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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節

  然後一對姐弟嘻嘻而笑,雖然還沒結婚,可是因為早熟,所以咂摸著馬太太的煩惱,感覺格外有意思。勝伊一邊笑,一邊端起咖啡杯,翹著蘭花指捏著小勺子,像個居心叵測的小娘們兒似的攪了攪咖啡,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不等外人催請,姐弟兩人穿上孝袍子,在微明的天光中趕去火場廢墟。無心獨自留在房中,把門窗都關掩好了,然後繼續對著手中的鐵針發呆。
  鐵針上的殘魂已經散了,可見它雖然帶有一點力量,但是力量不強。人的頭骨最硬,把它插進二姨太的頭頂心裡,必定不會容易。據說二姨太是在清早起床後自稱不適,一口氣沒上來,就此去了西天;經過了醫生的驗屍,也認定的確是她的心臟出了問題。如果其中沒有謊言的成分,鐵針就必定是死後才插進去的。馬家是個各顧各的大家族,真想對二姨太的屍體動手腳,想必並不會很難。
  無心越想越是清楚,末了把針貼身藏好了,他起身開始在臥室內四處走動。賽維和勝伊不知為何,是特別的信任他。二姨太的梳妝台下一排小抽屜,全沒上鎖。他拉開一隻一看,就見裡面亂糟糟的放著絹花頭飾,珠子鏈子。東西不算多麼貴重,但也都是值錢的,他連著拉開幾隻,心想還是再等一等吧,否則私自翻檢,有做賊的嫌疑。
  關了抽屜直起身,他發現梳妝台的鏡子前還擺著一隻半舊的化妝品盒子,盒子裡面盛放了許多雜物。他隨手掀開盒蓋,就見裡面扔著幾管口紅,一隻粉撲,和幾根七長八短的眉筆。眉筆都是高級貨,筆芯又軟又黑。其中有兩根最醒目,因為全被削成了小手指長,並且削得亂七八糟,絕不會是丫頭的作品,怕是二姨太親自削的,而且削的時候,並不是心平氣和。
  無心饒有興味的審視著眉筆,看過眉筆之後,發現鏡子下方的縫隙裡並不乾淨,凝結著白色的粉漬、黑色的筆芯碎屑、紅色的胭脂末子。而一道黑跡劃過寬寬的鏡框,顯然也是眉筆所留。
  無心伸手摸了一下,蹭得手指一道黑。僕人雖然工作馬虎,可是每天都會進來四處抹拭一番,可見黑跡很新,也許是二姨太太在臨死前留下的——人一死,照例的灑掃自然會中斷,上下全為了二姨太忙做一團,還有誰能想到繼續清潔房屋?
  黑跡畫在了鏡子右側,於是無心下意識的向右望了一眼。右邊是靠牆的大床,並無異常。無心走去坐到床邊,心想二姨太也真是要人命,連句明白話都不給兒女留。
  然後他抬頭面對了前方的玻璃窗,卻是嚇了一跳。玻璃窗前左右垂了窗簾,窗簾中間露出縫隙,縫隙之後,赫然貼著一隻眼睛。
  一挺身站起來,他上前幾步,雙手扯著窗簾用力一分。窗外的面孔露了全貌——原來是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西裝革履的打扮著,若從相貌論,平頭正臉,眉目倒是類似賽維姐弟。老氣橫秋的瞪了無心片刻,他忽然扭頭就跑。而無心一轉身出了臥室,找到了老媽子問道:「剛來的小孩子是誰?」
  老媽子也帶有馬家風格,背後從來不說人的好話:「是五少爺,小鬼似的不聲不響,他要是不跑,我都不知道他來了。不怪老爺不疼他,好好的少爺家,幹什麼成天賊頭賊腦的?」
  無心點頭,又回房去了。
  據他所知,二姨太平日除了打小牌攢體己之外,就是在自己的小院裡高臥享福,把自己養的富富態態,以至於馬老爺很善待她,看她是個敦厚有福的人。二姨太死前行動異常,應該也瘋不到遠處去。臥室裡面是很值得搜查的,但是他不能單獨行動,要等姐弟兩個回來了再計議。
  他定下主意,不再停留,出門繞到房後,找了個犄角旮旯坐下了。天光大亮,小健不知躲去了哪裡,他豎著耳朵,總感覺五少爺不會無故窺視。
  果然,不過一個時辰的工夫,他聽見了四小姐的聲音:「喲,張媽,瞧見俊傑了嗎?」
  俊傑大概就是五少爺的名字,因為老媽子立刻答道:「五少爺剛來跑了一圈,早就走啦。」
  四小姐又道:「前頭亂得很,我進去坐著歇歇。聽說三哥帶了個朋友回來,新鮮,三哥去了一趟上海,還學會交際了!張媽,屋裡有生人嗎?有的話,我就不進去了。」
  老媽子當即作了回答:「四小姐請進吧,不用看。三少爺的朋友剛出去了。」
  四小姐無端的在房內坐了半個多小時,末了告辭離去。
  無心一直沒敢露面。他雖是個孤獨漂泊的人,但是大家庭裡的鬥爭,他是明白的。大概在二姨太死亡之前,暗潮就已經開始有了洶湧的趨勢,如今既然他和賽維姐弟有緣相識,他就要保護他們兩個不受傷害。
第83章 秘密
  勝伊下午先回了來,臉上花裡胡哨的帶著黑灰。他們凌晨趕去靈堂之時,二姨太已經被人挑揀進了一隻大鐵盤子裡,零零碎碎的,一共能有大小十幾塊焦黑的骨頭。馬英豪徹夜未眠,英俊的面孔看起來有點垮塌,拄著手杖站在廢墟上,他半閉著眼睛搖搖晃晃。
  興許是同性相斥的緣故,塞維特別看不上四小姐,勝伊也是見了大少爺就煩。賽維還去敷衍做作,他索性呆著面孔傻站。新棺材運來了,照理說今天是出殯的日子,遺骨被裝進棺材裡,馬家也無所謂孝悌門風,大少爺做主,該出殯,還是出殯。
  勝伊的悲痛已經被城裡城外的奔波疲憊抵消了。擦了把臉換了套西裝,他把臂上的黑紗整理好了,然後也不理人,只在臥室外間的羅漢床上一坐。坐著坐著,他遲緩的撩了無心一眼,心裡倒像是有所依靠似的,略微安定了一點。無心還是工人褲白襯衫的打扮,靜靜的站在一旁,並不肯出言攪擾他。
  片刻之後,賽維也回來了,形象之狼狽,類似方纔的勝伊。她走去浴室對自己痛加滌蕩,一小時後才復又出現。把濕漉漉的短髮掖到耳後,她熱孝在身,不好化妝,可是完全不修飾的話,她氣色不好,又是一張薄薄的黃臉。從理智上講,她一點兒也沒有和無心談戀愛的打算,可同時很希望對方傾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猶猶豫豫的往臉上抹了一點雪花膏,她自覺著頗為清秀白淨了,才算滿意。
  無心見他們二人到齊了,便低聲向他們講述了自己的計劃。兩人且聽且點頭,鬆弛了的神經重新恢復了緊繃。吃過一餐晚飯之後,房內電燈通亮,三個人既不休息,也不行動,而是圍坐在羅漢床上打撲克。偶爾有老媽子小丫頭出入往來,他們也毫不介意。撲克打到十一二點,賽維又讓人端來了夜宵。三人吃飽喝足之後,才作勢是要各自休息了。
  他們不睡,僕人也不能睡;熬到午夜,全困得東倒西歪。好容易得了休息,登時就各歸各房作鳥獸散。而賽維拉了窗簾鎖了房門,又把電燈一關。窗外空中高懸著一輪銀白色的大月亮,月光透過窗簾,倒是照得房內影影綽綽。
  勝伊先動了手,在牆角一處玻璃櫥前蹲下了,小心翼翼的拉出下層抽屜。賽維則是赤腳上了床,從頭到尾細細的摸索褥子底下。
  勝伊的嘴沒有賽維伶俐,幹起細緻活,卻是一雙巧手。搜查過玻璃櫥後,他轉而蹲在了梳妝台前,無聲無息的把小抽屜整個拉出來放在了地上。翻著翻著,他忽然輕聲開了口:「娘的東西,被人動過了。」
  賽維登時抬頭看他:「怎麼?」
  勝伊舉起一隻金燦燦的小蝴蝶:「夾頭髮的小夾子,和絹花混在了一起。」
  無心低頭去看,就見地上一排三隻小抽屜,裡面全是亂糟糟的花紅柳綠,毫無秩序可言。而賽維則是恍然大悟,低聲對無心解釋道:「小夾子是鍍金的,應該和珠子放在一起。」
  原來二姨太有個特點,就是很愛自作主張的為物品分類,分了類,就要各歸各類。一類的東西邋裡邋遢混在一起,看不出整潔,但是她就感覺順眼舒服。
  勝伊繼續翻檢,賽維繼續滿床爬,無心又望向了梳妝鏡框上的黑跡。伸手摸了摸鏡子後,他沒摸出什麼,於是下意識的又向右側望去。勝伊和賽維忙著,也無暇去注意他。
  良久過後,賽維把被褥都快捏熟了。一無所獲的跪坐著,她歎了口氣,剛要說話,不料床下忽然傳出「篤」的一聲。
  她嚇了一跳,勝伊也停了動作。隨即床下又起了低低的敲擊聲音,和敲擊一起響起來的,是無心的聲音:「床板下面,有東西!」
  賽維連忙跳下了床,蹲在地上一掀曳地的床單,很驚訝的發現無心不知何時鑽了進去,此刻正長條條的躺在黑暗中。
  床是鐵架子床,鋪著木頭床板,床板上又放了彈簧墊子。無心從床板與鐵架之間的縫隙中,抽出了一張折好的白紙。
  頂著頭上一縷灰塵爬出來,他把白紙對著姐弟一晃。而賽維手快,一把奪過了展開,勝伊伸頭一瞧,緊接著卻是一愣:「什麼東西?」
  賽維把紙遞給了無心,無心看過,也是莫名其妙——紙片本身只有巴掌大,上面寥寥幾筆,依稀畫出了一座小山,山上有個亭子,亭子中央又畫了個很重的圈。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無心看了又看,實在是摸不清頭腦。賽維也嘀咕道:「畫的是哪裡呢?」
  勝伊答道:「反正娘多少年沒出過城了,如果真是寫實畫,也不會遠。」
  賽維奪過紙片又看了看,然後對著面前二人豎起一根手指,見神見鬼的輕聲說道:「我知道了!的確不遠,我們走到畫上的地方,也要不了幾十分鐘。」
  不等二人發問,她詭譎一笑,又一抖手中的紙片:「它不就是我們家的後花園嗎?」
  馬宅的後花園,也有幾十年的歷史了,和馬宅一樣,都是馬老爺之父的成績。賽維和勝伊對於祖父,印象都不深刻,只知道祖父白手起家,很是厲害。後花園的面積,抵得上一個小公園,裡面風景全是人工堆砌,倒也有山有水,有花有林。此刻雖然入了秋,但園內景致還是頗有看頭;只是馬家人都看慣了,看不出美來,甚至會懶得去。
  賽維和勝伊再迷茫,也看出問題了。三人擠到床上,開始嘁嘁喳喳的談話。賽維說道:「肯定是娘畫的,看看,用的還是眉筆。」
  勝伊思忖著說道:「是不是娘出了什麼事,提前想要逃,沒逃成?她不許我們回家,是不是因為家裡不太平?」
  賽維垂下了頭:「我們家能有什麼大事?無非就是內戰罷了。」她把紙片往床上一放:「除非是亭子出了問題,我們家要鬧分裂,內戰變成外戰。」
  勝伊冷笑一聲:「瘸子不是已經分裂出去了嗎?」
  賽維答道:「你當五姨娘八姨娘是老實的?別看老四老五年紀小,也都詭著呢!爸爸是個火藥桶的脾氣,我都懶得瞧他,五姨娘八姨娘能和他真有感情?」