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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節

  馬英豪不喜歡打持久戰。他活了三十來年,一直處於備戰狀態,如今終於正式開戰,他真想痛痛快快的速戰速決。對於不聽話的無心,他自有一套刑罰。當然不是深牢大獄裡的老一套,他可沒有耐性去做行刑人。
  他把無心帶進了他的密室裡。讓人扒下了無心的衣褲,他用手杖輕輕一杵半面牆大的玻璃缸,缸中新換了水,水位高出了他的頭頂。幾條海蛇在其中穿梭游曳,在電燈的照耀下,它們顯得分外絢麗。
  扭頭望向無心,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你現在唯一的用處,就是充當食物。」
  隨即他微微一笑:「不合作的代價。」
  下一秒,無心腕子上的手銬被解開了,他被人高高舉起,直接扔進了玻璃缸中。
  撲通一聲落了水,他在水中仰起頭,就見一面鐵絲網從天而降,罩在了玻璃缸上。而玻璃缸的邊緣鑲著一圈鐵箍,鐵箍每隔一段便有鐵環突出,幾把鎖頭掛上去,便能把鐵絲網固定在玻璃缸上了。
  馬英豪等著無心服軟求饒,所以並沒有即刻上鎖。然而隔著一層厚厚的有機玻璃,他只見無心緩緩下沉,沒有恐慌,沒有掙扎,只有幾串銀亮亮的細碎氣泡,從他的耳孔鼻孔中逸出。
  蒼白修長的身體落到缸底,劇毒的海蛇們似乎沒有當他是個活物,紛紛在他的腋下與腿彎之間穿梭,姿態是一如既往的靈動。
  馬英豪徹底愣住了,幾乎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而無心在水中把臉轉向了他,抬手拍上了玻璃缸壁。歪著腦袋繼續探頭,他的鼻尖在玻璃上貼出一個小平面。
  海蛇的尾巴在他頭頂盤旋扭絞,他向上一轉眼珠,做了個天真好奇的表情,然後繼續向前凝視了馬英豪。
  馬英豪與他對視片刻,忽然爆發似的大吼一聲:「上鎖!快,上鎖!」
  無心雙手全貼在了玻璃上,仰頭去看幾名半老僕人踮腳伸手,很費力的把鐵絲網鎖在了玻璃缸頂。玻璃缸太高了,僕人們雖然都算是高個子,但還是有人需要踩著小板凳借力。如果他猛竄上去,或許還能突破鐵絲網逃脫,可是日本兵站在門口,他們全副武裝,舉槍就能把他也打成一張網。
  於是無心就沒有動。他自己倒是不怕什麼,只是有點惦念北京的賽維和勝伊,並且真餓。
  馬英豪的手有一點抖,連帶著手杖都軟了,點在地上虛虛直晃,不能完全取代他的右腿。東倒西歪的出了密室,他心中狂亂的想:「怎麼回事?」
  隨即他告訴自己:「水性好,一定是他水性好。老二老三是從哪裡弄來的他?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馬英豪讓僕人給自己擰了一把熱毛巾,滿頭滿臉的狠擦。擦過之後眨巴眨巴眼睛,他認定自己是太疲憊了,累糊塗了。於是他飯也不吃,一頭倒在沙發上,閉了眼睛就想睡。身體沉重到了極致,反倒是輕飄了,他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只感覺自己虛弱至極,竟然一動都不能動。
  僕人都消失了,客廳黑暗如同深水。忽然外面走廊響起了腳步聲,有人來了。
  他依舊是不能動,只能極力睜大一雙眼睛。潮濕微鹹的海水氣味瀰漫開,毫無預兆的,一隻冰涼的手落在了他的咽喉間。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顯現在了他的眼前,是無心的眼睛。眼睛大極了,黑到不見了眼白,在暗中骨碌碌的亂轉,像鳥,像蛇。
  「我餓了。」他清楚的聽到了這三個字,是無心說出的,看不見嘴,但是聽得到話。
  沒有呼吸,沒有熱氣,只有血腥味道直衝他的鼻端,讓他很篤定的預感到了一口利齒的逼近。驚恐萬狀的大叫一聲,他一挺身坐起來,眼前放了光明,原來方才只是一個夢。而搭在脖子上的冷毛巾落到腿上,是噩夢的始作俑者。
  客廳裡面的確是早沒有人了,牆角的座鐘倒是盡忠職守,在靜夜中敲響了十二點整。馬英豪摸過手杖,冷汗涔涔的起了身。單身漢的日子是不好過,他想,等到將來事情徹底完結了,自己應該把佩華接過來。兩個都是苦命人,應該互相憐惜,況且她性情柔和,應該不會干涉自己的嗜好,比如養蛇。自己不抽大煙不嫖女人,養幾條蛇,實在不算過分。
  他一邊想,一邊出門進了走廊。慢條斯理的走向盡頭密室,他且行且嗅,下意識的害怕夢境成真。最後摸出白銅鑰匙,他打開房門,房內自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於是他蹲下來,在下方隱秘處摁了電燈開關。
  玻璃缸旁亮起了一串小小的電燈泡,不足以照亮整間屋子,但是烘托出了一缸流光溢彩的水。玻璃缸正中豎起了一叢鋼管,上面盤滿了海蛇,水中就顯得空蕩了,只懸浮著一個無心。
  驟然而來的光芒驚動了無心,他在水中靈活的轉了個身,直勾勾的向外盯著馬英豪。而馬英豪看了他方纔的動作,感覺他既像人又像蛇,在水中的樣子,也很美。
  玻璃缸再大,也大得有限,尤其無心生得長胳膊長腿,在裡面就不能自如的游。馬英豪仔細尋找著他的鰓,沒有找到。而無心把一隻手拍上玻璃,對著他張嘴說了一句話。
  馬英豪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是很好奇的抬起左手。隔著一層玻璃,他印向了無心的手掌,同時忍不住微笑了——即便無心當真再沒有利用價值了,他也不打算要了對方的性命。他會製造一隻更大的玻璃缸來容納他,他看起來不是比任何海蛇都更有趣麼?
  無心收回了手,抬起雙腳蹬上了玻璃缸壁。雙手捂上腹部,他在水中做了個口型,正是一個「餓」字。
  馬英豪搖了搖頭,無心是個不聽話的,所以他準備殺一殺他的性子。他要餓出他的順從與實話,如果飢餓都不能馴服他,馬英豪想,自己只好行不得已之事,從賽維和勝伊中挑出一個帶到此處,放點血給他看。
  無心沒有如願,一挺身在水中做了個後翻。腦袋從水底向上鑽出,他把鼻尖又貼上了玻璃。
  馬英豪越是細緻的觀察他,越感覺他不是人。隔著玻璃,他用手指輕輕一點無心的鼻尖,心態很奇妙的發生了變化,把無心和他的海蛇們歸於一類了。
  但還是不肯給他食物。海蛇們是美麗無邪的,而他並不無邪。馬英豪知道他一定藏著一肚子秘密,只是不肯說。
第101章 好奇
  馬英豪無端生出了一種「神魂顛倒」的感覺。於是他及時離開密室,上樓睡覺去了。他是憑著腦力做事業的,需要充足的睡眠和清醒的頭腦。天亮之後小柳治一定會帶來稻葉大將的指示,而憑著他對稻葉大將的瞭解,大將對於寶藏和詛咒,必會抱有天大的興趣。
  他脫了衣服,泡了個短暫的熱水澡,然後上床蓋好羽絨被子。一切準備都做齊全了,可他還是只睡了幾個小時。天還未亮,他就又睜了眼睛。
  魔怔了似的,他不由自主的下了床,想要再去觀察無心。
  他一板一眼的穿戴整齊了,然後像遊魂似的推了門往樓下走,沒有開電燈,因為是自己的家,住了好些年了,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一步。腳下一深一淺的走著,他的腦筋也在轉動。眼看距離密室越來越近,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興奮感覺,像小孩子將要拆開一份禮物,或是吃到一份美食。
  將白銅鑰匙插進鎖眼,他在開門的時候,快樂的幾乎要戰慄。房門開了,鹹腥空氣撲面而來,潮濕寒冷的帶了重量。他不捨得去開上方電燈,因為燈光自上而下的籠統傾瀉,顯示不出缸中海水的清澈剔透。他時常只打開玻璃缸下的一串小電燈泡。有限的一點點光明被水吸收,他的大玻璃缸暖洋洋的發了光,會變成一塊巨大的黃水晶。
  此刻,他彎下腰摁動了開關。大玻璃缸果然瞬間明亮了,可是並沒有黃水晶!
  他看到了一大缸血水,淡紅的微透明,水中懸浮著絲絲縷縷的雜質。血腥味道越發重了,血水之中,是蒼白的無心在半躺半坐。雙手握住一條黑藍相間的海蛇,他銜住了海蛇的頭,正在專心致志的吮吸。濃重的紅色從他的嘴角向外蔓延流動,是血。
  扭頭望向外面的馬英豪,他赤條條的沉在血水之中,像母體中一具奇異的胎,非常平靜,非常自然;張開嘴吐出海蛇的頭,海蛇其實已經沒有了頭,頭被他用牙齒咬掉了。
  他咬死了缸中所有的海蛇,自給自足的喝飽了蛇血。殘缺不全的死蛇們長條條的脫了節,胡亂繞在他的小腿和腳踝上。
  馬英豪的寵物們在幾小時內滅絕,後來者居上,他現在只剩下了一個無心。而無心扔下手中的死蛇,忽然一躍而起,竟然向上一直竄出了水面。頭頂隨即撞上了鐵絲網,他彷彿是猝不及防,當即四腳朝天的又沉了下來。抱住腦袋蜷起雙腿,他吃痛的在水中翻滾了幾圈,順手抓起了一條死蛇。伸長雙腿一蹬缸底,他舉起雙臂再次向上浮去。
  手指穿透網眼吊住了身體,他仰起頭,一個腦袋露出了水面。另一隻手把死蛇也貼上鐵絲網,他對著下方的馬英豪說道:「給你。」
  鐵絲網的網眼太細密了,蛇身根本無法通過。所以馬英豪可以好整以暇的反問:「為什麼要給我一條死蛇?」
  無心舔了舔嘴唇,嘴唇很紅:「你把它蒸熟了給我吃。」
  馬英豪啞然失笑,隨即輕聲說道:「人到底是比蛇有趣。」
  無心常年不會大喜大悲,即便是被馬英豪鎖在一缸冰冷的血水裡了,他也並不恐慌憤怒,只是腸胃不舒服,想要吃點溫熱的飲食。他知道馬英豪不會善罷甘休,其實他不說,是為了所有人好,但是自作孽不可活,眼看著有人偏要往死路裡走,他也沒辦法。
  馬英豪沒有接受他的死蛇,拄著手杖自顧自的離去了。他索然無味的鬆手向下沉去,不能總在水裡泡著了,他想,他得設法逃生。
  可還沒等他想出眉目,房門一開,馬英豪拎著一串小鑰匙又回來了。伸手開了房內電燈,他用手杖從角落中撥出一隻小板凳,然後站在玻璃缸前,饒有興味的審視著他。
  無心和他對視片刻,忽然撈起一條死蛇,作勢又要向上浮出水面。馬英豪微笑著搖頭擺手:「不必不必,如果你肯和我合作,難道還怕我沒有東西給你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