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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節

  血符燃得很慢,火苗似有似無。無心仰著臉往漆黑的虛空中看,就見零碎的魂魄像一抹抹五顏六色的光芒,飄飄忽忽的四散開來。「死」可真是了不得,正邪好惡全被它一筆勾銷。生者縱有千本賬,對於死者來講,卻是根本不算數。怪不得都說死者為大,死者的確是大。
  不知道馬俊傑吞噬了多少人的魂魄,在無心的眼中,四面八方都是微光。身後房中忽然有了動靜,是賽維和勝伊走了出來。
  火苗燒到了指尖捏著的紙符最後一角,他鬆了手,回過頭。
  賽維和勝伊依然很鎮定:「無心,我們走。」
  雖然旅途少了馬老爺,但是計劃不受影響,餘下的三個人加上管家,還是成功的溜出了北京城。
  賽維和勝伊顯然是沒有威力去約束管家的,南下的路剛走到一半,管家就自行溜了。而受驚的後果顯現出來,賽維發作了無人能治的疑心病,認定姑母會對他們謀財害命;勝伊則是拒絕觸碰一切外人。乘船的時候水手拉了他一把,他厭惡得當場大叫一聲。上船之後掏出手帕,他幾乎把自己手上的皮膚搓下一層。
  抗戰六年,從淪陷區到大後方,地下的交通網已經是相當的完善。賽維在疑心病的驅使下東一頭西一頭亂走,本來說好要去昆明的,也不去了,轉而要去重慶。誰也管不了她了,她自封為一家之主,勝伊自然是沒有發言權,無心也必須聽她的話。
  無心耐著性子,受了氣也忍著,心想自己至少得忍到姐弟二人安頓下來。還是那句老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哪怕姐弟二人目前宛如兩位變態。目前賽維難伺候的程度,僅比白琉璃好一點點。無心暗地裡撥著算盤,心想眼下的生活樂不抵苦。實在不行的話,自己還是孤身流浪去吧。
  經過了小半年的顛沛流離,在翌年的暮春時節,他們終於到了重慶。
  重慶作為戰時陪都,半個國的人都湧來了,又經營建設了好幾年,自然別有一番繁華氣象;而且日軍的轟炸也停了,在重慶過起日子,倒是堪稱太平。
  賽維的小皮箱已經空了一小半,但還是有錢。城市外圍開闢了許多花紅柳綠的新村,她就在村裡租了一套很體面的房子。房子雖是一層的平房,但是造得漂亮,頗有西洋風格,裡外五間,十分夠住。門外用小柵欄圍了個綠草如茵的小院子,院中還種著幾株碧桃。
  無心吭哧吭哧的幹活,把房屋內外都打掃乾淨了,臥室裡的被褥也都鋪整齊了。賽維小半年來第一次真心實意的露出了笑模樣。家裡連鍋碗瓢盆都沒有,她帶著勝伊出去一趟,買回了大包小裹的滷菜點心,以及兩瓶酒和一摞瓷碗。當天晚上,三個人好漢似的圍著圓桌子坐了,賽維倒了三碗酒:「從今開始,我們就算重生了!」
  勝伊美滋滋的笑,無心則是環視四周,認為自己總算是很對得起他們了。該來的遲早要來,他端起碗抿了一口酒,心想自己有話還是得說。再不說就該上床睡覺了,他不能永遠讓賽維糊里糊塗的和自己躺在一個被窩裡。
  「賽維,勝伊。」他開了口:「我有話要說。」
  賽維和勝伊叼著鹵雞翅膀轉向了他,異口同聲地問道:「嗯?」
  無心放下瓷碗,低聲說道:「我有個秘密,想要告訴你們。」
  賽維很少看他如此鄭重,不禁捏著翅膀提起了心:「秘密?」
  無心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勝伊,然後說道:「其實……我不是人。」
  此言一出,四座寂靜。良久過後,勝伊吐出嘴裡的細骨頭,遲疑著開了口:「無心,你為什麼要罵自己?你是不是對我姐變心了?」
  賽維把啃剩一半的雞翅膀往桌上一扔,面紅耳赤的瞪著無心,翕動鼻孔直喘粗氣:「別跟我打馬虎眼。你說你到底是怎麼個意思?你又看上誰了?你說你不是人就算了?我告訴你,沒完!」
  抄起桌邊的手帕摁下了眼角呼之欲出的眼淚,賽維帶了哭腔:「你說咱們三個,多不容易啊。都他媽死絕了,就活了咱們三個。現在剛剛安定了,你可好,跟我耍花花腸子。怎麼著,是不是看我倒搭不值錢?還是嫌我沒了爹,不能養你做闊姑爺了?」
  無心聽得張口結舌,發現自己的意思被姐弟二人弄了個滿擰:「不是,我沒起外心,我也沒看上誰。我……我這幾天一直在幹活,我哪有時間看人啊?你們誤會了。」
  勝伊板著臉,定定的看著他:「那你是什麼意思?」
  無心很為難的吸了口氣,感覺怎麼說都不準確:「我的意思是說……我是個……妖怪。」
  話音落下,四座又是一片寂靜。
  勝伊的臉上漸漸浮出笑容,笑到最後繃不住了,他「嗤」的出了聲:「你的英文名字是德古拉嗎?」
  賽維也笑了:「今晚是月圓之夜,你必須變個狼人給我瞧瞧。否則我們可不承認你是妖怪!不變狼人,變個大尾巴狐狸也成!」
第131章 賽維的思想
  賽維和勝伊哈哈大笑,笑得連鹵雞翅膀都捏不住了。笑著笑著發現不對勁,因為無心沒有跟著他們一起笑。
  賽維漸漸的收住了笑容,對無心說道:「別鬧了,你怎麼不吃啊?」
  無心穿得單薄,此刻低頭解開裡外兩層衣扣,他袒露出胸膛,然後拉過了賽維一隻乾淨手,貼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賽維臉紅了:「幹什麼?」
  無心抬頭望著她:「賽維,對不起,我真的……是個妖怪。」
  賽維扭頭吐出一根雞骨頭,同時發現自己掌下沒有心跳。
  她以為自己是摸的位置不對,所以扔了鹵雞翅膀擦了擦手,雙手拍上去左右來回的摸。勝伊見狀,莫名其妙:「姐,你找什麼呢?」
  賽維遲遲疑疑的看向無心:「你……你的心呢?」
  然後她抬手去按無心的脖子兩側,要找動脈。脖子兩側很安靜,薄薄的皮膚下有骨有肉,就是沒有一跳一跳的大血管。
  她的手開始哆嗦了,坐直身體又拉過了無心的雙手。兩隻腕子也分別診過了,沒有脈搏。
  手背貼了貼無心的額頭,溫度是有的。可是手指向下移到鼻端,卻是沒了呼吸。她忽然想起無心總是很靜,又想起自己在最初和他相識的時候,就看他像一隻又野又馴良的獸。可縱算他不是人,也不對勁。獸也該是活生生的,可無心並非如此。驟然起身退了一步,她顫聲問道:「怎麼回事?你死了嗎?」
  未等無心回答,勝伊搶了話:「姐,你瘋啦?」
  賽維面對勝伊,抬手指向無心:「他、他、他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他死了。」
  勝伊知道賽維不是大驚小怪的人,不禁也跟著站起了身。試探著伸出一隻手,他效仿賽維,也把無心從上到下摸了一遍。摸完之後他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瞪著無心不說話。
  無心自己低頭繫好扣子,隨即也想起立。不料他剛一欠身,賽維和勝伊便一起跌跌撞撞的撤出老遠。無心知道他們是要怕自己躲自己了,便很識相的緩緩站起,慢慢走到了房門口:「你們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
  賽維蒼白著臉,喃喃說道:「我們早就看你不對勁……知道你不會傷害我們,可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變的?」
  無心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總也不老,總也不死,很多很多年了……我想我應該是個妖怪。」
  然後他小聲說道:「讓我在後面的屋子裡再住一夜行嗎?如果你們怕我,我明早就走。」
  賽維和勝伊一起成了木雕泥塑,看著他不言語。而他沒有等到回答,就轉身去賽維臥室收拾了自己的旅行袋,鑽進了後面清理出的小儲藏室。
  賽維關了門。自顧自的坐在椅子上,她歎了一口氣,低頭望著桌上零零落落的幾根雞骨頭。幾大包的滷菜,還沒有打開,可是誰又有心思再往嘴裡吃喝?
  「一百年也沒一遭的事兒。」她輕聲開了口:「讓我給遇上了。」
  端起瓷碗喝了一口酒,她神情痛苦的哈出一口酒氣:「我演了大半年的聊齋,說出去誰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