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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節

  地下室十分陰寒,馬英豪怕無心這個活寶貝受涼,所以特地把軍大衣奉獻給他。彎腰打開地面第一道鐵門,一股子成分複雜的潮濕空氣登時衝了上來。馬英豪還算平靜,無心不呼吸,也能忍耐,唯有小柳治當年是充分接觸過白琉璃的,如今就抬手緊緊摀住口鼻,苦不堪言的想要逃。
  三個人絡繹下去,把上下所有電燈全部打開。及至腳踏實地了,馬英豪用手杖敲了敲第二道鐵門。彷彿應和似的,地下傳出了一陣低微的鈴鐺聲音。
  馬英豪蹲下來繼續開鎖。小柳治翻著白眼,快要被熏得背過氣去。無心攏著軍大衣的前襟,饒有興味的旁觀。忽然淺淺的呼吸了一次,他懷疑自己是掉到糞坑或者屍堆裡了。
  第二道鐵門也被掀開了,三個人神態各異的踩著鐵梯向下走去。越往下走,燈光越弱,邁下最後一級鐵梯,他們幾乎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角落中響起了微顫的鈴聲,一大堆黑黢黢的物事動了動,正是白琉璃。默然無語的注視著前方三人,他忽然輕輕的「呵」了一聲。
  馬英豪和小柳治看不清白琉璃的面目,正想花一點時間來適應眼前的黑暗,不料旁邊的無心卻是毫無預兆的開了口:「人生何處不相逢,是你嗎?」
  角落中的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有了動靜,是白琉璃連滾帶爬的開始移動。鈴鐺聲音越來越近,以至於小柳治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一個蓬亂污穢的腦袋由下向上探到了無心面前,白琉璃偏著臉,露出了尚且完好的蔚藍眼睛。死死盯住了無心,他硬著舌頭啞著嗓子,咬牙切齒地說道:「騙子!」
  氣流自作主張的鑽入了無心的鼻孔,混合著白琉璃身上的惡臭。無心一張嘴,「哇」的一聲,吐了他一頭一臉的大米粥。而白琉璃滿不在乎的抬袖子一抹臉,低低的又說一聲:「騙子!」
  馬英豪在一旁開了口:「白琉璃,你認識他?」
  白琉璃彷彿已經不能站久。脫力似的委頓下去,他趴在了上方射下的一束光中:「五年前,在西康,他騙我。」
  馬英豪對著地上的白琉璃眨巴眨巴眼睛,真沒看出他有什麼可騙的,於是轉向無心問道:「你騙了他?騙了什麼?」
  無心睜著兩隻大黑眼睛,像是落了網的動物。而不等他回答,白琉璃搶先答道:「他騙了我全部的身家性命……」
  無心立刻搖頭:「你也不要太過分,我承認我是偷了你三百英鎊。」
  馬英豪略一心算,暗想三百英鎊不是小數目,可也不至於要了白琉璃的命。哪知白琉璃喘息著繼續說道:「是三百二十四英鎊,還有六十八塊法幣。若不是你說要和我結交,我怎麼會把錢給你看?若不是你帶著我所有的錢逃之夭夭,我又怎麼會去對麥基土司的兒子下蠱?麥基土司又怎麼會去拉薩請大喇嘛來對付我?我如果不受傷,又怎麼會被自己的蠱蟲反噬?如果我沒有被反噬,又何至於犧牲掉我兒子的性命?」
  無心一屁股坐在了骯髒地面上,盤著腿對白琉璃苦笑道:「全算在我的頭上了?」
  然後他抬手撓了撓頭,感覺頗為羞愧。五年前他流浪到了西康,偶遇白琉璃之後,的確是瞄上了人家的錢。他沒錢,窮得快要吸風飲露,不由得就動了劫富濟貧的心思。當時的白琉璃已經臭名昭著,是當地一尊人見人怕的邪神。無心不怕,每天笑瞇瞇的跟著他,跟著跟著跟熟了,就帶著他的錢逃跑了。白琉璃的三百多英鎊,讓他很舒服的過了兩年好日子。
  他沒想到白琉璃會倒霉在三百英鎊上——白琉璃手中的每一張鈔票,都是來歷不明。他像一朵烏雲似的飄飄蕩蕩,隨心所欲的勒索土司。沒有土司敢拒絕他的索求,因為他真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中蠱。無心偷了他的錢,自認為是盜亦有道。但是再怎麼有道,也還是盜。盜總是個不光彩的行為。而白琉璃素來精明惡毒,沒想到自己會糊里糊塗的栽在一個陌生小子的手裡,並且還引發了連鎖反應,從丟錢到死了兒子,時間都沒有超過一年。
  無心見白琉璃伏在地上,一個披頭散髮的腦袋一直哆嗦,就試探著伸手去拍了拍他的頭:「我想辦法去弄錢,還給你六百英鎊,好不好?」
  然後他縮回了手,從食指肚上拔下一根銳利的黑刺。白琉璃是個不能碰的人,從頭到腳都是殺人的機關。
  白琉璃聽到了他的話,但是無法回答,因為真動了氣,一顆心就在腔子裡怦怦的跳,亂了他的呼吸。而馬英豪旁聽至此,心想無心偷錢當然不對,但是白琉璃也有訛人之嫌。從小柳治手中接過一隻白手套堵住鼻孔,他在惡臭的空氣中說道:「你們的私人恩怨先放在一邊,反正將來總有機會解決。現在談一談眼下的正事。」
  他把無心方才對他說過的一套話,一字不差的重複了一遍。話音落下,他和小柳治對視一眼,隨即問白琉璃道:「怎麼樣?他的辦法可行嗎?」
  白琉璃緩緩的抬起了頭,鈴鐺隨著他的動作輕輕的響:「我不知道。咒術,我不大通。但是我奉勸你們,不要輕易聽信他的話。他是個騙子!」
  無心專心致志的轉動著大衣紐扣,因為不能否認又不願承認,所以只好裝聾作啞。
  白琉璃開始慢慢的向後退,一邊退,一邊喃喃的又罵:「騙子。」
  無心把紐扣扯脫了,抻出了長長的線頭。
  馬英豪萬沒想到會是如此的結果,和小柳治面面相覷,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在馬英豪和小柳治無所適從之時,百里之外的北京馬宅,也是一片愁雲慘淡。
  馬宅的生活照常繼續著,但是馬老爺的自由受了限制,換言之,他被軟禁在家了。
  馬老爺在認清現實之後,開始坐在書房裡痛罵自己的爹——老不死的積點什麼不好,非要千里迢迢的運些古董回來;古董也罷了,他媽的還來歷不明,帶著殺氣。
  如果馬宅花園裡埋著一大坑金銀財寶,事情絕不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因為如果單只是有錢,還不至於礙了日本人的眼。可花園地下的古董,已經有了國寶的嫌疑——馬老爺的爹,把題目開得太大了!
  馬老爺氣瘋了,發瘋之餘又很悲哀,因為他的日本朋友們全噤了聲,連電話都不肯給他多打一個。於是他為了發洩怒火,開始打姨太太,打得馬宅哀鴻遍野。
  賽維和勝伊雖然沒有挨揍的危險,但是一想到無心生死未卜,兩人的心口就被堵瓷實了,連口茶水都嚥不下,臉上也生出了好幾個紅疙瘩。到了夜裡,兩人也不睡覺,坐在廂房的羅漢床上大眼瞪小眼。
  互瞪了良久,因為全沒主意,所以他們打著哈欠,想要各就各位的去休息。可是還未等他們下床,玻璃窗子忽然被人「咚」的敲了一下。他們一起扭頭望去,隔著一層窗簾,就聽窗外響起了馬俊傑的聲音:「二哥三姐,開門哪!」
  賽維和勝伊一愣,心想哪裡來的二哥三姐?不是二姐三哥嗎?老五年紀小小的,也糊塗了?
第103章 未遂
  賽維對馬俊傑一點好感情也沒有,可他既然來了,屋內又亮著電燈,二姐三哥也沒有硬著頭皮裝聾作啞的道理。勝伊見賽維沒有動的意思,只好伸腿下床,懶洋洋的走去打開了房門插銷,向外伸出腦袋問道:「大半夜的不睡覺,你來幹什麼?」
  馬俊傑沒回答,直接像條大魚似的從他腋下鑽進了房。勝伊一怔,從來沒見五弟如此靈動過。而馬俊傑進門之後站在了賽維面前,未語先笑,笑得兩道眉毛揚起來,是個興高采烈的狡黠模樣。
  賽維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因為是看著他長大的,所以懷疑他此刻是得了失心瘋。勝伊關了房門轉過身,也不言語,倒要看看自己的混賬小弟能鬧出什麼蛾子。而馬俊傑笑了片刻,見沒人搭理他,就悻悻的收了笑容。鬼頭鬼腦的回頭溜了勝伊一眼,他又開口喚道:「二哥三姐,你們也沒睡呀?」
  勝伊張了張嘴,正要糾正他的錯誤,可是忽然接收到了賽維遞出的眼色,便清了清喉嚨,自顧自的走回羅漢床前,和賽維並肩坐下了。
  賽維知道馬俊傑雖然性情孤介,但是並不糊塗,不該在輩分大小上犯錯誤。不動聲色的盯著他的眼睛,她心中凜凜然的,只感覺此刻馬俊傑十分不像馬俊傑。
  「我們不睡,是因為我們有事情要談。」她不冷不熱的開了口:「你怎麼也跟著當夜貓子?你現在夜裡不睡覺,白天不上學,個頭剛比桌子高,就想丟開書本鬼混了?」
  馬俊傑背過了手,幼童似的站在原地扭了扭,隨即向前一探頭,壓低聲音問道:「你們是在擔心大哥哥嗎?」
  賽維緩和了語氣,拿出了一點大姐的溫柔問道:「你是說無心嗎?我們當然擔心他。」
  馬俊傑上前一步,彎腰用手扶住了羅漢床的床沿,歪著腦袋去看賽維的眼睛:「那我們想辦法去救他好不好?」
  這時別說賽維,就連勝伊都看出他的不對勁了。勝伊強忍著不發抖,只下意識的掏出一條紫色的大手帕,輕輕一拭額角的冷汗。賽維的心也打了哆嗦,可因知道無心不在身邊,勝伊又比自己更柔弱,所以沒有指望,反倒堅強。
  「你說得對。」她正色答道:「我們也在考慮這件事情。既然你願意加入,我們正好多了個幫手。地上涼,你脫鞋上床,我們好好的商量商量。」
  馬俊傑答應一聲,一轉身坐在床沿,彎腰去解皮鞋的鞋帶。賽維虎視眈眈的盯著他,等他解開鞋帶剛一直腰,便猛撲上去,把他壓在床上反剪了雙手:「你不是俊傑!說,你到底是誰?」
  馬俊傑在她身下掙了掙,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同時兩隻腕子被她攥得生疼,彷彿骨頭都要斷裂。帶著哭腔哼唧一聲,他立刻投降:「我不是壞蛋,我是大哥哥的好朋友!」
  賽維把一顆心都提到了喉嚨口,雙手像鐵鉗似的又緊又硬:「你說你是他的好朋友,我怎麼先前沒見過你?你又為什麼會和我家老五一模一樣?你方才冒充我家老五,到底是何居心?」
  馬俊傑顯然是真疼了,兩條腿在床上一蹬一蹬:「嗚……我叫小健,我的身體被大汽車撞壞了,所以才借了馬俊傑的身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