權了。父親在南方,她們也在南方;父親北上了,她們也跟著北上。
  無心忽然發現了一個關鍵點:「在文縣,沒有人見過你,對不對?」
  蘇桃「嗯」了一聲:「我們夜裡來的,直接就躲進了小樓裡。」
  無心又問:「你身上有什麼證件嗎?」
  蘇桃打開自己的書包,書包裡裝著一套換洗衣裳,一本紅寶書,一點女孩子離不得的零碎東西,還有一本戶口簿。戶口簿子裡面還夾著一沓鈔票。把戶口簿打開了,他們藉著窗外的月光一起看。戶口簿上寫著蘇桃的學名,是蘇平平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