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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節

  馬英豪搖了搖頭:「不急,等到出發的時候,你們自然就知道了。」
  勝伊忽然說道:「我們只知道是去滿洲,滿洲可就大了,知道等於不知道。大哥,我們又不可能出去擴散消息,你私下告訴我們一點內幕,又有什麼關係?」
  無心不動聲色的拉起了賽維的手,又回頭問道:「我也去嗎?」
  馬英豪一點頭:「沒錯,你也去。」
  無心問道:「去哪裡?」
  馬英豪忽然笑了,看他和人一模一樣。短暫的遲疑過後,他開口答道:「齊齊哈爾。」
  無心感覺到賽維正在用力攥著自己的手,於是也回握了過去。一點隱秘的小喜悅在胸中緩緩生出,幾日的分離之後,他們之間漸漸釀出了愛情的味道。賽維沒有看他,他也沒看賽維,兩人只通過一點你來我往的小力氣打著招呼。
  賽維和勝伊儘管一團和氣,恪守了作為妹妹弟弟的本分,但在半個小時之後,還是被更為和氣的馬英豪送走了。
  賽維和勝伊都很識相,讓走就走,因為馬公館門外站著荷槍實彈的衛兵,不是個尋常地方。
  馬公館恢復了寧靜。馬英豪打開了一部留聲機,放了一張日本唱片進去。演歌的調子顫巍巍的出來了,他問無心:「好不好聽?」
  無心赤腳蹲在一把椅子上,搖頭答道:「不好聽。」
  馬英豪饒有耐性的換了一張片子。唱針搭上唱片,大喇叭裡響起了一段洪荒遼遠的吟唱,他扭頭去看無心:「蒙古調子,喜不喜歡?」
  無心繼續搖頭:「不喜歡。」
  馬英豪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只喜歡吃。」
  無心知道他始終是不把自己當人看,所以無話可說。
第105章 半路折翼
  在一個霧濛濛的清晨,馬英豪推開一扇木格子玻璃門,探頭進去問道:「你在幹什麼?」
  無心坐在抽水馬桶上,「唰啦」一抖手中報紙,氣急敗壞的抬頭答道:「明知故問,我在大便!」
  馬英豪用手杖輕輕一敲玻璃門:「抓緊時間。」
  無心翻了個淋漓盡致的白眼。
  馬英豪又道:「衣服在浴室裡,希望尺寸合適。」
  無心歪著腦袋皺眉看他,同時輕聲吐出一句話:「滾出去!」
  馬英豪一挑眉毛,後退一步,為他帶上了玻璃門。
  今天既然是啟程出發的大日子,無心猜想自己一定有機會和賽維姐弟見面了。
  他很高興,雖然前途未卜,不能預料自己是踏上了一條什麼道路。仔仔細細的洗了個澡,他穿上一身嶄新的長袍馬褂。挽起袖子坐到餐桌前,他對馬英豪視而不見,眼裡只有一大盤子熱燒餅。
  馬英豪親自給他盛了一碗米粥,口中說道:「打扮好了也不像少東家。」
  無心強迫自己心平氣和,不和他一般見識。忽然斜斜的瞟了他一眼,無心低下頭開始吹著熱氣喝粥。而馬英豪察覺到了他的一眼,心中不由得彆扭了一下,因為有一絲悲憫的光閃過了無心的瞳孔。為什麼是悲憫呢?他在對誰悲憫?又是為何悲憫?
  馬英豪沒有多問。安安靜靜的吃過一頓早飯,他帶著無心向外走去。無心好一陣子沒出過門了,終於見了天日,卻又是白霧瀰漫,無天無日。一輛軍用卡車停在馬公館的大門外,車上放著一隻大木箱。無心若有所感,向馬英豪問道:「還要帶上白琉璃嗎?」
  馬英豪點了點頭,又說:「他不會和你結成同盟的,你還是乖乖的跟著我走吧!」
  話音落下,一輛小汽車開到了門口。一名日本軍官下了汽車,用日本話對馬英豪打了一聲招呼。馬英豪一邊回應,一邊拉著無心的手往外走。碰觸無心的感覺很刺激,因為他得時刻提防著無心咬人。他的左手直到現在還包著一層薄薄的紗布,紗布下面,是個結了血痂的牙印。
  汽車發動,領著軍用卡車駛上大街,直奔東局子機場。良久之後,汽車抵達機場,停在了一片開闊空地上。馬英豪帶著無心下了汽車,就見前方站了一大群便裝人士,為首一人乃是西裝革履的小柳治,旁邊三位等高的老少瘦子,正是馬老爺以及賽維勝伊;而勝伊身邊站著個半大孩子,卻是馬俊傑。
  雙方會了面,無心見賽維和勝伊還是往昔的小姐少爺模樣,馬老爺也一如既往的很體面;而馬英豪對著馬俊傑笑了笑,開口問道:「俊傑也要去嗎?」
  小柳治用日本話低聲說道:「很奇怪,他竟然藏在了汽車後備箱裡,偷偷的跟來了天津。你的家人全沒有發現,我們的人,也沒有發現。」
  馬英豪又問了馬俊傑一遍:「你想去?」
  馬俊傑的表情有些癡傻,茫茫然的張了張嘴,他小聲答道:「我不知道……」
  他的確是不知道,他已經連著許多天都像是處在夢遊之中,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入汽車後備箱的——那麼遠的路,那麼冷的天,他居然抗下來了。
  和小柳治對視一眼,馬英豪不再理會他,只問:「現在登機?」
  小柳治一點頭,然後側身向遠方一揮手。一架灰頭土臉的軍用飛機靜靜的停在霧中,艙門大開,正在等候他們進入。
  一行人等邁開步子,心事重重的登上飛機。機艙裡已經有了幾名乘客,也都是便裝打扮,其中有一名富態的光頭,一位精壯的青年,還有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女人。無心垂著雙手,自作主張的就要去和賽維同座。賽維心中暗喜,不假思索的攆開勝伊,讓無心快坐。勝伊十分不滿,又見馬英豪也是落單,嚇得連忙一屁股坐到了馬俊傑身邊。未等他坐穩,同樣落單的馬老爺拉警鈴似的清了清喉嚨,勝伊略一尋思,強忍嫌惡,起身又挪到了父親身邊。幾名士兵抬著一隻大木箱也上了飛機,把木箱很妥當的安置到了機艙後部。
  馬英豪望著無心,見他坐得十分踏實,並且已經繫好了安全帶,就自找空座坐了,又對小柳治說道:「今天不是個好天氣。」
  小柳治神情不定的對他一笑,隨即忽然雙掌合十,閉目垂頭拜了拜。
  正當此時,飛機在跑道上開始緩緩滑行,他們的旅途,拉開了序幕。
  無心生平第一次坐飛機,好奇的把腦袋一直探到舷窗前向外張望。賽維靠著窗子坐著,鼻尖可以蹭到他的鬢角。無心顯然也有所知覺,忽然偏過臉對著賽維一笑,他摸索著又握住了對方的手。
  賽維也抿嘴笑了,看無心的側影很好看。她承認以貌取人是膚淺的行為,她自己也不是美人,然而野心勃勃,敢於為自己找一名美男子夫君。鼻尖在無心的短頭髮上蹭了蹭,她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香皂氣味。眼珠在眼眶裡四面八方的轉了一周,她趁人不備,忽然一撅嘴,在無心的太陽穴上親了一下。
  無心把腦袋緩緩的向她歪了過去,最後竟是快要靠在了她的胸前。賽維低下頭,正好可以看到他烏濃的眉毛與筆直的鼻樑。他的肩膀擠在她的胸前,沒有肉感,只有肋骨。賽維也知道自己的缺憾,但是不大往心裡去,只暗暗的對自己說:「他是我的。」
  無心的身體越來越柔軟沉重,像是被人抽去了骨頭,懶洋洋的往她懷裡依偎,眼皮也半垂了,是個很慵懶的舒服樣子。忽然一攥賽維的手,他一歪頭,把腦袋直送到了賽維的眼前,彷彿是想讓賽維再親一下。賽維騰出一隻手,在他頭上彈了一指頭,又在馬達轟鳴聲中低低說道:「別鬧。」
  無心緩緩轉過了臉,去看賽維的眼睛。賽維的相貌不大穩定,本質是帶著病容的,可「十八無醜女」,搽點脂粉便是一朵桃花的顏色,當然,是朵貧瘠土地中生長出的瘦桃花,一不小心就是青黃不接。
  無心和賽維含情脈脈的大眼瞪小眼,正是將要情不自禁之時,身下忽然起了震動。後方的馬老爺和勝伊一起驚叫了一聲,一直默然無語的胖子和青年卻是面不改色。而小女人則是解開安全帶起了身,邁著內八字步一路顛向前方駕駛艙,也是個八風不動的鎮定模樣。
  馬英豪先前一直在和小柳治討論天氣問題,此刻回頭向後看了一眼,隨即對著距離自己最近的無心和賽維說道:「不要怕,即便遇到最壞的情況,飛機也可以就地降落。」
  小柳治聽他說話很不吉利,故而轉身擺了擺手,用中國話說道:「哪裡,總不至於迫降。最近的天氣不大好,飛機大概只是遇到了強氣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