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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節

  而馬英豪單手叉腰,翻著白眼,心中暗想:「花樹山河?二姨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會看到花樹山河?家裡有花樹山河嗎?還真有,後花園子裡,花,樹,山,河,都有。」
  收回目光望向白琉璃,他毫無預兆的轉移了話題:「你需要什麼嗎?」
  白琉璃雙手抱在胸前,抱的是獸皮下面的嬰屍:「我要鹽。還有,去找我的針。」
  馬英豪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忽然對他一笑:「辛苦你了。」
  黑暗中起了鈴鐺響,是白琉璃縮回了角落。
  馬英豪向上回到人間,花了兩個小時沐浴更衣。若有所思的走到電話機前,他將一隻手搭上話筒,想了又想之後,他抄起話筒,要通了長途電話。
  電話連到了北京馬宅,聽筒中響起了嬌滴滴的女子聲音。馬英豪清了清喉嚨,喚了一聲:「八姨娘,我是英豪。」
  八姨娘立刻就笑了,語氣柔和之極。而馬英豪繼續問道:「俊傑在嗎?他讓我為他買幾本圖畫書,我要問問他要求的程度。」
  不出片刻,聽筒裡面變了聲音,馬俊傑清清楚楚的「喂」了一聲:「大哥。」
  馬英豪笑道:「俊傑,要不要到天津玩兩天?大哥招待你。」
  馬俊傑的聲音低了些許,然而依舊清晰:「你們大人的事情,不要找我。我該說的都說過了,以後你不要再問,我也不想再提!」
  馬英豪問道:「俊傑,你以為二姨娘的死,和我有關係?」
  馬俊傑加重了語氣:「我什麼都不知道!」
  然後「卡噠」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第85章 第二個人
  無心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畫符,畫了個人仰馬翻亂七八糟。紙符高高摞起了一大疊,其中沒有幾張是真有效驗的。畫符至少要講個心無旁騖一氣呵成,可是無心的心靈像是一片空場地,四面八方的風隨便過,他即便經過了十年的練習,也依然還是「定」不住。
  勝伊坐在外間,算是衛士;賽維在屋裡陪著他,看他一張一張畫個不休,哪一張都是筆畫流暢,像一幅畫。他畫的時候,她坐在角落裡不敢出聲;等到他唉聲歎氣的放下筆了,她才隨之透過了一口氣。看著無心做神棍勾當,她心裡有些不舒服;不過做神棍總比一無所能稍強,她和無心一樣,思緒在腦子亂竄:「反正現在只要認字,就沒有辦不了的公務。哪個衙門比較肥呢?交通還是財政?」
  無心凝神靜氣的忙碌一天,忙得毫無成績,不禁有些沮喪。垂著頭把筆墨紙硯都規規矩矩的收拾好了,他對著玻璃窗,用一條手帕慢慢的擦頭上熱汗。而賽維輕手輕腳的走到近前,看他剛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就鼓足勇氣伸出手去,將一片薄薄的花生糖送到了他的嘴邊。
  無心愣了一下,並且轉動眼珠看了她一眼,隨即立刻張嘴銜住了糖,也沒有笑,單是非常認真的用舌頭把大片糖捲進了嘴裡,嚼得面頰一鼓一鼓。賽維一手端著個糖盤子,見他把嘴裡的糖嚥下去了,便伸手又喂一片。無心垂下眼簾,先是將糖咬下一角,然後歪著腦袋找好角度,把餘下大半片也一口吞下。嘴唇柔軟的蹭過了賽維的指尖,賽維一哆嗦,感覺無心像一隻馴良的野獸——非常的野,也非常的馴良。
  房內很安靜,空氣中瀰漫著花生糖的香甜氣味。賽維一片一片的喂無心吃糖,喂多少吃多少。雙方都不說話,彷彿已經心有靈犀。無心忽然抬眼正視了她,抿著滿嘴的糖笑了一下,笑得很溫柔,又有點討好賣乖的意思,像個賤兮兮的小男孩,幾乎帶了一點可憐相。
  賽維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渾身的血都衝進了腦子裡,臉上紅彤彤的發燒,手腳卻是冷得將要顫抖。「不行了,不行了。」她迷亂的想:「他神棍就神棍吧!我倒貼就倒貼吧!橫豎我貼得起,從今往後我再也不亂花錢了,我要攢錢做大事……」
  房門一開,勝伊進來了。
  房內幽閉甜蜜的空氣立時流通出去,賽維的頭腦有所降溫,然而一顆心還是在腔子裡上下奔突,大跳不止。勝伊為了免得有人偷聽,故意沒關門,只壓低聲音問道:「無心,畫完了沒有?不是說今夜就去嗎?我等了好些天,可要等不及了!」
  無心若無其事的從桌上拿起兩道紙符:「你和賽維一人一道,貼身貼在胸前就好。」
  然後他伸舌頭舔了舔嘴角的糖渣子,沒有再看賽維。賽維的心思,他都知道;可還是原來的四個字:高攀不起。
  賽維不是一隻可以隨著他到處走的孤雁,賽維身後牽牽扯扯一大家子人呢,人多眼雜嘴也雜,萬一有個心明眼亮的看出了他的破綻,他受害,賽維一定也要受害。
  勝伊接過了符,因見賽維還端著糖盤子,就暫且沒有給她,繼續低聲說道:「你們聽說了沒有?八姨娘連著兩三天沒見人影了。」
  此言一出,賽維不禁莫名其妙:「八姨娘不見了?她又沒有娘家,能去哪裡?俊傑都十二三歲了,她總不會還生別的心思吧?」
  勝伊對她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小聲點,吵什麼?外頭都聽見了。我猜她就是私奔了。她剛三十出頭,要是真有相好的肯要她,不比她在家裡守活寡強?」
  賽維擺了擺手:「你別嚼舌頭了,我們自己的娘都死的不明不白,還有閒心去管俊傑的娘?晚上我們都要多吃一點,否則到了夜裡沒力氣,可就糟糕了。」
  話音落下,院中忽然起了輕輕的腳步聲。隨即房門一開,進來的人卻是馬俊傑。
  馬俊傑雖然是個孩子,但是穿戴的比大人還要一絲不苟,一身小西裝堪稱筆挺,腳上皮鞋也沒有半點灰塵。小遊魂似的登堂入室,他站在裡間門前,靜靜的仰頭看人:「二姐三哥,你們見到我娘了嗎?」
  二姐三哥被他注視得很不舒服,立刻一起搖頭,又裝成懵懂天真的樣子說道:「八姨娘從來不到我們院裡來呀,怎麼,你找不到她了?」
  馬俊傑抬手扶著門框,沒言語,扭頭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然後小聲說道:「你們還是回上海的好。」
  他的手很白,是個半大孩子的形狀,骨骼纖細,巴掌薄薄的:「如果你們真去上海,把我也帶上吧。我長到這麼大,還沒有出過北京城。」
  賽維笑問道:「你光顧著玩,不上學讀書啦?」
  馬俊傑放下了手:「我們家的人,還要靠著學問吃飯嗎?」
  然後他轉身就走了。
  勝伊看了男人就煩,包括馬俊傑這個小男人,只感覺無心還算順眼。馬俊傑前腳一走,他後腳就嘀咕上了:「什麼東西,鬼頭鬼腦!怪不得連八姨娘都不疼他,我看他根本就是讓個老鬼上身了。」
  賽維無言的又擺了擺手,希望勝伊把嘴閉上。馬俊傑的怪性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而她一直對這位小五弟毫無興趣。
  三人吃過晚飯,靜等天黑。黑夜當然是不利於出行,然而花匠近來正忙著給花園裡的花木剪枝,正好全聚集在了山上亭子周圍,從早到晚人來人往,讓他們沒法肆無忌憚的尋覓勘探。依著無心的意思,是自己單獨行動,讓姐弟二人留在房裡等待;依著賽維的意思,是她和無心同去,勝伊既無力量又無智慧,留下看家;勝伊直接啐了他們二位滿臉花,表示從此以後,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必須三個人一起行動。
  待到夜色濃了,賽維領頭翻窗戶出了屋子,無心和勝伊緊緊跟上。天雖然黑,但是還沒到入睡的時候,所以他們一路走得躲躲閃閃,生怕被人瞧見,直到進了花園地界,才鬆了口氣。
  三人穿的全是橡膠底子的網球鞋,走起路來輕便利落。賽維眼神好,依舊是做領路人,無心跟住了她,同時伸手拉扯著身後的勝伊。勝伊一無所長,只好提了個手電筒。花園白天或許還有幾分可看的景致,然而到了夜裡,花木隨風微微搖曳,一叢一叢深深淺淺,如同鬼影一般,讓人只覺陰寒。片刻過後,無心聽到了隱隱的水流聲音,而前方的賽維輕聲說道:「快到河邊了,橋是壞的,我們是繞遠路走過河,還是划小船抄近路?」
  勝伊答道:「還是划船吧,划船的話,一下子就過去了。繞遠路,至少得繞一里多地。」
  兩人一問一答,說話間已經到了河邊。無心放眼望去,就見前方一條湍急小河,也就十多米寬,河對岸是高低的岩石,岩石往上一路斜坡,正是一座小山;而在山頂,果然有著一座小亭。夜色朦朧,看不出美;但是無心做了一番想像,認為如果到了好季節好天氣,河水翠山小涼亭,再配上週遭的花花草草,的確是一幅毫無特色的美景。
  河雖然不寬,但是也足夠順流泛舟,所以小河兩岸也拴了幾隻小木船。賽維跳躍著靠近河邊,因為平日時常來玩,所以輕車熟路的解開一隻小船,又對著無心和勝伊招手。及至全體都上船了,她也無需幫忙,自己扳動木漿,便將小船划進了水中。
  無心坐在船尾,先是一直不言不動。忽然抬手摸進胸前的襯衫口袋,他抽出了一直隨身攜帶的鐵針。彎腰把鐵針探入水中,他發現河水似乎蘊藏了吸引力,在把鐵針往水裡吸。
  他捏住鐵針直起腰,用針尖刺破了指尖。將一點鮮血塗抹到鐵針上,他向水中伸手又試了一次。果然,吸引力消失了,鐵針隨著小船的方向,在河水中乘風破浪。
  無心收回鐵針,隨即摁了摁褲兜,褲兜裡裝著幾張用來畫符的黃紙。抬眼望向前方的賽維和勝伊,他沒有說話,因為不想嚇壞他們,自亂陣腳——馬家如今真成凶宅了,凡是陰氣重的地方,比如臨水之地,全都匯聚了邪氣。邪氣是哪裡來的,他說不清,總之,和鐵針是同源。
  賽維三劃兩劃,便靠了岸。上船之時岸邊平整,下船之時就困難了,因為為了美觀,岸邊巨石是個錯落的形態,很不好落腳。三人蹦蹦跳跳的一路往山上跑,因為都很興奮,所以彷彿也只是三步兩步的工夫,便一起到達了亭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