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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節

  聽聞此言,孩子們面面相覷,心裡登時有了計較——家裡有份量的人,可不都是到齊了?除了兒女們不提,佩華既然沒有被休,名義上就還是馬家的正房夫人;五姨太雖然是個姨太太,但是生了四小姐,是孩子的娘,當然也不同於一般姨娘。
  馬老爺扯著單調乾燥的公鴨嗓,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本來,今天到場的人,還該有賽維勝伊的娘,和俊傑的娘。但是人各有命,她們先走一步,錯過了啊!」
  用手掌抹平了長袍上的皺紋,他慢悠悠的繼續說話:「我離家幾個月,回來之後,聽到許多流言。與其讓旁人胡說八道,不如我來戳破這一層紙,也免得你們裝神弄鬼,做出種種不堪的舉動,敗我家風,損我名譽。」
  話說到這裡,房內各人的神情就開始千變萬化了,但是萬變不離其宗,面部肌肉都在勉強繃緊,是個遮遮掩掩的緊張樣子。
  馬老爺手不閒著,一下一下的摸著自己的大腿,眼皮也垂下去,不肯正視兒女妻妾們的眼睛:「我們馬家,是有一點秘密。上一輩曾經在關外謀過生活,機緣巧合,就弄到了一批財寶。財寶是什麼?不好說,因為我沒有親眼見過,聽你們的爺爺講,無非也就是些古董金玉之類,值錢一定是值錢的,但也僅僅只是值錢而已。」
  輕輕一拍自己的大腿,他把搭在腿上的袍襟抹了個溜平:「為什麼我對這一批寶貝是從來不提也不動?因為我不缺錢,我不靠著祖宗吃飯!我想把上一輩的遺產存住了,將來留給你們這幫沒出息的混蛋,免得你們有朝一日吃不上飯,會流落街頭挨餓受凍!」
  兩道平淡眉毛跳了幾跳,馬老爺西洋化的一聳肩膀:「可是,似乎你們並不能理解我的苦心。也好,我索性開誠佈公,遲早都是你們的,我又何必多做隱瞞,還惹得你們猜忌懷恨?」
  然後他一挺身站起來了,對著客廳大門一揮袖子:「走走走,我帶你們去花園!」
  馬老爺拎著一根手杖打前鋒,兒女妻妾緊隨其後,因為全是心懷鬼胎,所以一路走得目不斜視,互相連眼神都不肯交匯。及至到了花園河邊,眾人舉目遠眺,卻是一起傻了眼——對岸山上的涼亭,不知何時竟然被拆了頂,四周的雕鏤隔子也全沒了,原本很精緻的一處涼亭,如今就只剩了四根柱子,以及中間一張固定不動的石桌。
  馬天嬌忍不住「啊」了一聲,隨即被五姨娘狠狠拽了一把。一行人分乘三隻小船,三搖兩搖到了對岸山上。這回走到亭子近處,只見四周腳印凌亂,正是施工不久的跡象。另有一架梯子倒在地上,不知是丟棄不用,還是忘記帶走。
  馬老爺邁步進了亭子。背過雙手挺直腰身,他在寒涼的空氣中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用手杖一敲亭子地面:「我們家的寶藏,就在我的腳下!」
  此言一出,鴉雀無聲。
  馬老爺又道:「勝伊,把梯子扶起來。」
  勝伊答應一聲,與賽維合力扶起梯子。馬老爺不再多說,將手杖往地上一扔,緊接著親自動手,把梯子搭到了亭柱上。一撩袍子登上一步,他因為瘦,登高上遠的時候反倒佔了便宜。十分輕靈的爬到了頂,他把右手探進了柱子裡。
  賽維和勝伊在下面給他扶著梯子,見了他的舉動,登時一怔,賽維抬手敲了敲柱子,聲音沉悶,卻又不像中空。而上面的馬老爺只把右手向下伸了一尺,歪著腦袋翻著白眼,用力做了個上扳的動作。眾人只聽腳下「咯登」一聲,而馬老爺明顯的鬆了口氣,自己點了點頭,似乎也是出於意外。
  下了梯子換位置,他從餘下三根柱子頂端伸進手,或推或扳。原來柱子上半截才是空的,裡面有套機關。機關一被觸動,水泥鋪就的地面下方,就有聲音作響。最後馬老爺下了梯子,對著中央石桌審視良久,末了開口說道:「來人,把它搬開。」
  話音落下,眾人面面相覷。原來石桌並不是精雕細刻的產物,看起來就是一塊頗有意趣的大頑石,只是上方磨出了鏡子一般的桌面,想要推動這麼一塊大石,非得力士不可。
  馬老爺並不是糊塗蟲,他讓人搬,自然就有道理。所以孩子們在短暫的沉默過後,一言不發的一起上陣,連馬俊傑都出了手。一大群人咬牙切齒去推大石,最後只聽「咕咚」一聲,竟然真把大石推倒了。
  接下來,又是一陣寂靜。因為先前石桌所佔之處暴露出來,竟是一處黑洞洞的入口。
  馬老爺撿起手杖,好整以暇的走了過來。十分好奇的彎腰對著洞口看了又看,他也是生平第一次開眼。洞口四四方方,在半人來深的地方鑿出斜坡,一路向下。斜坡盡頭的風光,自然是看不到;就連斜坡本身的情形,除非親自下去,否則也是不得而知。馬老爺想起了父親對自己的千叮萬囑,當即意猶未盡的直起了身。
  後退一步伸出手杖,他指著洞口說道:「我還不老,你們也沒有大到可以自立門戶,所以裡面的東西,在分家之前,不許你們隨意取用。可是,我做爸爸的,也沒有讓兒女看到好東西乾著急的道理,所以從今開始,每年我允許一房派一個人下去,拿一樣寶貝上來。」
  不動聲色的環顧了四周面孔,馬老爺輕聲問道:「誰想第一個下去,現在就可以了。」
  賽維和勝伊盯著洞口,心裡急得快要伸出手,真想入洞看個究竟;但是他們很懂「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尤其是在自家,萬萬不能盲目出頭。況且寶貝能不能碰,還是一件未解的疑案。
  馬俊傑也直了眼睛,恨恨的瞪著洞口,同時又感覺可笑——自己的娘,死得可笑。
  佩華站在一旁,偷眼觀察著馬英豪的臉色。
  馬英豪不動聲色,想下去,但是不敢下去。
  五姨娘用皮鞋的細高跟輕輕磕著地面,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是個欲言又止的樣子。而馬天嬌沉吟片刻,忽然用輕快的聲音說道:「大哥年紀最大,大哥第一個下去吧!」
  馬英豪擺了擺手:「我是有職業有進項的人,經濟上很寬鬆,不急。」
  馬天嬌又轉向了賽維:「二姐三哥呢?大哥不下去,你們下去呀!」
  賽維搖了搖頭:「我們兩個都怕黑,不敢下。」
  馬天嬌猶猶豫豫的又看旁人,不料佩華忽然開了口:「如果我也有資格的話,我想第一個下去。」
  馬英豪飛快的橫了她一眼,眼神凌厲;馬天嬌則是著了急,沒想到還真有不客氣的。而佩華接收到了馬英豪的暗示,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要不然……還是請五姨太第一個下去吧。」
  五姨太心亂如麻的對著佩華一笑,又抬頭去看馬老爺。馬老爺依舊刮著滿臉的假春風,顯然是沒意見。
  「我下去?」五姨太有點不好意思了:「你們都不下,那我就做第一人。寶貝什麼的倒是其次……」她訕訕的笑:「我是想見見老太爺的大手筆……」
  她含羞帶笑的,躍躍欲試的就要往洞口走。而馬天嬌見她穿著一雙高跟皮鞋,走平地都是風擺荷葉似的不穩定,又覺得娘平時笨手笨腳,就一扯她的袖子:「還是我下去吧,我比你伶俐呢!」
  母女兩個是一家,誰下去都是一樣。於是五姨娘停了腳步,抱愧似的一邊點頭一邊笑,心想你們儘管裝模作樣去吧,我們娘兒倆可是要發點小財了!
  馬天嬌穿著一雙平底皮鞋,行動起來十分利落。洞口狹小,也非得她那種苗條的身材才出入靈活。一大步跳進半人來深的小洞裡,她也不聽五姨太的囑咐,弓腰縮背的佝僂了,逕自踏上了向下的斜坡。地上的人只聽她叫了一聲:「真黑啊!」
  馬老爺彎下了腰,大聲說道:「天嬌,如果感覺氣悶了,就馬上往回返!」
  馬天嬌沒理會。
  直過了十多分鐘,地下忽然傳出一聲金石撞擊之響。賽維站得略近,就見馬天嬌捧著個破鼎鑽出來了。直起腰露出頭,她辮發散亂,面色蒼白,但是笑嘻嘻的,將手中破鼎往地面上一放,口中說道:「我可沒敢往裡走,太黑了,比夜還黑。」
  馬老爺臉上沒有笑模樣,並且後退了一大步:「裡面是什麼樣子?」
  馬天嬌拉住五姨太的手,連滾帶爬的上了地面:「爸爸,我看不清,反正隨手摸到一樣東西,就趕緊出來了。」
  然後她笑吟吟的把小鍋似的鼎抱在了懷裡:「爸爸,你不來瞧瞧?說好了,它可歸我嘍!」
  馬老爺遠遠一望,就見那鼎銅銹斑斕,像個大銅疙瘩似的,憑著自己的學問,萬萬看不出價值。忽然又想起了父親的叮囑,他下意識的連連搖頭:「不必,我也不大會看。明天你和你娘去找個懂行的人鑒定鑒定吧,看它是不是件真正古物。」
  五姨太和馬天嬌雖然沒有大見識,但也知道古董的珍貴。五姨太像抱孩子似的抱著鼎,雖然感覺沉重之極,但是捨不得鬆手。馬天嬌又伸手托了它的底,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量,絲毫不覺疲勞。
  餘下眾人竭盡全力,把石桌扶起來推回原位。馬老爺也上了梯子,在四根柱子裡面動了機關。居高臨下的俯視下方,他見四個孩子加上佩華,全在偷眼窺視馬天嬌母女,一個個神情複雜陰沉,絕非羨慕顏色。
  最後把目光轉向五姨太和馬天嬌,馬老爺不動聲色的想:「我當我家裡全是狐狸,沒想到還真有兩個傻子。」
第97章 各種下場
  五姨太和馬天嬌母女兩個捧著銅鼎,一路力大無窮的往花園外走。其餘眾人遠遠的跟在後方,心懷鬼胎,統一的不肯靠近她們。她們也不在乎,仰著白臉喜笑顏開,兩口白牙在外面晾了一路。
  及至出了花園,她們開始嘻嘻的笑出了聲,腿腳可是很有勁,輪流抱著大銅疙瘩前進,步伐一致的越走越快,誰也不等了,一溜煙的就沒了影。馬老爺也不吭聲,走著走著忽然拐了彎,直奔宅子前頭自己的洋樓。馬俊傑察覺出馬英豪在看自己,故作不知,撒腿就跑。賽維則是暗暗一扯勝伊的袖子,然後回頭笑道:「大哥,我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下次開眼就得等明年了。現在我們心滿意足,要回院裡去了。你什麼時候回天津?要是沒事的話,就在家裡多住幾天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